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石头要养家》真鱼珠子

23、抛弃

　　树影层叠，竹叶尖梢还有着些微潮湿，较竹丛要矮许多的宝旺和小豆，在竹丛间穿梭，浓密的竹叶颤动着。

　　“然后呢，然后呢，白骨精死了没？”小豆跟在宝旺的屁股后头，不停地追问。

　　今天来山上扯笋，小豆是不想出来的，可宝旺威胁他如果不跟着来，就不帮他扯猪草了，还拿前几天讲的故事来诱惑他。

　　可是现在讲到一半正到精彩的时候又停了，和上次一样，吊人胃口。

　　“后面的我也不知道了，今天晚上听我姐讲，明天再告诉你。”宝旺怀里抱着小尖笋，身上脸上都沾了泥。

　　小豆不高兴地瘪嘴，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欺骗，停下了伸手扯笋的动作，发脾气似的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一道裹挟着隐隐冷意的声音，在幽静的小竹林，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两个人小鬼大的小孩胆子大，对于神鬼一类的好奇多过于害怕，没有丝毫惊慌，同时转头往身后看去。

　　一看不得了，是比鬼还恐怖的……周疯子。

　　“小豆，咱们去那边吧。”宝旺抱着笋谨慎地挪起小步伐，拉起小豆的衣服就准备逃。

　　周玉嵘神色淡漠地盯着李宝旺，李春桃的弟弟，也是周石头的弟弟。

　　在宝旺讲故事的时候，周玉嵘就已经在后面听了许久，越听脸色越阴沉。

　　毋庸置疑，李春桃就是周石头没错，李宝旺讲的故事，和他小时候听过的一模一样，连在哪儿断都一样。

　　周石头还说石猴的传说在石头界流传甚广，她以后也能从石头里蹦出来，就可以一直陪着他，当时的他坚信不疑。

　　后来到县城读书，周玉嵘才知道原来周石头的话都是骗他的，石猴的故事出自名著，他没想到，周石头还是块有文化会骗人的石头。

　　周玉嵘眼神冷肃，李宝旺看上去六七岁的模样，和他捡到周石头时一般大。

　　小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娘去世后爹消沉了很久，外公外婆身体不好，家里没有人管他，他就像无人问津的野草在角落独自生长。

　　这个年代还没有自闭症一说，六七岁的小孩沉默寡言，一天都难得说上一句话，更没有同龄伙伴。

　　那些天天在田野上疯跑的小孩儿，渐渐注意到他这个异类，没有缘由地就对他开始了欺凌。

　　虽然他爹是知青是老师，但欺负他的小孩们压根不怕，因为在他们看来，周玉嵘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回家了也不知道和大人告状。

　　面对推搡、谩骂以及各种恶作剧，周玉嵘毫无反应，只是觉得围着他的人很烦，于是他开始学着避开众人，独自像幽灵般游走在石溪村的每个角落。

　　周石头就是他在山路的一片杂草中捡到的，周石头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和他姓，是属于他的石头，是他那时候唯一的陪伴。

　　周石头说话很有趣还非常爱唠叨，明明不会哄小孩，却在他生病或睡不着的时候，使出了十八般技艺，讲他从未听过的故事，唱音调欢快的歌。

　　渐渐地他脸上有了笑容，封闭的心也敞开了些，去哪里都随时带着周石头，他终于有了伙伴。

　　只是后来，他怎么也料想不到那几个欺负过他的人，竟然直接把周石头扔进了粪坑，他红着眼捞了一整天，最后把粪坑抽干了，也没找见周石头。

　　周石头的消失，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隐忍的他终于爆发反抗，变成了村里人嘴中的疯子。

　　然而，他报复了那些‘杀死’周石头的人后，却更加憎恶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如折磨般，他将自己变得更封闭，孤独，仿佛只有这样，心里就能好受些。直到一年多前那次意外，他才每月回两次石溪村的那个家。

　　也幸好他回了石溪村，不然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周石头回来了，因为周石头似乎并没有想过要和他相认。

　　周玉嵘不清楚他在周石头心里到底算什么，他只记得周石头曾经说过，她在山中的那些年无聊至极，直到遇见他才有点乐趣。

　　所以，他对她来说真的只是解闷的玩具吗？现在有了同样可以听她唠叨讲故事的李宝旺，他也就不重要了？

　　原本因为找到周石头而沉沉跳动的心，霎时跌到了谷底，不见半点起伏。

　　宝旺被周玉嵘冷眼看得脚下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不敢动，生怕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小命就不保了。

　　他和小豆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瑟缩着脖子，压根不敢抬头和周玉嵘对视。压低脑袋的宝旺，小嘴扁着，越想越委屈又害怕，下一秒实在忍不住哭出了声。

