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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利达兰最近一直活在恐惧之中。
      她辞去了酒馆的工作,在家里照顾着她那因酗酒赌博而变得几近痴呆的父亲,偶尔还要孤身一人前去恶魔的属地,为了那些肮脏的令人作呕的钱币,像狗一样地伏地。
      当下的生活,她实在是说不清楚,是否比之前的生活好上那么一点。

      然而,那一天,她在让娜的酒馆里看见了令她战栗的男人。
      让娜的酒馆和那个瑟缩在阴暗小巷里的酒馆完全不一样。许多戴着好人面具的恶魔都在此处游荡,使得利达兰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他们是贵族,该死的高贵血统,骨子里流淌着的都是金钱与权力,杀死她这种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然而,她不得不来到这里。
      因为恶魔又“想念”她了,让她来让娜的酒馆。

      利达兰害怕让娜,因为她从恶魔的口中得知让娜是艾尔的好伙伴,美艳动人的皮囊下是同艾尔那条毒蛇一模一样的危险。
      所以在走进酒馆后,她贴着墙,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打算沿着楼梯上去。

      然而在楼梯口,她撞见了利达兰——
      和那个之前在赌场,曾匆匆地见过一面的比尔·汉斯底。
      让娜和比尔。
      利达兰害怕极了,掉头就走。

      比尔是警察,她清楚。
      但是有这样奇怪的警察吗——在私人赌场里若无其事地站着,又在这种鱼龙混杂的酒馆内和酒馆的老板让娜聊着天。
      利达兰躲在酒馆外,神经质地啃着手指,忽然想到了什么。

      比尔……或许他就是那个恶魔口中,和艾尔同流合污的警察。
      他和艾尔是一伙的!
      那么就是说……
      不,不会的,太大惊小怪了。

      利达兰颤抖地摸了摸颈间的珍珠项链。
      如果桑莉在这里,她一定会气得脸色发白并且忍不住对着利达兰破口大骂——这条项链曾是亨奇瑞·杜瓦尔买给桑莉的礼物,作为一种对情人的小小补偿。
      是的,桑莉的情人地位已经被利达兰完全取代了。
      “恶魔”,即是亨奇瑞。

      而当下,利达兰完全无法想起亨奇瑞还在楼上等她的这件事情。
      她始终在纠结着比尔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比尔和艾尔是一伙的,那么他出现在这里不也很正常吗?和让娜在一起聊天,不也是很正常吗?可是等等——不不不,你漏掉了很重要的一点。

      利达兰靠在墙上,突然想起上次在赌场时和比尔对视的那一眼。
      紧接着,她又想起父亲和自己说过的那些在赌场的事情——赌场的老板阿道夫·弗朗索瓦和比尔曾经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那么比尔为何会如此平静地站在那?
      原因只能是,比尔在调查着一件并不影响阿道夫生意的事情,并且碍于艾尔的面子,阿道夫对于比尔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在调查什么?
      其他的事情还是……她的事情?

      利达兰转身,指甲在墙上扣着。
      她目光略有些涣散,无法聚焦在某个点上。
      像个精神病人。

      在亨奇瑞口中,艾尔是一个很懒散又野心勃勃的阴谋家。
      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事情,一般来说不是对他有巨大的利益,就是这件事可能会损失他的巨大的利益。
      艾尔讨厌什么?
      亨奇瑞说——背叛,算计,谎言。

      肯定是的,你没有想错。
      利达兰含住手指。
      艾尔是在让比尔调查我!因为什么?因为什么?因为……因为她算计了艾尔!
      呵呵……你一定很惊讶吧,我这种臭虫,下水道的老鼠,也能算计艾尔?但真相就是——我的的确确算计了他。

      利达兰冷笑一声,毛骨悚然。
      桑莉的事情,是我,是我告的密。
      是我告诉了亨奇瑞。

      这不能怪我!
      利达兰皱起眉,忍不住捏紧拳头。
      桑莉这个贱人,只要她还在亨奇瑞的身旁一天,我就永远都是她的陪衬,得到的奖赏也永远只有她的一半……我想要!我想要全部!
      伤痛和折磨,只要能带来钱,我就都想要全部与所有!

