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唯一 ...
-
低头瞧了瞧揪住他衣角的小手,视线移至那张明媚的脸时,嘴里的狠话到底说不出口。
是不忍又或是别的。
周玉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因着小时候的际遇,他的心早就近乎冰冷,对待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他都生不出多点温情,更不论旁人了。
他是昨天傍晚回来的,本打算把钱交给父亲就回县城,当走至门口,父亲出声留他时,周玉嵘鬼使神差地抬头望了眼山上的那间老房子。
又鬼使神差地想李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会如何……
今早的雨不大,空气格外的冷清。
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困扰了一夜,周玉嵘早早就醒来,在门前站了会儿,就瞧见坡上一抹娇小的人影,手里那把艳丽的伞在翠绿的山色中分外惹眼。
少女艰难地走在泥泞的土道上,每一步都踏在了意想不到之处,连他都不禁替她捏把汗。
周玉嵘的心不自觉地提着,在她快摔倒时,以令自己都震惊的速度,过去将人拉起。
没有撑伞,短而黑的发梢吸附着点点莹白的雨珠,周玉嵘不动声色地转身,重新面向少女。
春桃悻悻地收回手,踮起脚努力想把伞够到他头顶,可惜两人身高差距太大,周玉嵘又有心往后退。
放弃给他撑伞的想法。
春桃冲他眨了眨眼,嘿嘿笑了两声,“谢谢你呀。”
说着她打开书包,从中拿出一颗糖,是昨天大舅给的,就这么一颗,她还没舍得吃。
“给你吃。”
拆开外面的包装,小手捏着糖就往周玉嵘嘴边送,就像喂小孩儿般,周玉嵘身体僵住,头朝后仰,面对她的热情,紧绷的面上有些微松动。
盯着眼下奶白色的糖,不用想就知道吃下去会有多甜多腻,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
半山坡上王瑞芳回屋里拿铁锹,头上戴的斗笠遮挡了她一半的视线,垂着眼,恰好瞅见山脚下那把眼熟的花伞。
由于距离隔得远,周玉嵘穿着深色衣服,王瑞芳只能看见明晃晃的伞面。
她扯开嗓子大吼,“李春桃,还站那干啥,上学快迟到了!”
声音传到山底时,已经不怎么清晰。
但自家母亲大人的声音,春桃还是听得出,捏着糖的指尖顿了顿。
周玉嵘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刚微张开嘴,一颗带着奶香味的糖就被强.硬送入口中。
“是不是很甜?”春桃虽然吃糖的次数屈指可数,但那种甜到心头的感觉她没忘。
不等他回答,春桃又自说自话,调侃般眨眨眼,“诶呀,我都忘了,你这么有钱,肯定经常能吃到糖。”
“我还得去上学,你赶紧进去吧,都淋湿了!”
害怕母亲大人的狮吼再次发功,春桃冲他挥挥手,赶忙就往路上走去。
糖在嘴里不上不下的,横在牙齿和舌头中间,周玉嵘不可能再将它吐出来,舌尖一卷,那股奶香味越发浓烈。
就这么含着也不嚼,就等着它自己一点点融化,他抬臂看了眼手表,又望了眼越来越远的背影。
.
走在路上的春桃哪里知道时间,悠悠闲闲地踩着地上浅浅的水坑,刚走出几十米,就听见身后车铃声响起。
她扭过头,惊喜地看着再次出现的小崽子,长腿落地,自行车停在了距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
小碎步赶上去,春桃眼睛弯弯的,歪着头看他,“你在等我?”
周玉嵘眼睛直视着前方,侧脸线条冷硬,鼻梁高挺好看,眉眼间透着冷漠,因含着糖而微微鼓起的右脸颊,却又给这份冷漠添了点可爱。
“我回县城。”周玉嵘声音顿了顿,又补了句,“和你……顺路。”
春桃轻轻地哦了一声,眼睛游移在小崽子的脸。
皱着小脸,心里有些犯嘀咕,算起来小崽子帮过她不下三次了,现在还想要送她去上学,顺路什么她直接当作是借口。
伸手摸摸自己滑嫩的小脸,她猛地想到一个念头。
小崽子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一个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她现在的身份又是正值花季的貌美少女……
不是没可能啊!
察觉到身旁的人没有动作,稳稳搭在车头的手摩挲了几下,心里没由来的生出几分烦躁,周玉嵘瞄了眼手表。
“还剩三分钟上课。”
还在胡思乱想中的春桃,瞬间就被他这句话给惊醒。
什么?!三分钟?
