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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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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孙四郎看到沈拂月身后出现那一身风毛裘衣、满面嬉皮笑脸的昭长晟的时候,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大小姐!信郡王他……”他忙把沈拂月拉到一旁,小声道:“大小姐,万不可令信郡王涉险!若有万一,担待不起啊。”
沈拂月拍拍他肩膀,道:“孙四叔,你回安州回禀郑少将军之后,请他拨一队好手给你,你带人出燕北青草溪接应我们。”
孙四郎张张口,想着那信郡王一路上的德性,知道此事大小姐定然是没有办法了,只得点头。
“是,那大小姐……小心!”
沈拂月点头,“孙四叔,你们也保重。”
一行人分两队,各南北而去。
此刻有风无雪,天阴气冷。
午后,三十里外的暮山关便至。
古堡历经千年风雪侵蚀,虽时有修缮,然久经战火,依旧是满墙斑驳。
“出了暮山关,便不是我大盛的国土了。”
沈拂月在马上遥望远方,远方是群山壮阔,不由感慨道。
“既是重关,为何不曾有重兵把守?”昭长晟见守关的兵士不过数百,有些疑惑。
“暮山关外是八百里连绵的燕山,燕山山势纵横,支脉无数,此关正建在东势拐口暮山之峡,易守难攻,要攻此关,非大军不可。”沈拂月解说道,“三十里后便是暮江城,亦有万余驻军,此处若有异动,必能即刻驰援。”
昭长晟点头,又见北风之中,沈拂月额前碎发有些凌乱,但说话之时,她的眼睛却是无比的明亮。
似乎这个跨马执鞭,一脸坚定之色的女子,天生便是适合在这边城风雪之中的,那千里之外柔风暖月的盛京城,的确不是她的天地。
他不由收起了本要同她调侃的轻浮话语。
“是沈大小姐?”守关的一名将官上前,看清了马上之人,忙抱拳行礼。
沈拂月下马,忙扶起他,道:“金校尉,不必多礼。”
那小将见沈拂月说出他姓氏,一脸欢喜,“沈大小姐还记得末将?”
沈拂月笑道:“去年冬至突驱数百散众袭关,金校尉冒雪一路追出了青草溪,生擒贼首,如此武勇,令人难忘。”
金校尉嘿嘿笑着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是多亏了沈大小姐带人接应,若不然末将怕是回不了关内了。”
昭长晟听见,挑挑眉,看了沈拂月一眼,却难得沉默,只手中把玩着自己那柄金碧辉煌的金丝鞭。
金校尉见昭长晟衣饰华丽,又与沈拂月同路,有些吃不准他的来历,便问道:“沈大小姐,这会儿你们马蹄匆匆,难道要出关去?”
沈拂月点头,“不错,正是要出关。”
金校尉忙道:“看北边乌云低沉,风势渐盛,怕是不便利了。”
沈拂月道:“不得不往,近日可有什么异动吗?”
金校尉便道:“倒还好,就是昨日有莫大将军的探子回来,说是今冬大冷,连离江上游都结了冰了,让我们小心一些,担心突驱人踏冰过河来这里。”
沈拂月闻此有所思,又谢过了金校尉,道:“好,那你们各处留心,早做准备。”
金校尉便令人开了关门,一路送了四五里才回去。
一行人又行了数十里,下了暮山山道,赵华同沈拂月道:“大小姐,北原势力复杂,出关之后并非一路坦途,咱们若要追着那苍翊,想是避开些眼目才好。”
沈拂月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苍翊一行是出了风狼堡向北,应当走的漠北古道,到了孤雁城虽有休憩之地,却是狼贼的老窝,咱们先前与狼首呼延破有些小误会,离江上游既然结冰可行人,那就抄野马滩走近道过去吧。”
听沈拂月此言,昭长晟不由看了她一眼。
赵华心知沈拂月说得轻松,但她所言的这条路有些凶险之处,天寒地冻且要翻越雪山冻滩,道路着实难行,不过好处是杳无人烟,可避人耳目。
赵华便道:“那小的先去前头探一探,找找有没有咱们这边的人原先留的记号,探探路况。”
沈拂月点头。
一般探子会给自己人留下暗记,若前路有敌,若道路难行,必有说明。
沈拂月望天轻叹,苍翊出北关已经数日,今早的消息,还是不曾见他回羲华,一路上也不见其回程的踪迹,沈拂月疑窦越深,这极北之地,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他盘亘这许久?
