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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哑仆》(2) ...

  •   当克里斯汀找到经理,主动要求在《哑仆》中担任一个有唱词的角色时,她毫无悬念地遭到了卡洛塔和皮安吉的批评和嘲讽。卡洛塔甚至出言威胁,如果克里斯汀非要和她同台演唱的话,她宁愿不演了。最后解决这个难题的是夏尼子爵,自从上次他通过歌声认出了克里斯汀,就开始了对她的热烈追求,但一直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这次克里斯汀主动找他帮忙,他自然求之不得,拿出了资助人的身份向经理施压。最后,克里斯汀得到了仆人的角色。
      这个角色实际上是一种羞辱:因为整部剧中她都在扮演一个哑巴,只在第二幕的开头有一小段唱词。但克里斯汀却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并且立刻认真练习起来,我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歌唱。她似乎是为Erik量身定做的:美丽,善良,纯洁,有过人的天赋以及对音乐的热爱。她就是他的音乐天使。
      《哑仆》首演当晚,我在演出的间隙一直关注着五号包厢的动静。虽然经理们早就把Erik的警告抛到了脑后,但由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五号包厢的票始终都卖不出去,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仍然属于他的“专属坐席”。不过直到第一场结束,五号包厢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中场休息时克里斯汀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得出她有些失望。
      第二场的开头是克里斯汀饰演的仆人的一小段独唱。她是以年轻男人的形象出场的,深棕色的头发藏在假发套里,身穿领口饰有花边的衬衫、紧身马甲和马裤,这让她在女性特有的柔婉之外多了几分中性的干练和潇洒。当她出场的时候,夏尼子爵的眼睛都直了,隔着一层楼我都能看见他脸上激动的红晕。而当她放开歌喉歌唱的时候,整个剧院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唱段本身并不出彩,甚至还有些低俗。仆人这个角色是个虚荣、狡猾、投机取巧的家伙,他对贵妇人虚与委蛇,百般迎合只为了从她那里捞取好处,即使是放弃尊严假扮成女人也在所不惜。在唱段里他吐槽贵妇人的庸俗无知,嘲讽上流社会的腐败愚蠢,对爱情和道德大放厥词,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但是克里斯汀却用清冷、激越的唱腔将它演绎出了另一番意味,唱出了一个年轻灵魂在善与恶、真实与谎言、对爱情的怀疑与向往之间的摇摆与矛盾。当她将双手伸向布景上的月亮,唱出“变幻不定的月亮啊,是不是爱情也像你一样反复无常?揭开那蒙脸的面纱吧,让我看清你的模样。真相即使丑陋无比,也好过沉溺于虚伪的谎言。”时,我甚至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隐藏的痛苦和渴望,这是剧中角色的心声,还是她想对Erik说的话?
      我再次看向五号包厢,那里仍然空无一人。突然间,我脑海里灵光一闪,抬头看向舞台上空的布景格架。他就站在那上面,脚下是悬在半空的布景桥,背后是剧院拱顶的壁画,身穿一件黑色的斗篷,就像天空中的一片乌云投下阴影。他正出神地听着克里斯汀歌唱,身子微微前倾,我真担心他会一不留神掉下来。就在这时,我看见布凯从塔台一侧的小门里走了出来,看到Erik之后,他的背立刻弓了起来,就像发现猎物的鬣狗。
      一声惊叫堵在我的喉咙口里,如果此时惊动剧院里的其他人,Erik的下场不会比被布凯捉住好到哪里去。我偷偷看了一眼正检查演员舞裙系带的妈妈,偷偷溜出后台,然后沿着楼梯一路狂奔。
      当我爬到布景格架上面的时候,Erik已经制服了布凯。他笔直地站在布景桥上,双眼通红,牙关紧咬,手中紧紧攥着一根极细的绳索,绳子的另一头套在像肉泥一样软瘫在他脚下的布凯脖子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他,疯狂而凶狠,仿佛一头被嗜血的欲望吞噬了全部理智的野兽。面对着这样的他,我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逃跑,逃得越远越好,但我知道我不能。克服着内心巨大的恐惧和慌乱,我往前走了几步,逼迫自己发出声音:“Erik,不要!”