从这里步行去学校少不得也要近二十分钟,要是让娘知道她上学迟到……
娘在别的事情上还能放纵她,但是上学一点也容不得她含糊。
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瞬间就被她抛到脑后,几乎是跳起来般,一屁股坐上自行车后座。
自行车微不可查地晃了晃,春桃把伞举得高高的,另一只手熟络地揪住前面人的衣角。
鲜少和异性接触过的周玉嵘,身体顿时僵住,两人靠得很近,他的后背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鼻息呼出的热气。
“快点!要迟到了!”见小崽子迟迟不动,春桃耐不住性子,晃了晃手中的衣角。
感觉到被扯动的衣服,周玉嵘愣了一秒,而后默不作声地踩上踏板。
三分钟的时间,向来话唠的春桃生怕迟到,心揪着没有心情说话,话少的周玉嵘自然更不会说。
两人之间沉默着,三分钟不到就抵达了学校。
学校的大门十分简陋,最上面挂着块宽大的旧木板,印着石溪村小学几个红色大字。
望了眼小学两字,周玉嵘忍不住问出声,“你和……他们一起上课?”
他们指的是围在自行车旁边,叽叽喳喳的一帮小孩。
在石溪村周玉嵘有着疯子的恶名,但也仅限六岁一下的孩童之间。眼下这帮可以说是被家长押着上学的熊孩子,一点儿也不怵他。
一个个的恨不得凑到车底,把自行车这种稀罕玩意儿里里外外观察个遍,回头好向小伙伴们炫耀。
周玉嵘一个月也只回两三次石溪村,不了解村里状况,还以为村里的学校新设了初中部,春桃上的是初二或初三。
村小学不大,学生也不多,一栋两层高的瓦房就是教学楼,围在自行车边的小孩春桃都很眼熟,站在他们其中,本以为自己会迟到的春桃,十分有安全感。
这下她也不急着进学校,笑着点头,艳丽的花伞衬得小脸泛红。
“对呀,我和他们一块上课。”弯着腰努力寻伞底下孩子们的脸,手指点着个小萝卜头,“打鼻涕泡的是我同桌,扎俩辫子的是我后桌,还有那个是我前桌……”
即使只来过一回学校,她还是把同学们的脸记得牢牢的,每个都能对得上号。
不知道是哪个小孩的伞坏了,雨伞露出的尖头正好戳中春桃的大腿,虽然不疼,但是她怕痒。
她轻轻诶哟一声,结束了一长串的介绍。
安静地立在那儿的周玉嵘,没怎么听她说了什么,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看穿。
明明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可她面上看着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她好像永远充满了活力,说话时的模样灵动又鲜活。连他那颗常年静得如一滩死水的心,也能被她活泼的语调牵动起来。
他本不应该将周石头和她联想到一起的,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他都幻想过,如果周石头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应该会是她这样的吧……
可惜没有如果……
周石头已经……
触及到那段不愿回想的记忆,太阳穴的青筋突起,脑袋像炸开一般疼。
看着他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眸,以及微颤的手臂,春桃担心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怎么了?”
没一会周玉嵘抬眼,眼底又恢复成原来的冷淡疏离,额头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我去县城还有事。”
他调转车头,小萝卜头们纷纷散开来,也没有走开,瞪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两轱辘车是怎么转起来的。
“诶,别淋雨啊,我把伞借你!”
方才飘落的还是毛毛细雨,突然间来势凶猛,豆大的雨点落在伞面上,春桃耳边嗡嗡的响。
眼睁睁看着小崽子飞快地消失在视线里,就像急着逃离什么东西似的。
她失落地低下头,嘴里喃喃轻语,淋雨会感冒的,感冒很难受。
在小崽子还是宝旺那样的年纪时,她被他捡回家,每天同进同出,晚上睡觉时就被放在他枕边。
每回一淋雨,小崽子就会感冒,可周知青一个大男人哪里懂照顾小孩,他是个尽职尽责的老师,关心学生的时间可能比自己儿子还多。
有时候就连小崽子感冒都发现不了,夜晚她躺在枕头上,直面他难受的模样,稚嫩的脸苍白得毫无生气,可她半点办法也没有,当时她多么渴望能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额头也好。
现在她有了手,也有了脚,可很多东西却变了。
她总是说自己是小崽子童年唯一的伙伴,可小崽子又何尝不是周石头的唯一呢。
如果她没有在春桃身体内苏醒,周石头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也就只有小崽子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