      我跟踪她,发现了这个贱人的秘密,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回去告诉了亨奇瑞。
      同时,我还恶意地想要桑莉孤立无援,所以我告诉亨奇瑞,艾尔早早知道这件事情却不告诉他……亨奇瑞这个老东西当然很聪明地接过了我给他的把柄,残杀了桑莉的小情人后,私底下还借此理由痛击了艾尔的产业。
      我想,艾尔肯定会因此更加讨厌桑莉。
      然而如今我发现我错了。

      亨奇瑞的手下一直找不到桑莉的踪迹,她一定是被人保护起来了。而整个巴黎,有能力避开杜瓦尔家族藏人的只有艾尔!
      为什么?
      一切都偏离了我设计好的轨道!

      艾尔一定是在让比尔调查我。
      说不定是在找某个机会,杀了我泄愤……对对对,一定是这样的!
      我现在,我现在很危险!
      利达兰在角落里发起抖来,不停地自言自语像个疯子。这一瞬间她身上甚至有着她那赌鬼父亲的影子。

      利达兰在门口一直等到比尔离开后,才敢畏畏缩缩地重新走进酒馆,上楼,推开亨奇瑞订好的房间的门。
      她迟到太久了。
      整整一个钟。

      残酷的殴打与辱骂当然少不了,而她只是默默地承受。
      在自己的血中将要昏迷之时,她的心中突然爆发了一阵强烈的,对于生的饥渴——她不想就那样死在艾尔的手里,当然也不想就这样死在亨奇瑞的鞭子之下。
      她要活着!
      带着钱和父亲离开法兰西,去哪里都可以!

      我不会就这样死的,艾尔。
      血泊中,她闭上眼。
      你等着看吧。

      -

      巴黎已然入秋。
      服装商店里摆上了厚衣服。
      年轻的女学生们在玻璃橱窗外探头探脑地看着,指点着讨论哪件衣服好看。

      枫叶大道上车来车往,繁华与奢靡写入这座城市的地基中去,好似与生俱来的能力,却也忘记曾经只是一片不毛之地。
      城市上空始终笼罩着大雾。
      雾染黑了每一片屋瓦。

      艾尔提着一只袋子从服装店里走出来。
      店主在后面亲自送他。
      而那些挤在橱窗外的女学生看见他们,一哄而散,像是受惊小麻雀,扑扑翅膀,很快远去了,简直是无影无踪。

      “回去试过后,如果不合身的话,小店可以为您提供裁改服务……”
      店主殷勤地送艾尔上了车,隔着半降下来的车窗,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进去,笑道:“期待您下次光临。”
      听他说了一长串没营养的废话,艾尔早就不耐烦了,随手接过名片后,升上了车窗。

      “走吧。”
      艾尔对司机说道:“先回公馆。”
      “……”

      车子缓缓开动。
      艾尔低头拆开纸袋,从里面扯出了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
      刚才路过服装店,偶然瞥见这件毛衣摆在橱窗里,不知怎的,让他想起了汉尼拔——他觉得这件毛衣很适合汉尼拔。

      汉尼拔穿衣服总是那几种颜色。
      黑白灰棕。
      他身上没有任何的鲜艳色彩,阴沉沉的,带着种忧郁的黯淡,在黑色的长河中静默地流逝而去,只留下一点关于人间的惊悚回忆。
      汉尼拔像是严寒北地上生长不息的森林,是艾尔在这片杂沓飞舞的荒茫大雪间,寻找到的唯一可供他歇息的净土。

      艾尔忽然抓紧手中的衣物。
      在紧密的机械针脚间,他努力地试图克服掉心头猛然涌动上来的一阵震颤,然而这行为正如一个人类反抗命运那般无力——那阵震颤涨潮冲向陆地,淹没了艾尔的身体。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也无法解释这震颤是从哪里来。

      车窗外迅速掠过的金色光影。
      光的碎片短暂地在艾尔手背上停留片刻。艾尔这才反应过来,看向窗外的天空——停留在城市上空的乌云被金光穿透了,街道上灰蒙蒙的阴沉也被一扫而空。

