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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化装舞会(1) ...

  •   正如Erik所预料的那样,他离开后不久,剧院就进行了一次大搜查。警察将剧院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一个暗门或地道都没有发现。幸运的是,布凯摔坏了——我私下里怀疑也可能是被扳手砸坏的,上帝原谅我——脑袋,不能说出任何有条理的证词。他被送进疯人院之前那些关于吸血鬼和蝙蝠怪的胡言乱语除了进一步强化歌剧魅影的神秘气氛之外,对于警方没有任何帮助。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Erik,他在回信中轻描淡写地说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毕竟“有时命运会出其不意地站在恶人的一方”,我不得不在下一封信里和他严肃地讨论了一下这个词汇的恰当用法。
      我在他离开的第一周周末送出了第一封信,第二天就收到了他的回信。我们之间信件往来的频率保持在一周一次或两次,但几乎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给他写信,等到信件真正送出的时候,信纸往往把信封撑得鼓鼓囊囊的。一开始我很担心这种事无巨细的、流水账似的倾诉会让他感到厌烦,但他很快回复了一封细致程度足以和我匹敌的长信,打消了我的疑虑。于是我的信越写越长,有一次竟然有二十多页,我只好把它们分开装进两个信封里。送信的波斯小伙子带着疑虑的语气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他帮忙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脸烫得都快熟透了。
      在那些信件当中,Erik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之前说过,他并不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在我们的会面当中,我往往是滔滔不绝的那一个,而他更乐于扮演一个耐心而宽容的倾听者。但文字似乎解脱了他的束缚,让他变得更自在了。他会用抒情诗的语调向我描摹城郊小镇的风土人情,静谧的林间湖泊,无边无际的薰衣草田,小教堂的红色尖顶,还有街道两旁星火一样燃上大半夜的煤气灯。他用大段的文字讲述雨后草尖上的露珠如何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夺目的色彩,散步时遇到的蝴蝶翅膀上埃及象形文字一样神秘而奇异的花纹,傍晚如白色面纱一样笼罩着田野的轻软薄雾。有时他会在信里夹上几幅素描,好像生怕他怕文字的表述不够活灵活现似的。
      不过他讲述的更多的是达洛加的小庄园,恨不能把它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石都原原本本地呈现在我面前,并且在信里列出一大串问题(这也是在我们见面时很少出现的情况):果园里种苹果还是樱桃?(两种可以都种一些,再种上几架葡萄就更好了。)花园里种玫瑰、绣球花、百合还是铃兰,或许可以全部种成小雏菊?(不,全种成雏菊也太单调了,虽然我很喜欢这种和我同名的小花……)喷泉池做成什么形状,雕像用爱神丘比特还是维纳斯,或者就摹仿《维纳斯的诞生》那副名画怎么样?(这个主意真是太棒了!)别墅的外墙用什么颜色的涂料?(白色、乳黄和浅粉怎么样?)家具的主色调用白色还是胡桃色?(呃,原木色怎么样?)搭配什么颜色的窗帘?(碎花的应该不错。)婴儿房的墙纸用什么花色?(我比较喜欢浅蓝色——等等,难道达洛加要结婚了?!)……有的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幻觉,不是Erik在为达洛加设计度假别墅,而是我和他在一起勾画和建造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这种幻想是如此地亲密而且……暧昧,让我沉溺其中,以至于有天晚上我梦见我们就坐在建造好的小花园里,被大片大片的雏菊围绕着,Erik握着我的手轻轻哼着歌儿。当我醒来的时候,全身的肌肤都仿佛在燃烧。
      相比起Erik的文采横溢,我的信恐怕就要平淡和乏味得多。我向他讲述练习时发生的趣事,女孩子们的八卦,剧院新上演的剧目和演员们的表现,以及我在报纸上看到的好玩的新闻。有一次我无意中提到克里斯汀为缺乏练习的新曲目而发愁,他紧接着随信送来了一本新曲谱,我立刻明白了这个举动的含义,从此我寄给他的信里大半内容都是围绕着克里斯汀:她穿了一件新衣服,她在新剧里担任了重要配角,剧评家对她的演出做出了很高的评价等等。令我感到为难的是要不要将子爵正在热烈追求她的事情告诉Erik,有一次我尝试着向他暗示子爵是个强劲的对手(“子爵真是个温柔体贴的人,”我在信里写道,“他特意从瑞士请来大师把克里斯汀父亲的小提琴修好了,还为她演奏了一首小夜曲,她感动得都哭了。”),结果整整两个星期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从此我再也没敢在信里提子爵的事。
      信件的频繁往来让分离变得没有那么难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转眼已经是年末了。圣诞节前后的这段时间是剧院演出的淡季,我们不用再每天连轴转似的奔忙于排练和正式演出之间,日子顿时显得有些无聊。不过我们的新经理却没打算闲着,他们策划在新年前夜举行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准备借此机会笼络那些上流社会的顾客和投资人。我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Erik。
      “想想吧,Erik,这个舞会将是多么有趣啊!每个人都用面具和奇装异服把自己隐藏起来,我们不会知道和我们交谈的是一个公爵夫人还是一个芭蕾舞女!伪装反而可以让我们展示出最真实的自己,如果一个道具工和一位公主在舞会上坠入爱河,我都不会觉得奇怪!”我在信里兴奋地写道,“如果你也能参加这个舞会就好了,不会有人会对你的面具指指点点,我们可以尽情地跳舞!”