      他猛地抬起头来,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脸上的凶狠和疯狂瞬间变成了惊恐和绝望。他的反应驱散了我的恐惧,我又试着往前走了两步,用安抚野兽的语气柔和地劝说道:“放开他吧,他不值得你弄脏自己的双手。”
      Erik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泪水,双手无力地耷拉下去,绳索也脱手而出,掉落到地上。我尝试着向他伸出手去,这个动作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咬紧牙关,转身就走。就在这个时候,刚才还蜷成一团挣扎着呼吸空气的布凯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他扑倒Erik,把他面朝下压在桥面上,用之前还缠在他脖子上的绳索勒住了Erik的喉咙,发出低低的狞笑声,背对着我说道:“吉里小姐,我要感谢你帮我捉住这只怪物。如果把他送到马戏团,我想它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的——”
      怒火将我的理智烧成了灰烬。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他在打斗时不慎掉落的扳手,朝着他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布凯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一歪掉下了布景桥。剧院交响乐队的演奏戛然而止,正在耍花腔的卡洛塔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尖最响的高音,紧接着是观众席上巨大的骚乱。我的眼前直冒火星,大脑一片空白,肺部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的氧气,脚下一软就朝桥下歪了过去。
      一只手紧紧搂住了我的腰,我被裹进一个温热结实的怀抱里,Erik的声音在我头顶响了起来,带着鬼魅般的阴冷与恐怖:“约瑟夫·布凯在剧院散布我的谣言,这就是冒犯歌剧魅影的下场!”
      然后他抱着我敏捷而快速地穿过那些绞车、缆绳和桅杆组成的丛林,离开了乱作一团的剧院大厅。
      等我从半晕厥的状态中醒转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了天台上。Erik抱着我坐在天台一角的阿波罗雕像脚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我的背,嘴里哼着他经常为我唱的那首歌,像是在哄一个因为惧怕黑暗而啼哭不止的孩子。我稍稍动了一下,他立刻低下头来,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和担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你感觉好一些了吗,fereshte?”
      我试着开口说话,但发出的声音却颤抖得厉害:“布凯是不是死了?”
      “他掉下去的时候被缆绳勾了一下,应该摔不死。”Erik鄙夷地冷哼一声,“算他命大。”
      我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Erik将我抱得更紧了,好像生怕他一松手我就会支离破碎似的,让我在他怀里哭了个够。我把头倚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这种放松的感觉让我的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的了,但是我还不想睡觉,也不想太早离开他的怀抱。
      “Erik,为什么你要告诉人们是你伤害了布凯?”
      “Fershte,你太纯洁了,我不能让你沾染上这种可怕的罪恶,更不能允许别人随意指摘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仅仅是这种想象都让他难以忍受似的,“至于我,反正在世人眼中我已经是满身罪孽了,多一项少一项又有什么关系?”
      “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让你背负我犯下的过错!”我挣扎着坐起来,握着他的手说道,“Erik,你不是怪物,也不该被看成是怪物!”
      他垂眸凝望着我们握在一起的双手,再抬起头来时,金色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他的声音奇异地颤抖着,似乎不堪情感的重负,随时都会溃不成军似的。“你怎么还能如此平常地对待我,你怎么能忍受我的存在?难道你不害怕我吗?你看过我面具下的脸,见过我被愤怒冲昏了头的样子,甚至见过我嗜血杀人的模样,在某种程度上说,我就是一个怪物。”
      “不,你不是。”我加重语气说道,“我不会否认,你的确有令人害怕的一面,但我见过更多你温柔友善的那一面,这些都是真正的你,而你是完美的。”
      “完美”这个词让Erik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好像他是喜欢阴凉的植物,在阳光的锋芒下胆怯地蜷起了叶子。他脆弱柔软的这一面总是能瞬间激发起我内心潜藏的强大母性,在柔情的驱使下,我仰起头,在他露出的那边脸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他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都僵住了,睁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不敢置信。迟来的羞涩感让我脸颊烧得滚烫,我讪讪地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试着为自己鲁莽的行为寻找借口:“呃,这只是一个友好的吻,代表我们之间的友谊……”
      “哦,当然。”他立刻说道,弯起嘴角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就这么沉默地面对面坐着,刻意地避开对方的视线。这真的是太尴尬了,我真希望自己刚才没有那么做。
      正当我绞尽脑汁想要找些话题来解除尴尬时,通往天台的通道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Erik立刻拉着我躲到了阿波罗雕像后面的阴影里。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冲上了天台,看清来人是谁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哀叹:我怎么能忘了,上一世克里斯汀就是在《哑仆》首演那晚和子爵在天台定情的?!
