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如你》无渔

4、第四章 弃女 下

　　夏清荷见老良婆子说的急，只想赶着回荷园见见大姐儿，可看着眼前昔日姐妹的小女儿又实在不忍心，正慌忙不定间，只见方才几个撑船的少年将船靠了岸，跑了过来，见着夏清荷，行了个礼。

　　“你们是谁家的哥儿？”夏清荷看着眼前三双泥腿子、三张稚气未脱却又清秀俊俏的脸。

　　“我是明夫人家的大公子，明哥儿，”其中一位稍大的哥儿指着旁边一位瘦瘦的哥儿，“这位是徐侯爷家的大公子风哥儿，那位是齐小公子。”

　　“原来是你们，”夏清荷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公子们，明媚的俊朗的秀气的，心中不禁感叹，怪不得苏更甫这些年来一直想要儿子，只可惜，娶了四房也不见一个儿子生出来，现今见着他们，夏清荷似是安了些心。

　　“明哥儿，这里你最年长，如今，我交给你一件事可好？”夏清荷笑道。
　　“夫人只管说就是。”明哥儿道。
　　“你在这里看着你的妹妹们，”夏清荷看了眼萱姐儿，此时此刻，她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只觉得夏清荷无比亲昵，就像自己的娘亲在世时一般，不自知的瘦瘦小小的身子又往她身旁靠了靠。

　　“你在这里看着你的妹妹们，不许她们打架欺负萱姐儿，我晚些回来再找你们。”夏清荷道。
　　“这个没甚么，方才我和他们摘了好多新鲜莲蓬，正好分给妹妹们，只是.........”哥儿看着眼前弱弱小小的萱姐儿，“怎么她们方才欺负萱姐儿了么？”

　　“可不是，明少爷，你好歹看着点，不能让她们再欺负萱姐儿了。”小蝉忍不住道。
　　池哥儿点了点头，“放心，有我在，我不会叫她们欺负萱妹妹的。”

　　夏清荷于是转头，轻轻拉开了萱姐儿捏着自己衣襟的小手，又抽出帕子将她脏兮兮的脸庞仔细擦拭干净，轻柔道：“萱姐儿乖，你先在这里玩一会儿，晚上我再接你回去，你瞧”夏清荷指了指明哥儿“他是你明哥哥，你有甚么委屈就去找他。”

　　萱姐儿看了看眼前明媚高大的明家公子，霎时间只觉得十分可靠，不自觉的又向他挪了挪，对着夏清荷努力的点了点头。
　　其他两位哥儿也附和道：“夫人放心就是，我们都在这里看着姐儿们。”

　　嘱咐完了，夏清荷便赶着回到了荷园。
　　还未进得清风堂，老远便见到了两个人在门外守着，见到她来，也丝毫不客气道：“夫人你可回来了，我们奶奶在里头等了好半天，您快进去罢。”

　　夏清荷忍着气，冷笑道：“有劳史妈妈和丫鬟了，你们主子方才在宴席上吃醉了酒，现下正在旁边的莲音厅歇息，方才看着脸色还好，现下却有些不好，二位不去看看？”

　　“我们夫人吩咐过咱们，只叫伺候着奶奶，别的不与我们相干。”那位史妈妈长得肥肥壮壮，看起来凶巴巴的，说话也毫不客气。

　　“是了，有丫鬟伺候着原也不打紧，只是今日府上的丫鬟婆子都忙着，只怕得万丫头自己去寻醒酒石，芳丫头再煮些醒酒饮了，又怕她们找不到地方，我看别的跟着来的丫头们还小，不大中用，这要是醉着回去，还不得心疼死你们老爷，又得怪奴才们没伺候好主子。”小蝉道。

　　闻言，那赵妈妈微动，便道：“咱们主子不胜酒力，既然这样，琪丫头，这里你熟，你去帮着找些醒酒石，再熬些醒酒饮，去伺候主子。”

　　琪丫头闻言，赶着答应了，便脚不沾地的离了这里，独独剩下史妈妈一人。

　　“史妈妈也来了大半日了，不如进去休憩片刻，新鲜出炉的热糕，我叫小蝉端了点来，妈妈你也吃吃茶，去去乏。”夏清荷笑道。

　　“哪里敢劳动蝉丫头，咱们生来就是奴才命，哪里享受的了，不劳夫人挂心了，夫人还是趁早和我们奶奶见个面说说话，咱们也就尽早家去了，也就是夫人疼奴才们了。”见史婆子油盐不进，夏清荷无奈，也只得自己进得堂来。

　　甫一进来，满堂寂静，便看见大姐儿苏成茉独自坐在堂下椅上，独独一人，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无。

