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廓》十三淡场

2、暧昧是整个世界

　　这是悬疑小说里不会有的情节。
　　这是梦里才有的情节。
　　李也在跑到一半的时候甩开了汤川的手。
　　他知道，这样不好。

　　到宿舍楼的时候已经过了门禁时间了，他们刚想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就被值日的人拦住了。
　　“你哪个班的？叫什么？”
　　“社体的。”
　　李也没想到汤川说完之后，那个值日的男生就直接放他们进来了。
　　“如果是你的话，刚刚肯定是会被记名字的吧。”汤川说。
　　“切。”
　　“以后跟哥混，哥保你。”

　　从那以后，他们更加熟络了。
　　后来李也一个人在走廊抽烟，汤川走过来，说，吸烟有害健康，然后一把抢过了他的烟，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少抽烟。”汤川说，“毕竟，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李也被这句话镇住了。威力出乎意料的猛。
　　从小到大，“优秀”这个词从未跟他挂上钩过。
　　初中的时候他经常逃课去网吧打游戏，有时候一呆就是一天；第一次早恋，没几天就被老师和父母抓了；高中同样浑浑噩噩，爸妈塞钱让他进当地的一所分数挺高的公立高中，到最后也只是考了个大专；毕业后更是肆无忌惮，抽烟喝酒烫头一样没落下。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天晚上他们还是坐在楼梯台阶上聊天，不同的是，滔滔不绝的人变成了李也。
　　李也说，我上次看一部悬疑小说，看到结局的时候居然看哭了，真神奇。
　　汤川说，的确很神奇，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

　　谁知道第二天孟果决就跟他说，汤川前天晚上和她坐在操场，聊着聊着情绪突然来了。他说自己一直以来都很努力，竞选班委，投票的时候，班里的人还大部分都选另一个人，虽然最后他成功当上了班长，但还是觉得有些难受。说着说着就哭了。
　　孟果决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像妈妈哄孩子一样抱着他，说，没事啦，没事啦，有我在呢。

　　按理说听到这个事情他应该觉得有趣，开始嘲笑汤川，甚至可以舞到他面前，说，死骗子，我都听孟果决说了，你前天才刚哭过。
　　可他不会。
　　李也努力表现出一脸不可思议，迎合着她，内心却是低谷如尘埃。
　　这就是区别。
　　原来还是不一样的。

　　然而他们谈了一个星期就分手了。
　　是孟果决提的，她觉得自己不是很喜欢他。
　　她说，感情嘛，及时止损，对双方都好。
　　李也拍着汤川的背安慰他，跟着他一起愁眉苦脸，却在睡前，嘴角生出了几道抑制不住的笑容。

　　他们坐在阶梯上聊天。
　　汤川一直都在絮絮叨叨。他讲他是多么喜欢孟果决，这段感情他单方面付出了多少，越讲到后面情绪就越低落。
　　“这可能是我的报应吧，”汤川说，“我不该当海王的，没道德。”
　　的确。李也心想。谁知道这俩字还顺带从嘴里溜了出来。
　　但汤川没有生气。他说，我之前谈过三个，都是我主动提的分手，这次居然让她先提了。
　　李也有些邪恶地想，其实汤川难过并不是因为和孟果决分手，而是他成了被甩的人，丧失了主动权，丢了面子，心有不甘。
　　果然是渣男。
　　这次他忍住了，没有直接讲出来。

　　汤川问，小也，你谈过几个？
　　李也其实就谈过一个，而且就谈了一个星期就被抓了，女方提的分手。
　　从那以后，就开始喜欢男人了，怎么努力也纠正不过来。
　　但他还是骗他说谈过三个，并把时间点编的完美无缺，捏造出许多动人的情节，很多细节让汤川听着都酸，直接搂过他肩膀，连连地叫，可以啊哥们儿，这招儿真酷。
　　虚荣是一部分，但更多的是其他的。
　　好像这样，他们就能更近一点。

　　汤川当然不服气。
　　和李也相处的时候，他经常会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拐到孟果决身上。不是问她有没有提起过他，就是问今天搂住她的那个矮矮的男生（其实是女生）是谁，暗示她水性杨花。
　　李也自然听不下去，呛道：“你自己不就是一个渣男？和她在一起那天晚上还舍不得网里的那群鱼呢。”
　　说完之后就后悔了，他害怕，汤川就此跟他决裂。
　　说实话是需要勇气的，也需要不顾后果的资本。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只是他没想到，汤川非但没生气，反而加倍地对他好。
　　好到让李也一面认为这只是在对孟果决的补偿，一面又开始幻想，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感觉了。

　　体育专业不用早晚自习，一晚，李也还在晚自习，收到了汤川发的微信。
　　汤川：我现在去小吃街买东西了，你要吃什么吗？
　　李也：我要吃铁板豆腐。
　　汤川：还是微辣吧？顺便请你一份辣炒年糕吧。
　　李也：那我就不客气了。爱你。
　　汤川：我也爱你。
　　汤川：孟果决坐在你旁边吧？给她看看，我对你多好，这是她失去的。