      艾尔不由自主地挑起嘴角。
      光晕爬上他的眉梢,一瞬间甚至照透了那双绿色的眼睛。
      翡翠的切面上折射出耀眼的锋芒。

      然而,突然间,司机踩了刹车。
      艾尔猝不及防地身体前倾,下意识伸手扶住前座,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却听见身侧关闭的车窗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
      他怔愣了片刻。
      回过头去,透过车窗,他看见了一张如今他不太想看见的脸。

      “艾尔,我们谈谈。”
      “……”

      最近的一家咖啡厅人不多,很安静。
      人们坐在位置上,低声交谈,厅内放着德彪西的乐曲,细细潺潺好似叮咚的泉水,擦过耳畔带来一抹初秋时的凉意。
      艾尔坐在靠窗的位置,大衣外套不太规整地披在肩上,因重力而下垂的昂贵布料描裹出他清瘦方正的肩背。

      窗外是破云而来得久违的日光,在这之下的艾尔看起来如此赏心悦目,是琉璃花瓶内新鲜采摘的野蔷薇,带着朝时的湿露,让人不禁想到——这的确是一份摇摇欲坠,无依无靠又残酷无情的美。
      他是野蛮的冷血动物。
      野性的丑陋与野性的美丽,在他的身上并行不悖。

      “你想谈什么?”
      艾尔微微扬眉,眼尾捎带着一点轻浮。
      由此可以看得出,他对这次谈话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而坐在他对面的人——
      阿兰·杜瓦尔。
      亨奇瑞·杜瓦尔的长子,杜瓦尔家族在政治层面上的对外话语人,一个手段下流且龌龊的利己主义者,当下正在和他那老得要命的父亲争夺杜瓦尔家族的主持权。

      杜瓦尔家族内部竞争非常激烈。
      阿兰有两个弟弟一个姐姐。姐姐佩莉是个说一不二的女魔头,常年在苏维埃与欧洲各国间游走,死死拿捏着杜瓦尔家内的军火生意。然而尽管佩莉个性刚毅,雷厉风行,甚至要比其他的兄弟们更适合家主之位,但亨奇瑞却依旧不曾考虑过她。
      亨奇瑞反感佩莉高高在上的权威,拒绝承认这个大女儿的优秀,甚至对外讥讽佩莉是个大龄未婚女。

      而阿兰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他们都是由亨奇瑞的第二任妻子生育的,亨奇瑞很喜欢他们,花大笔大笔的钱供这两个男孩读书,学各种贵族课程,甚至不到十六岁就安排着让他们周游了大半个世界。
      亨奇瑞满怀期望——结果两个小儿子一个成了艺术家,一个成了作家。

      老三于尔邦热爱艺术,尤其是在绘画上极其有天赋,个性浪漫热情,始终向往着一个“没有苦难没有病痛,只有芬芳花草”的世界。
      老二罗歇最为忧郁叛逆,痛恨自己这“邪恶下流”的资本出身,于是把所有的不甘与畅想写入书中,如今在巴黎文坛倒是小有名气。

      培养优秀继承人的梦想就此破灭,但是亨奇瑞依旧梗着脖子不愿意服输。
      他看不起阿兰和佩莉,其实是因为他们都是他那个性粗犷的前妻的孩子——他极度厌恶他的前妻,如同厌恶茅坑里的屎那样厌恶。
      所以对于阿兰和佩莉来说,亨奇瑞,他不是一个父亲,他是他们天生的仇敌。

      “亨奇瑞前阵子捅了我们好几家赌场,你不会不知道吧?”
      阿兰说话的时候,带着种奇怪的腔调,语速很快,句末总是微微上扬,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他那轻蔑而傲慢的态度。
      和传闻中不同的是——阿兰并非真的对艾尔爱得无法自拔。

      “我知道。”
      艾尔淡淡地说:“所以呢?你这次是来告诉我你找到那个告密者了?”
      “暂时没有。”
      “那你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

      阿兰闻言,沉默不语地扫视了艾尔一番。
      他摇了摇头说道:“艾尔,我不得不说,你真的变了很多。”
      “哦?”
      艾尔稍稍歪头。
      阿兰继续说道:“你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你知道巴黎发生了什么吗?”