据沈拂月所知,那极星山一带,除却一年四季的冰封雪埋,别无他物,倒是颇有些闹鬼的传言。
什么雪怪冰鬼,只是边城妇人常用来吓唬夜啼小儿的无稽之谈。
苍翊既然无故一路向北,事出必有因,她必要探个明白才是。
天上又纷纷扬扬飘起了碎雪,雪中夹着细霰,打在人面上冷冷的疼。
看眼天色越来越低沉,风声越盛,再走下去便要遇大风雪了。
赵华没过多久就回来了,道:“找见了几处暗记,只是莫大将军的虞侯近来不曾走过野马滩。”
沈拂月张口,吐出一口气息,指着前方一处山石凹口,道:“那避一避风雪再走吧,也歇一歇。”
很快,拉起厚厚的牛皮毡挡住了狂风,沈拂月手脚轻快的燃起了一堆篝火,赵华与李富儿又去砍了些木材捆在马上。
昭长晟接过侍卫煮热的汤水,本递到了自己唇边,见沈拂月正低头在烤肉干,神使鬼差的,他将自己手中的银杯递给了她。
沈拂月抬头,见昭长晟难得不曾嬉笑的表情,在这昏昏的天色中,竟还有几分肃穆。
沈拂月却不曾接过,只道:“郡王先用吧。”
“要你喝就喝,哪来的这么多的废话。”昭长晟不满道。
一出口倒还是那般讨嫌。
那盛着汤水的银杯冒着袅袅的热气,直直的杵到沈拂月的面前。
沈拂月无语。
“还要本王喂你啊!”昭长晟瞪着眼睛道。
沈拂月只得接过那银杯,意思意思嘬了一口,又还给他,道:“郡王,我也有吃喝的,”
“沈拂月,我一片好心被你当做驴肝肺,这是银杯,你看好了,我又没下毒害你。”昭长晟还似有些羞恼。
沈拂月看出他是好意,唯有这态度烦人,只得无奈的摇头,道:“信郡王,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只有各自照顾自己。”
这片天地残酷,只有强者才能站立其中,唯有自己才能依靠。
她又一一看过昭长晟的那些侍卫,昭长晟一共带了十二人出京,只是今早出发之时,他见沈拂月只带了两人,便也要打发了自己的侍卫。
那些侍卫好说歹说,以死相谏,他只好带出了四人,其余人都留在了暮江城中。
沈拂月看得出来这四人身手绝好,不在她之下,轻功更是无与伦比。
昭长晟并非一时起意胡闹嬉戏,他来边城,只怕有他自己的打算。
沈拂月又吐出口气,将烤热的肉干放进嘴里咬了咬,不妨被昭长晟劈手夺走了。
“昭长晟!”
昭长晟斜眼看她,“怎么?你喝了我的汤,我吃你块肉怎么了?”
沈拂月这回恼倒是没恼,却是有些无语,昭长晟就着她吃过的地方就咬了下去,这人脑子又开始搭错筋了。
昭长晟见她竟然没有再说话,神使鬼差的却又将那肉干递了回来,“喏,小气,还你好了嘛。”
沈拂月扶额,只得道:“请郡王用吧。”
她已经没有胃口了,掰了一小块干饼放进嘴里,剩下的又收了起来,自己靠在一旁的石壁上闭目养神。
昭长晟看看手中的肉干,又看看方才被沈拂月喝过的银杯,心里忽地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扭头去看沈拂月,篝火之中,她的面庞时明时暗。
她常年在边城,肌肤是淡淡的麦色,不像京中那一个个世家小姐那般如雪莹白,娇柔美好。
往日里他只觉得这女人太凶,但现在看来,这睡颜倒是十分的秀气,看她鼻梁高挺,嘴唇薄薄,被风帽围住的脸也不大,下巴还瘦瘦小小的。
一缕碎发贴到了沈拂月的鼻尖,惹得她有些发痒,她便抬手捋了捋,眼睛虽不曾睁开,昭长晟倒忙扭回头。
见其余几人都在盯着他,忙厉目喝道:“看什么看!没听到沈小姐方才说的吗?都吃饭休整!”
只是这厉喝实在无几分气势,那几名侍卫各自低头暗笑。
连赵华与李富儿都面面相觑。
沈拂月被吵到了,抬眼看了看,见无事,又闭回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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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之后,天虽未亮,只是东方已然发白,沈拂月吩咐继续赶路。
几人晓行夜宿,三日之后,便到了野马滩。
此地虽名有野马,只是如今一匹马也无,天地一色,不过白茫茫一片。
雪映晴光,几乎晃花了人的眼睛。
沈拂月递给昭长晟一条黑纱,昭长晟不明所以,却见沈拂月已经将黑纱系在了自己眼上。
“系上,久视雪光,会瞎的。”
赵华也给昭长晟的护卫们各分了黑纱。
“这是什么地界?”昭长晟之前听见沈拂月说的野马滩,似乎是一片无主之地。
“昔日这里水草丰美,是突驱阿勒汗王公的养马之地,三十年前大战,阿勒汗为阻我大军,便勾结羲华人,用十石黑药炸开了阴山湖,自那以后,此地一到春日,阴山雪化之时,便成一片汪洋泽国。”
沈拂月举鞭指着远方,“秋冬无水之季,这一带又土地干裂,寸草不生。”
昭长晟听此便不言语了,他的目光被黑纱敛去,眉头微微蹙起。
李富儿忽地一声叫唤,“大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沈拂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雪地中有几个黑点,似乎是有人。
这种天气,这种时节,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
“是不是为了躲狼贼的马商?”赵华便道。
有走关外的马商车队为了避开狼贼,有时候也会借道此处。
沈拂月摇头,不太对,自刚才开始,那几个黑点就不曾挪动过。
他们向那黑点而去,越靠近,风中,便也飘来了越加浓重的血腥气。
沈拂月轻道:“都小心些。”
她自己也捏紧了随身的短剑。
等近到能看清那黑点是何物的距离之后,沈拂月不由惊呆了。
“天爷!”赵华忙下马跑过去。
原来那远看的几个黑点,竟是二十来具被雪半埋的人和马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