　　神经病。李也想。
　　可他还是照做了。当然是先把后面的三条信息删掉才给她看。
　　李也知道汤川对自己好是因为孟果决，他没有怪汤川，他自己何尝又不是在利用孟果决来获取汤川的好呢？
　　原来唯一快乐的时光都是偷过来的。
　　很多人际关系不也是这样，你利用我，我利用你。
　　太计较的人会吃亏。

　　而他们也终于成为了彼此生命中的，最好的朋友。
　　他们每天都会聊天，李也刷微博看到好笑的段子也会第一时间分享给汤川，他也很配合，总是回应他一大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两个人像傻子一样傻笑。

　　“你快发给我一张照片。”
　　“干嘛？暗恋我？”
　　“放屁。”李也嘴硬，“我当聊天背景。”
　　“照片太多了，你自己过来挑。”
　　李也立马从床上蹦了起来，二话不说跑到了汤川寝室。
　　汤川的室友都坐着打游戏，因此没有多余的凳子。
　　李也问，那我坐哪里？
　　汤川拍了拍自己的左腿，没有说话。
　　就这样，李也坐到他的左腿上，内心策马奔腾，表面却在十分淡定地挑照片。

　　“我去，你们太基了吧，我要拍下来发给大大。”一个室友揶揄道。
　　大大是学校的校讯通，几乎全校新生都有加他的微信。
　　“你发呗，咱们不在乎，对吧？”汤川凑到李也耳边说。
　　李也被他这句话整懵了，身子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
　　“挑完了吧？我们一起看电影吧，我下了新电影。”
　　李也拒绝了他的提议，他说，我尿急，要先回去上厕所了，拜拜。
　　其实只是在欲盖弥彰。
　　“哼，你就是不想跟我一起看电影。”汤川像个小孩一样闹脾气。
　　“晚安。”

　　十二月初，汤川迎来了他的19岁生日。
　　李也在寝室对着手机进行倒计时，零点的时候，他发了之前准备好的一大串祝福。
　　“快出来，我有东西送你。”
　　李也出来的时候，汤川已经在楼梯口坐着了。
　　在他们每天晚上聊天的地方。在他们的秘密基地。
　　李也递给他礼物——一本《嫌疑人X的献身》和一张写满真心话的明信片。
　　“谢谢小也。”汤川摸了摸他的头。
　　他总喜欢摸他头。

　　他们穿着睡裤一起坐在阶梯上聊天，汤川不愧是体育生，大冬天的穿短裤睡觉也就算了，出门也不换一条厚裤子。
　　李也拿起口袋里的打火机，烧了他一根腿毛。
　　血气方刚的体育生。体毛旺盛。
　　“你干嘛？”汤川缩了缩腿，没想到那根腿毛直接掉了下来。
　　更容易烧了。
　　“你闻闻，”李也挑起毛，“真的有焦味。”
　　“不行，你闻了我的毛，就要对我负责。”
　　李也用“你他妈有毛病”的眼神看他，内心却喜滋滋的，反复沉浸在刚刚的话语之中。

　　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李也睡不着。
　　不是因为相思病，而是天花板漏水。
　　第一次漏水的时候室友就在钉钉上报修了，维修工人修过之后还是漏。
　　李也睡上铺，床铺外侧湿了一大片。
　　他思前顾后，最终还是打开微信问汤川，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汤川几乎是秒回，“sure.”

　　李也已经是汤川寝室的常客了，一走进去他们室友就打趣他，“川哥，你媳妇儿来了。”
　　李也毫无心理准备地被这么一调戏，有些经不住，尴尬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汤川马上对室友说，别闹，然后一把搂过李也的肩，问，吃小笼包吗？
　　“我刷过牙了。”
　　“再刷一遍不就好了。”
　　“还得再回寝室一趟，麻烦。”
　　“我不介意你用我的。”
　　李也本来想说我介意，但他却点了点头。
　　汤川笑了，又摸摸他的头，说，笨蛋，我有多的牙刷。

　　刷完牙之后，他们寝室就熄灯了。
　　李也躺在内侧，紧贴着宿舍的墙不敢随意动弹。身边的汤川倒是像个多动症患者，一下侧着躺，一下又正过来，肆无忌惮地翻来翻去。
　　毕竟床太小了。
　　李也伸出手，把被子往自己这边扯了一点，汤川感知后主动分给他一大块。

　　和汤川躺在一起，闻着他身上独特的味道，听着他饶有规律的呼吸，李也的心里流淌过一片暖流，但总感觉还缺些什么。
　　夜聊。
　　可条件不允许，他们室友都已经睡了，打扰到人家可不好。
　　李也正看着天花板发着呆，被子下的腰突然被捏了一下。
　　“想什么呢？”汤川说。
　　“没什么。”李也转头看着汤川，黑暗中他们对视了。
　　看着汤川俊美的面庞，李也开始心怀鬼胎。
　　他吞了吞口水，说，你可以牵着我的手睡吗？

　　还没得到汤川的回应，李也就说，我小时候睡觉手总是很冰，我妈妈就会牵着我的手陪我一起睡，我很怀念那种感觉。
　　汤川轻声“嗯”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

　　一夜无眠，但胜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