　　许久未见，苏成茉竟消瘦不少，形同槁木，见着夏清荷进来，才从脸上扯出一丝笑。

　　“娘亲，我......”
　　“别说话，都是娘亲不好，不该在山上呆了许久，你我母女竟都不能见一面.........”
　　一语未完，二人双双泪如雨下。
　　小蝉赶着道：“夫人大姑娘这是做甚么，许久未见，该娘们在一块开些心。”
　　小蝉边说边向外瞥了几眼，示意二人。
　　夏清荷知道小蝉的意思，又扯出帕子替女儿将泪擦拭干净，谁知苏成茉的小脸竟还不如她的手大，夏清荷又是一阵心酸。
　　母女二人见面只有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夏清荷低声道：“你且别急，再等会子。”
　　于是又叫小蝉端了茶点，温了热茶，母女二人坐定。
　　果然，不过片刻，只见琪丫头走来，急急忙忙道：“史妈妈，咱们夫人吃醉了酒，上吐下泻，跟着的丫头都慌了神，这才叫我来问问妈妈，怕不怕事。”

　　史妈妈听了，忙道：“这可不好，咱们夫人身子向来娇贵的紧，前些天又刚病愈，这只怕是吃坏了甚么东西，要吐个没完可就坏了事。”

　　说罢，又向堂内大声道：“夫人可与我们主子说完话了么？我们夫人身子不大好，只怕要赶着家去了。”

　　不多时，却不见内堂应答，史婆子只好又说了一遍，终于，小蝉走了出来，道：“史妈妈，我们夫人与女儿许久未见，自然是有一大车的话要说，既然你们夫人身子不大好，史妈妈尽管去，晚了我们自然派车将姑娘送回。”
　　史婆子听了，十分不情愿，小蝉赶着道：“史妈妈尽管放心，怎么说，这里也是姑娘的娘家，不会有事的。”

　　说罢，小蝉忙叫琪丫头并几个丫头婆子架也似的将老史婆子架出了园外。

　　见着没了外人，夏清荷才拉着苏成茉的手，道：“我的儿，你有甚么委屈，现下尽可放心大胆的说。”
　　“母亲，你不知道，自从我嫁进了赵家，受的苦都说不出口。”苏成茉哭道。

　　“哼，当初我便不同意，可是你爹爹非要与他家联姻，说是朝廷新贵，彼此之间有个照应，可是，那样的人家，你婆母那样霸道，养了个儿子又跟个宝贝似的，恨不得全家都听信你婆母的这成亲以后，竟也丝毫不顾及咱们太子少师府，合着咱们养这些女儿，都是为了拉拢别人，一旦得手，竟也不顾女儿的死活了。”夏清荷冷笑道。

　　“婆母霸道是母亲知道的，这还罢了，可母亲不知道的，我那婆母娘家有两个妹妹，三姨奶奶和四姨奶奶，三个女人一台戏，简直叫人没有活路。”苏成茉实在忍不住，啜泣道。

　　“赵家的事，又与她们有何相关？”夏清荷道。
　　“母亲不知道，我那婆母，家里原没有男子，是以家里就让她顶了门户，那三姨奶奶、四姨奶奶回赵家，简直就像回娘家一般，隔三差五的来，既来了，又不敢怠慢，处处挑我的不是，去年，我们刚成婚不过一年，那三姨奶奶就在我家园子里跳着脚骂女儿生不出哥儿来，指桑骂槐的足足骂了两三个时辰，一宅子的奴才都听见她是如何糟践女儿的，隔了一年，见着别人得了双生子，又过来跳着脚骂女儿生不出孩子，可母亲知道，我刚一及笄就嫁给了官人，官人又奉旨外出一年，如何得了孩儿？这话一听便是婆母教唆的。”

　　苏成茉且哭且泣，夏清荷见着眼前不过十七的女儿，仅仅成婚两年，竟被折磨成这副样子，心中不免一阵酸涩。

　　“这也就罢了，隔了几天，我想着等官人回来了，他自然为我撑腰，可是，谁知，婚前他装的跟个人似的，可在家里，竟只听婆母的话，丝毫不听女儿说的，现在阖家上下，甚至连奴才都不把女儿当回事，婆母又十分霸道，过了些日子，竟到我们房中，说要给官人纳妾，叫我不要小气，要大度，也不管女儿答不答应，竟真的纳了个女子进来，女儿事后一打听，原来那女子正是三姨奶奶家的女儿，原本是要说给官人的，可谁知，被我横叉一脚，这才叫三姨奶奶给记恨上了。”

　　“这些话你怎的不早和娘说？”夏清荷看着眼前的女儿，心疼不已，“日后若是受了委屈，还要回来跟娘说，不敢自己折磨自己，甚么都往自己肚子咽。”夏清荷道。

　　“咱们苏家怎么说也是太子少师府，论起官职大小，那赵家还不如咱们苏家，怎的竟然敢这么对待咱们家大小姐？我到不信了，姑娘你也不必太腼腆好性子，若是那三个老婆娘还给你气受，大不了撕破脸。”小蝉气道。