　　“呜呜呜哇！”

　　小豆嘴唇颤抖着，原本不敢哭的，见宝旺大哭，他也忍不住抱着宝旺的头，开始大哭起来。

　　“呜呜呜……姐，有人欺负我！”

　　在两小孩刚开始哭的时候，周玉嵘只觉得心烦，但现在听宝旺喊姐，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不禁有点慌。

　　现下的场景，两个只及他腰的小孩鬼哭狼嚎，就跟他真欺负了他们一样。

　　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两小屁孩就吓哭成这样，真是没骨气。

　　尖锐的哭嚎声吵得周玉嵘实在头疼，可直到嗓子哭哑了，还不见李春桃闻声而来的身影。

　　“李春桃去哪了？”

　　周玉嵘冷不丁出声，宝旺和小豆立即止住了哭声，但还是眼泪汪汪的，小手指了指后山，二话不说就把亲姐姐给卖了。

　　“我……我姐去那儿了。”

　　望了眼荆棘丛生的山坡，周玉嵘眉心跳了下，迈开步子往山上走。

　　等周玉嵘走后，宝旺和小豆都松了口气，小豆打了个哭嗝，“你看吧，他这么凶，要是真成你姐夫，你就等着天天哭吧。”

　　宝旺十分赞同地点头，两人都没意识到，他们是自己吓自己才哭的。

　　.

　　“宝旺，小豆！”

　　春桃站在一处陷阱坑里，仰头朝外面大喊，她刚才见这边尖笋多，一时贪心，连路都忘记看，只顾弯腰扯笋，不慎掉进了狩山里野猪的陷阱里。

　　陷阱挖得很深，春桃试了好几次都没爬出去，只能喊宝旺他们，叫别人来救她，只是距离太远，她又在坑底，声音压根传不过去。

　　春桃有些气馁，就在她偃旗息鼓时，突然听见了坑外有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头顶就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顾不得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春桃往上跳了跳，“快，快救我出去！”

　　周玉嵘冷着张脸，薄唇轻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缓吐出一个字，“蠢。”

　　声音很低，在安静空旷的山林间，春桃听得十分清楚，她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幻听，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崽子就不见人影了。

　　知道小崽子不会见死不救，春桃也不急，站得累了，她就蹲在地上，手撑着下颌，还在想刚才小崽子是不是生气，还骂她了，可又想不到自己哪儿惹了他。

　　不到十分钟，洞口缓缓放下一架梯子，春桃抬头望，不见小崽子人，也没说什么，搭手爬上梯子。

　　到了外面，她才发现小崽子并没有离开，而是立在旁边的一棵树下，头撇向了另一边，等她出来后，再走到陷阱坑边，把梯子拉上来。

　　全程没看她一眼，春桃是憋不住话的，提起地上的蛇皮袋，走到小崽子的身边，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脸，嗓音有点哑。

　　“你刚才是不是骂我了？”

　　“没有。”周玉嵘说得毫不心虚，眼睛盯着脚下，山间泥路潮湿青苔遍布，察觉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他出声提醒，“看路。”

　　春桃哦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小崽子今天要比之前冷淡许多，她没再计较之前是不是幻听，继续和他搭话，“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原本存了赌气的心思，不想再和她说话，隔了一分钟，到底没舍得晾着她，“李婶托我来找你。”

　　“我娘？”春桃有些惊讶，娘什么时候和小崽子这么熟了？

　　听到她对王瑞芳的称呼，周玉嵘忍不住看了眼周石头，看得出来她已经完全把自己融入了李春桃的身份，有了更加亲近的人，所以才能轻易将他舍弃。

　　平静冷漠的眼浮起淡淡嘲意，他喉咙发涩，别过头不再看她。

　　春桃还未发觉小崽子情绪的变化，她微微侧身挡在他身前，讨好般地冲他笑着，“你别把我掉陷阱里的事告诉我娘，好不好？”

　　要是让娘知道，就再不会同意她出来了，她还要靠着山里的野菜挣钱呢。

　　漆黑的双眸盯了她几秒，周玉嵘没有说话。

　　春桃想拉他的衣服，但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手，转为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睁大眼睛望着他，“求求你了。”

　　她的表情很生动，和他幻想中的一样。当她还是块只会说话的石头时，周玉嵘听着她的声音，就能想象到如果转换到人的脸上，表情会是多么生动活泼。

　　现在他看到了，只不过她满心满眼不再是他。

　　他开口，声音涩然，“不会。”

　　不会和李婶告状，不会拆穿她，更不会打破她现在和李家人美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