      他的回信一如既往地轻松有趣,不过对舞会的事情只字未提,或许我那段关于面具的高谈阔论多多少少刺伤了他的自尊心。这让我有些失望,以前的新年前夜,我们总会在大家入睡后偷偷在天台上待一会儿,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今年可能会是第一个我们不在一起度过的新年。
      化装舞会当晚,我穿上了一条缀满花朵的白纱舞裙,将金色的长发编成辫子盘在头上,然后戴上用新鲜的小雏菊编织的花环、手镯、耳坠和项链。参加舞会的面具是我自己做的,它能够遮住我的大半张脸,通体素白,只在太阳穴的两侧画上了几朵浅粉色的小花。说实话,镜子里的我看上去真不赖,活脱脱一个降落凡间的花仙子。趁着化妆室里没人,我好好地欣赏了一番自己在镜子里的倒影,朝她做鬼脸,噘嘴巴,还哼着歌扯着舞裙的裙摆原地转了两圈。最后我抬起下巴装出一副高傲的模样,学着德国童话里坏女王的样子对着镜子问道:“镜子啊镜子,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当然是您了,尊敬的小姐。”镜子突然说话了。我吓了一跳——完全是字面意思,差点就当场晕过去,但那个声音听上去十分熟悉,我的心里立刻有了答案:“Erik,是你吗?”
      镜子后面传来一阵磁性十足的低沉笑声。紧接着镜子从墙上裂开了一道缝,Erik从里面走了出来。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他接住了我,把我在空中转了小半圈才放下来。我有些头晕目眩,不得不坐回沙发上,仰起头来看着他的脸,那感觉仿佛在梦里一样,却又真实得让我心脏涨痛。
      他双手插兜站在我面前,低下头微笑着凝望着我。他的肤色深了一点,脸也瘦了一点,但看上去反而比以前待在地下通道里时健康了许多。曾经时刻笼罩在他身上的那种阴郁的气质已经淡去了不少,他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平静柔和的光芒,和那个蛰居在黑暗里的鬼魅大相径庭。我不禁猜想这或许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如果没有因为脸部的缺陷遭受了太多人世的残酷和不公,他本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人啊。
      “你看上去好极了。”我真诚地说。他微微一笑,吻了吻我的手背:“你看上去真美,就像一个小天使。”
      这个比喻立刻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为了隐藏我的失落,我笑着岔开了话题:“你怎么会突然回来了?我记得你说庄园的翻修还要两个月才能完工。”
      “我是来参加化妆舞会的,因为有个人对我说它会很有趣。”Erik笑着说,向我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我可以邀请你做我今晚的舞伴吗,美丽的小姐?”
      “荣幸之至,先生。”我挑了挑眉毛,挽上他的臂弯。我们一起走出化妆室,肩并肩穿过拥挤嘈杂的走廊,来到舞会大厅。
      一切都完美得近乎梦幻。水晶灯耀眼的光芒,香槟和杜松子酒的芬芳,面具和舞服组成的盛大而奇异的展览,笑声、说话声、酒杯碰撞声、脚步声、音乐声织成的狂欢交响曲,男人和女人们眼神的交换和身体有意无意的碰撞。Erik携着我滑入舞池,我们和人群一起翩翩起舞,如此自由又如此亲密。
      “Erik,这真的是太棒了!”当我们跳完华尔兹舞,在舞池一旁稍作休息时,我不由地感叹道,“真没想到今年我们也能一起迎接新年!”
