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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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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尔,卢卡拉。
“我知道你认为自己学习能力很强,但是高海拔登山这件事不是靠脑子的。”
他们刚刚到达卢卡拉机场,跑道窄而陡峭,韶洺才刚提着行李箱下来,一吸气就觉得缺氧。
“离珠峰的大本营还有70多公里,别告诉我你现在就不行了。”
韶洺缓了好一阵才回答:“我们慢点走。”
“你根本就没接受过登山训练吧?”萧迟去一旁的供氧中心给他买氧气罐,“你别以为有钱就可以登顶,这是要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别数落了好不好?我走到哪里算那里。”
“我可提醒你,冻死不算是什么痛快的死法。”
“说得你好像冻死过一样,”韶洺深吸了一口氧气之后满足地叹息,“你看这里的天空多美啊。”
天空当然很美,白天云雾缭绕,底色湛蓝。晚上星星低垂,银河触手可及。韶洺抱着新买的登山包不断感叹,萧迟没忍心打击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卢卡拉的设施趋近现代化,和远处的雪山相比是红尘俗世的感觉,甚至有一家咖啡馆可供你远眺风景。可一旦上路,大自然的压迫力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三天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海拔4830米的道格拉垭口。这里有上百座登山遇难者的衣冠冢,亡魂们都化作土石和彩带凌乱地散布其中。韶洺看着一座白石砌成的房子式样的墓碑,陷入了沉默。
“感受到生命的重量了吗?”萧迟在旁边问道。
韶洺摇摇头:“我今后也可能住在这里,我来看看环境和邻居是啥样。”
萧迟绝望于他的死不悔改:“前面的高乐雪有很多观景台,你走快一点,我们还能看到珠峰的落日。”
韶洺吸着氧气走了。
站在观景台上的时候,日头正半隐在山巅之后。和贝加尔湖温和的太阳余晖相比,这里的落日更像是一团火球。红似烙铁的圆环染粉了半天云霞,配上远处的红棕色山岩和皑皑白雪,像一幅浓烈的油画。这美景让人自感渺小,韶洺站在观景台上静静地望了好久,直到萧迟过来拉他:“再站下去小心你的腿。”
被提醒的韶洺猛然发现腿已经冻得僵直,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像被人用针死扎一样。他从未受过这样的□□煎熬,走到木棚旁边的时候,牙齿已经快把嘴唇咬出血来。
“眼睛怎么样?”萧迟一边搀着他一边问。
“还好,但是头很疼,”韶洺指着后脑勺,“这儿像被人一直用棍子打。”
“都告诉过你不适合死在这儿了,”萧迟毫不留情地谴责他,“到时候你还要麻烦外国友人在你的尸体上标记号,然后把你抬下去。”
“我才不会,”韶洺捂住快要冻僵的脸,“如果我死在半路,你就把我推到山崖下面去就好了。”
因为极度的低温,很多冻死在登山半途的人几十年后依然保存完整。萧迟想象着韶洺死在山坡上,半睁着眼睛注视夜空的场景,又推着他走快了一点。
晚餐是带好的坚果和罐头,萧迟知道韶洺的肠胃早就因为不适应高海拔罢工了,但还是逼他吃了一点东西。他们离大本营近在咫尺,但那才是登顶的开始。
夜空低垂的时候两个人挤在一个小木棚里,相互能看到对方吐出的热气。萧迟知道韶洺已经快不行了,除了严重的鼻炎之外,聪慧的大脑这几天变得迟钝无比,反应和记忆力都大幅下降。他这么多年的学者生涯从来没有为极限运动做过准备,能走到现在纯粹是求死的意志。
萧迟不抱希望地劝了一句:“撑不住就下山吧。”
他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韶洺的回答:“我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不至于连死都要半途而废吧。”
萧迟不知道死在珠穆朗玛峰上算是什么情结,他只是耐心观察对方的呼吸,免得韶洺在睡梦中挂掉。
等他们终于到达大本营的时候,韶洺已经算是半个废人了。他呆呆地望着大本营的木棚立在陡坡之下,起伏的山崖像是在天空中撕裂了一道口子。这里的氧气含量已经降到平原地区的百分之五十,周围荒芜空寂毫无生意,只有藏雪鸡还能蹦跶着勉强生存。
大本营有一些直升机运输的水果蔬菜,竟然还算得上新鲜。韶洺尝了两片橘子,几欲落泪。厕所就是在岩土中挖出来的一个小坑,周围搭上木棚防风,好在温度太低也闻不到什么异味。两人知道接下来的路程再也无此待遇,引以为奢侈。
晚上有一项难得的娱乐活动——泡脚,萧迟虽然不感兴趣,但是热水难得,仍然让韶洺一定要去,哪知道年轻的数学家嘀嘀咕咕地在木棚里转来转去,背包里的东西铺的满地都是。
萧迟看着他觉得心酸又好笑:“你在找什么?”
“我的腕表呢?”韶洺哗啦哗啦地翻着东西,“前两天它不走了,我就把它放到包里去了,怎么找不到了?”
萧迟蹲下身四处看了看,在一卷内衣下面把表翻了出来递给他。韶洺道了声谢,很珍重地把它放到背包夹层的最底下,然后一件一件把东西塞回去。谁知道虽然原来都是好好装在包里的,回去的时候却塞不下了。
萧迟看着他和一塑料袋的果干做斗争,淡淡地开口:“你的眼睛不大行了吧。”
韶洺又试着塞了一次,失败后沮丧地把包装袋撕开,坐在地上吃起来:“早上起来就有点模糊了。”
萧迟已经放弃数落他自不量力,伸手帮他把包的拉链拉好:“明天就要去昆布冰川了,你立遗嘱了没有?”
“谢谢你的鼓励,”韶洺闭目养神,但还没有停下嚼果干,“我没有什么可以留下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可以赠予的人。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歇两天再走,我的脚不大听使唤了,脑子也是。”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这些低温高原反应了,”萧迟坐在他旁边,“外面星星已经出来了。”
“看不清,就是一个个光球,”韶洺歪着倒在睡袋上,果干的袋子松松地靠在胸前,“你去看吧。”
萧迟已经失去了赞叹自然美景的能力,他去向大本营里的人借了点热水,回木棚的时候韶洺还这么歪着,他碰了碰对方的手,毫无反应,大概是皮肤已经麻木了。
他轻轻地叫韶洺的名字,好一会儿才听到回应。等对方爬起来的时候,精神看上去好了一些。
“喝点水吧。”萧迟把杯子递给他。韶洺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水,满足地叹息,好像恢复了怼人的体力:“我快死的时候你才会温柔一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