      “克里斯汀,等等!”年轻的子爵追逐着受惊的女孩,不依不饶地要求她说出真相,“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能,劳尔,我什么都不知道!”克里斯汀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与痛苦,我感到自己的心脏也被揪紧了。可怜的克里斯汀,她一定认为Erik想要杀死布凯,现在她肯定难过极了。“今晚我本来是想和他道歉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么说你的确认识魅影。”子爵说道,他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有些严厉,“听我说,克里斯汀,你不能再帮他隐瞒了。你必须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帮我们抓住这个怪物和凶手!”
      “别那么叫他!”克里斯汀发出一声尖叫,“他不是凶手,更不是怪物!”
      我愣住了,她的反应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她在维护Erik!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我的预料了。
      “天哪,克里斯汀,他刚刚把一个无辜的人摔成了重伤,而且布凯的脖子上还有勒痕!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他是一个凶手吗?”子爵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沮丧,“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吧,你完全被他迷惑了,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
      “我没有!”克里斯汀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大声抽泣起来。“天啊,劳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子爵呆愣了片刻,单膝着地跪在女孩面前,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克里斯汀,原谅我,我刚才有些太急切了。”
      “劳尔,我没有办法把他看成一个坏人。”克里斯汀柔声倾诉,美妙而哀伤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如同咏叹调,“他曾经是一个导师、一个朋友,他曾经几乎是我的全部世界。”
      “我知道,我知道。”子爵握住克里斯汀的双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不该那样逼你,现在让我送你回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克里斯汀点点头,两个青年相互依偎着离开了。
      他们走了很久之后,我和Erik才从雕像后面走了出来。他的神情有些凝重,但看上去心情没有太糟糕,看来克里斯汀的告白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我待会儿就去向克里斯汀解释,她会明白的。”我说,Erik点了点头。
      我们肩并肩往回走,沉默地陷入各自的思绪里。在禁闭室里分别的时候,Erik拉住了我的手。“Fereshte,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为什么?去哪?”我有些吃惊。据我所知,除了一些必要的短暂外出,Erik还从没离开过剧院。
      “达洛加在郊外有一个闲置的小庄园,他一直想把它重新修整一番,我可以给他提供一些意见。”Erik顿了顿,又说,“而且布凯的事情肯定会引起警方的重视,他们很可能会把整个剧院翻个底朝天,这段时间我最好离开。”
      一阵内疚袭上了我的心脏。“都怪我,如果我没有……”
      “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把那个家伙活活勒死了,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你救了他一命。”Erik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用金色的眼睛诚恳而温柔地看着我,“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把这项罪孽算到我头上吧,别让它给你的心灵套上枷锁。”
      我顺从地低下头,他真的是太好了,一个如此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是怪物?
      “你要离开多久?”
      “六个月或者更长。”他的回答不禁让我皱起了眉头,我还从没想过会和他分开这么久,即使是我们决裂的那几年,尽管彼此不见面,但我始终都知道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这种实际意义上的长时间分离几乎是难以忍受的。
      “我们可以给对方写信。”似乎是读懂了我的心思,Erik说道,“我会把信送到达洛加的小酒馆,达洛加的仆人会把它带给你。你也可以把信放在那里,这样我们就可以随时保持联络了。”
      这个主意又让我瞬间欢喜雀跃起来,我连忙点头说道:“好,我们可以一周给对方写一封信。”
      “写多少封都行,只要你愿意。”他忍俊不禁地微笑起来,似乎也被我的好心情感染了。
      “再见,Erik。”我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拥抱,“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Fereshte。”Erik轻声说道,他顿了顿,突然把头低下来,在我的脸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这是我还给你的,一个友好的吻。”他笑着朝我眨了眨眼睛,金色瞳仁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迈着轻快的步子转身走进了黑暗里。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心脏跳得不那么狂乱,脸颊上被他嘴唇触碰过的地方却始终感觉火辣辣的,像是用火在上面打下了烙印,直到他离开好几天之后,那种感觉依然伴随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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