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人间》木子锡

10、初见

　　昆布冰川是去往珠峰一号营地的必经之路，山体陡峭，冰缝密布，一个不小心滑下去，就会永远留在此地和冰雪相伴。不是萧迟对韶洺没有信心，而是一般体力的登山者在这样险恶的自然环境中实在毫无生还可能。
　　经过几天的细心保养，韶洺的眼睛终于恢复了正常视力。虽然脑袋还是钻心的疼，肠胃功能毫无改善，但毕竟年轻，还留有一点多余的体力，两人就这样走进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萧迟一边提醒他注意脚下，一边感受身旁的风速。如果天公不作美，上面悬挂的冰锤掉落，他们必定殒命。萧迟也不敢催促韶洺，因为眼看着对方的脚步又开始虚浮起来。
　　穿越冰川至少需要六七个小时，如果他们无法到达一号营地，今夜必死无疑。萧迟知道韶洺并不惧死，但要是他在这等最后关头死了也很伤脑筋。
　　前面是冰川最大的裂缝，要四架梯子首尾相连才能走过去，脚下就是深不可测的冰谷，而通行之路只有颤巍巍的梯子。萧迟觉得他背着韶洺过去要省事得多，但料想这一举动会引起其他登山者的注意，所以还是作罢。他不知道韶洺恐不恐高，如果脚下一抖他就得葬生此地了。
　　韶洺吸了吸失去知觉已久的鼻子，第一次有点后悔他对墓地的选择。他原本以为冷寂的冰河能冲击他麻痹已久的神经，让他能够清醒一点，领悟生命的可贵，回到正常的人生道路上去。但这等非人的折磨非但没有引起求生的意志，还进一步加强了死亡愿望。
　　“我临终前唯一的安慰就靠你了。”韶洺对着萧迟说。
　　“慢慢过来，”萧迟显然不愿意费心安慰他，“小心一点，后面还有人要过呢，你死在这里很不方便。”
　　韶洺咬牙攀上了梯子，不敢向下看一眼。呼啸的狂风总让他觉得脚下的梯子正在摇晃，而眼前的冰壁冷漠地俯瞰着渺小的过客，冒出阵阵带着寒气的威胁。
　　到最后一步的时候萧迟终于屈尊伸出手拉了他一把，安静地等他喘过劫后余生的惊惶。
　　“还走得动吗？”萧迟的声音飘进寒风里，也变得不带一点温度。
　　“你是在问我想死在这里吗？”韶洺按着太阳穴，那里突突得疼，“不了，还要死在更高一点的地方。”
　　萧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说过多的话消耗体力，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前面，让身后的人看着他的背影能安心一点。隔两分钟他会回过头来看一看，以确保韶洺还活着。
　　他们静寂地踩过万年冻土，往前方的一号营地走去。这里是死亡人数最多的地带之一，处处都有之前失败者的亡魂。在五千米以上的高空，人性的最后一点温度也荡然无存。如果发生任何危险，不能奢望路人的好心相助，只能自求多福。
　　萧迟踏着脚下的碎雪，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冰层的碎裂声。
　　这个麻烦精。他咬着牙想。
　　回过头去，韶洺果然已经不见了。萧迟猛地往上几步，看见一个隐蔽的冰缝，大概是韶洺没有注意，一脚踩空滑下去了。他站在裂缝往下看，韶洺整个人卡在了冰缝中，双腿陷在积雪里，还在往下滑。
　　“停在那里不要动！”萧迟对着他大喊。
　　韶洺看起来已经冻傻了，但还是回应了一句：“我觉得我在陷下去。”
　　“所以叫你别动！”萧迟在背包里飞速翻出了一条长绳，抛给裂缝里的人，“抓紧，慢慢上来。”
　　韶洺用毫无知觉的手握住绳子，抬头看着用力拽他的萧迟。对方蹙紧了眉头，对带着这么一个累赘充满无奈。
　　韶洺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手腕上，慢慢地从积雪里探出身子。快到地面的时候用肘部把自己撑起来，侧身翻到地面上，然后整个人就动不了了。
　　“几分钟内你就能冻死，”萧迟把绳子收回来，朝他伸出手，“今天一定要走到营地。”
　　韶洺过了几秒钟才握住对方的手爬起来，大概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自己披着雪花的靴子，觉得迈不开步子：“你还是下山吧，你会被我拖累然后死在这儿的。”
　　“我说过，我有任务在身，不能走，”萧迟叹了口气，“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想死虽然是我自己的事，但是连累想救我的人伤阴德。”
　　“你少说几句话吧，”萧迟嫌弃地看着他，看他慢慢又开始出神，“又怎么了？”
　　“你后面……”韶洺睁圆了眼睛，“有很多白雾……”
　　萧迟猛地回头，然后抓住对方的手腕大叫：“快跑！”
　　在两人前方不远处，磅礴的雪喷涌而出，从高大的冰壁上倾泻而下，好像冰原上掀起了滔天巨浪。走在前面的登山队已经淹没在了白色巨口中，红色防雪服变成了小小的一点。韶洺想不出还有什么生还的可能性。
　　萧迟以最快速度锁定了最近的突出的岩壁，几乎是拖着韶洺躲在其中的小小空穴内，然后猛烈的雪爆就扑面而来，瞬间埋住了两人。韶洺抱住头，砰地被冲击力撞到了身后的山壁上。
　　过了几秒钟，也可能是几千年，周围逐渐安静下来。韶洺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了一片白色。这大概是冥界吧。他安静地想。不知道萧迟有没有活下来，会不会给他立一块碑。
　　韶洺，生于海拔五十米的农村，死于海拔五千九的雪山。
　　或许他的组织不会允许他花时间埋一个任务对象。他随即叹了口气。而且看起来萧迟对他也没有什么特殊感情。
　　突然，韶洺觉得自己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声，既然自己已经死了，那这是谁在附近呢？他努力调动自己的五感，虽然它们都已经宕机很久了。
　　眼前的白色突然消失，然后就是刺眼的光芒。韶洺反射性地眯起眼睛，然后看到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是萧迟。对方毫不怜惜地掐住他的脖子，确定脉搏，然后使劲拍他的脸：“别睡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韶洺看着劫后余生的同伴，感到一阵心酸：“可以。”
　　“那就坐起来，”萧迟扶着他，“不能睡，跟我说话。”
　　“我刚才都已经走马灯似的回顾我的人生了，结果还是没死成啊。”韶洺看着依然巍峨挺立的雪山，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看来你是埋怨我救你了？”
　　“那当然不是，”韶洺露出感恩的眼神，“你又救了我一命，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萧迟打量着他，似乎在估计这话的真心程度，韶洺看上去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这似乎是一个好机会，萧迟想。然后他开口说：“回答我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