      艾尔侧过脸,斜睨着阿兰,像是在怀疑阿兰这番话的真实性。
      他前天刚从诺曼底回来,的确还没搞清楚巴黎当下的局势,只是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天翻地覆的事情要发生了。
      “你说来我听听。”
      艾尔微扬下巴。

      “比齐大道的德尼·米歇尔死了,然而所有证据却都指向杜瓦尔家族。”
      “德尼·米歇尔?”
      艾尔忍不住皱眉——他记得,这个人是诺曼底乐比因家族安插在巴黎的线人。

      戈比在刚到巴黎的那一天就告诉了艾尔,隔天艾尔写了封信托人送给了阿兰。
      比齐大道是巴黎重要的交易街,而这条街上有着一只来自于乐比因的灰老鼠——这本就不应该。
      阿兰是迟早要对德尼下手的。
      但绝不是当下……

      “是谁?”
      “还能有谁?”
      艾尔和阿兰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知道的,对于我来说,现在还不是可以直接除掉德尼的时候,我也不是什么急躁的人,艾尔,我很有耐心,杜瓦尔家族最不缺的就是有耐心的人。”
      阿兰转动着右手上的扳指,微微抬起头,冷笑着说道:“你父亲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是费尔南。
      是他处理了德尼,然后将黑锅扣在了杜瓦尔家族的头上——他从未相信过艾尔,所以最终还是亲自出马,为戈比摆平了这件事情。
      乐比因会将矛头对向杜瓦尔。
      而戈比也有机会逃脱乐比因家族的惩罚。

      费尔南可不在乎巴黎的局势会有多乱,他是个爱看热闹的无耻的恶棍,也是一个爱浑水摸鱼的精明的商人。
      艾尔面对他时,有时候也自愧不如。
      这鲜花烂漫的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冷血无情呢?

      窗外阳光依旧,落在艾尔肩上,竟然揭起几分冷意。
      他喝了口咖啡,冷静下来。
      眼前浮现起费尔南轻蔑讥讽的笑面。

      “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阿兰不解的问。
      在他看来,艾尔完全有能力拿捏住这个衰弱而又疲软的老东西,就像捏住一只蚂蚁那样的简单。
      可是艾尔却一直都压抑着。
      在费尔南面前他总是那个听话的“孩子”。

      “不要和我谈这个。”
      艾尔语气僵硬地打断了阿兰的话。
      餐桌之间的氛围顿时凝固住了。

      “奥德蕾最近忽然变得很浮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兰隔了一会儿,又突然说起他妻子的事情:“总是熬到凌晨也不睡觉,像鬼一样。”
      “……”
      艾尔抽着烟,不打算对阿兰此人的私生活多做评价。

      然而阿兰却依旧固执地,把这个话题强加于艾尔身上:“你说这是为什么?我记得她以前好像不这样的。”
      “她好像在谋划什么事情。”
      阿兰沉沉地说道,似有所指。

      艾尔思考了片刻。
      费尔南的所作所为,令他现在对其他的事情都开始不太感兴趣了——他试图理解这番话中暗藏的深意,然而大脑不听使唤地,扭曲着想起那不该想起的黑色童年。

      艾尔其实并不愿意承认,他被自己被童年的创伤害得很惨。
      他不想承认,费尔南曾的确在他的生命里占据着可怕的地位,甚至能够随意支配他,像是支配一条小狗。

      所以在大脑混乱的此刻。
      他保持沉默。

      见艾尔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阿兰无言地喝了一口咖啡后,把玩着他的银壳火机,突然说道:“你母亲的事情,我查到了一点东西。”
      话音刚落,阿兰就看见艾尔搭在桌子上的手猛地往回收。
      那样子像是被阳光烫到了一样。

      “你母亲的贴身侍女,在你母亲死后被费尔南辞退,跟着难民船去了西班牙。”
      “我找到了她。”
      “我想……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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