　　“小蝉姐姐还是这个脾气，若是有你在我身边，我也断断不能受这样的气了，只是方才姐姐也看见了，自打我进赵府里，连我身边的丫鬟都被婆母寻了错处打发了，更别说如今行动都不便了，想和母亲说会体己话，竟也这般难。”苏成茉说着，又忍不住用帕拭泪。

　　“咱们虽然是太子少师府，可却不掌实权，那赵家，怎么说也是三等怀远将军，这也是当初你父亲拉拢他家的缘由，只怕此时还不好撕破脸，这样，茉儿，你今日且先回去，容娘想想办法，好好对付你家霸道的婆母和那些姨奶奶们。”夏清荷冷静道。

　　正说话间，天已擦黑，果然见了赵家派了人来接苏成茉，母女二人十分不舍，苏成茉却不得不上了车。

　　送完女儿，夏清荷顾不上伤心，紧赶慢赶到了全芳园，只见方才玩闹人群却已散去，根本不见萱姐儿的影子。

　　正不知往何处去寻萱姐儿，抬头只看见满宅子的火树琪花，无不光彩灿烂，却无一盏指路明灯，只自己手上的一盏琉璃瓦灯笼可以略微照出一丝光亮。

　　忽的，远远的看见蔷薇圃外一片亮晶晶的东西，走近看时，不是别个，却是一片流萤，在漫天的漆黑中竟如繁星点点，漫天飞舞。
　　夏清荷置身于一片蔷薇圃中，任凭流萤肆意飞舞。

　　露草流萤，岁华不晚。
　　点点流萤飞至夏清荷的头上肩上，映衬着她本就素雅的脸愈发好看。
　　宅内打着灯笼、端着碗盏、忙着收拾残局的丫鬟婆子，远远的看到这一幕也不禁贪看住了，纷纷驻足。

　　正恍惚不觉间，夏清荷似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紧紧拉住，紧接着，周身便被酒气包裹，抬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早已酒醉七分的苏更甫，此刻正紧紧的抱着她。

　　待看清来人，夏清荷不禁又急又气，想要挣脱却又挣脱不掉。

　　小蝉待要上来帮忙，可却被苏更甫一把推开。

　　“你.....你是.....这苏宅里的.....大奶奶，你....若非.....真的真的对我无情，又怎.....会从....山上下来，既....回来了.....就该让我好好....疼疼你，别...闹了。”苏更甫温香软玉抱满怀，又添上七分酒醉，终于做了许久以来便想做的事。

　　相隔两年，再次见到苏更甫，不知是方才席间饮多了酒，还是别的，夏清荷只觉得胃里难受，忍不住想呕，可碍着不远处的下人，也只得忍住，她又深知苏更甫的为人，不好直接反抗，只得顺着他。

　　“老爷喝多了，我叫人扶老爷回去。”说罢，夏清荷便要叫人，却被苏更甫拦住，“今晚...今晚我不去别处.....就去荷园.....今....你在宴席上.....着实不错......我要....给你个.....嘉奖。”

　　夏清荷极力忍住想呕的欲望，看见小蝉急急赶来，赶着冲小蝉使了个眼色，小蝉马上会意，赶着上前道：“回老爷话，”

　　见有来人，苏更甫才似有不稳的放开夏清荷，夏清荷赶紧离了数丈远。
　　“甚么.....事？”苏更甫问道。
　　“四奶奶身边的吟霜到处寻主君，不想主君竟然在这里，霜丫头说今日她家主子吃醉了酒，现下正难受呢，若是主君闲了，不如去梅园看看，还说她家主子也担心着主君呢。”小蝉道。

　　苏更甫摇摇晃晃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即便是醉了，也未尝不知她们二人打的甚么主意，可心思早就飞到梅园。

　　“既然......吃醉了酒水，就叫.......丫鬟拿.....些醒....酒饮去就得了，我今晚....歇在....荷园。”苏更甫嘴上这么说着，心思却早已不在这里。

　　“既然这样，小蝉你便亲自拿些醒酒饮并些醒酒石送去梅园，告诉四妹妹，今日她累着了，早早歇息罢，主君就不劳她操心了。”夏清荷道。

　　苏更甫本以为夏清荷会推自己去梅园，没想到竟然真的要留下他，一时酒也吓醒了三分，却也说不出甚么话来，眼见着夏清荷主仆二人竟要真的扶他去荷园，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夫人。”

　　忽然，从不远的蔷薇圃处转出来几人，轻声呼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