      “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每年我们都可以一起过。”他笑着耸了耸肩,递给我一杯葡萄酒。他的心情似乎挺不错的,我情不自禁想要逗逗他。正当我举着酒杯踮起脚尖,想要实施我应该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时,一个甜美的嗓音从我背后传了过来:“梅格,是你吗?”
      我踉跄了一下,手里的酒差点泼了出来,Erik轻巧地从我手里接过了杯子。我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地转过身去,看着站在我身后的一对璧人。克里斯汀穿着一件制作精良的舞裙,上身是红色,下身的裙子则是深蓝色,上面点缀着无数闪闪发光的亮片。她没有盘头,一头浓密的棕色卷发随意披散至腰际,仅仅在耳后别了两枚小小的金色贝壳型发卡,蜷曲的刘海自然地垂在她心形脸庞的两侧,就像大海上打着卷的浪花,将她蓝灰色的眼睛衬托得无比灵动。她的面具上也点缀着一些小亮片,我立刻认出她装扮的是丹麦童话里的小人鱼。而一脸绅士相地站在她身边,穿着黑色镶金边骑马服,将一头金发用黑色发带整整齐齐束在脑后的夏尼子爵无疑扮演的是那个让人鱼公主一见倾心的英俊王子了。不得不承认,单单从外貌上来说,他们两个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克里斯汀,你真美!”我由衷地赞叹道。
      “你也是,梅格。”克里斯汀笑着对我说,“让我看看今晚是哪个幸运儿做你的舞伴——”
      当她看到Erik的时候,脸唰地一下白了。
      “你好,达埃小姐。”他自信而从容地走到她面前,微微躬身吻了吻她的手背,用一种亲切而不失威严的语气说道,“听说你最近的演唱很不错,收获了不少好评。”
      我暗暗转了下眼珠,他非得在这么浪漫的时刻扮演一个煞风景的导师角色吗?就连“达埃小姐,你今晚看上去美极了。”这样敷衍的恭维话听上去都要顺耳许多。
      “是的,我是说,还不错,虽然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克里斯汀磕磕绊绊地说,旁边的夏尼子爵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达埃小姐太谦虚了,相信您很快就会成为史上最出色的首席女高音。当然,您可以试着多用腹腔发音,您的嗓子太过珍贵了,不要让它承受太多负担。另外多练习一些宣叙调,它们会帮您学会更好地控制气息和节奏。”Erik笑着说,转向一旁的子爵,脸色顿时冷淡了不少。“我是达埃小姐的忠实听众,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占用了您的舞伴太长时间。”
      “当然不会,您听上去十分精通音乐,多听听这样的建议对洛蒂的演唱事业有好处。”子爵礼貌地笑着说,把手搭在克里斯汀肩上,故作亲密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是不是,亲爱的?”
      克里斯汀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她直勾勾地盯着Erik的脸,看上去就像被催眠了一样。
      谢天谢地,乐队奏起了一支新舞曲。
      “哦,我最喜欢跳波尔卡了,我们再去跳一曲怎么样,E——Edmond?”我讪笑着挽起Erik的手臂,他看了失魂落魄的克里斯汀一眼,又向子爵微微点头致意,和我步入了舞池。这次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当我询问他的时候,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气呼呼地说道:“我不喜欢那小子,傲慢愚蠢的花花公子。”
      “别那么说,Erik,他没那么糟。”我忍不住说句公道话,“克里斯汀——”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就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我赶紧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唉,这个人还真够喜怒无常的。
      我们又跳了几支舞,Erik的心情才好转起来。夜渐渐深了,当我们再次回到舞池旁边休息时,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个举动有失礼节,不过Erik只是微微一笑,伸手用拇指擦了擦我被泪水润湿的眼角,柔声问道:“这么快就觉得无聊了?Fereshte, 你想去别的地方吗?”
      我点点头,他牵起我的手,我们一起去了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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