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酒》白子慕

6、葬礼

　　罗圈腿儿的葬礼是在酒节隔天举行的，遗体被安放在他生前睡觉的床上。他的脸从未这么白过，毫无红润的血气，那两条腿至死也没能拉直，肚腩还是这样大，圆鼓鼓的好像胀了气，随时会爆出来似的。轻薄的被子安稳地盖在僵硬的躯体上，黄脸媳妇都没见过的亲人们都挨个来了。

　　塑料做的玉石和元宝放在被子上，说是能祈福保佑平安。保护遗体的罩子也是用塑料做的，黄脸媳妇花了钱，请了大师来带着和尚们念经超度。正午吃饭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来过了。有些是罗圈腿儿的家人，诸如老瘸子，趴在罩子上面哭了很久，别人拉了很久才肯走；有些是黄脸媳妇的远房亲戚，哭的时候也只是礼节上的哭，一拉就走了；有些是小孩，不知道是谁家的，拿走了摆在遗体前供桌上的饼干。

　　在晚上的时候是给死人享用的供品，到了白天就可以分掉，但一般没什么人会拿，毕竟大把大把纸钱烧成的灰经常被风吹的到处都是。天刚刚有点亮的时候，黄脸媳妇就起来了，开始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嘴里还说着：

　　“鬼怪莫扰……死人已逝……一路平安……”

　　平安，平安。

　　都怪这酒！喝什么酒不好？非要喝高粱酒！

　　黄脸媳妇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是不敢骂出来。她揉揉酸疼的眼睛，火烧的她有些睁不开眼。

　　罗圈腿儿生前抠门得很，一个子儿的钱也不肯多花。高粱酒节上，也是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也正如村里老一辈的念书的说的，生死各安天命。老瘸子八十多岁了，身体仍旧硬朗，但喝起酒来也不敢张扬，现在他儿子死了，老瘸子也算是白发人送走黑发人。

　　纸钱仍然在烧，起先被火点着了后灰烬是黑色的，再接着一点一点地变淡，透烧得发白，像河里面那些浮上来的死鱼的鱼肚肚皮。烧成灰的纸钱层层叠叠地翻浪，膨胀滚动的热气有些发臭。

　　和尚仍在叽里咕噜地念着那些听不懂的经文，黄符纸贴在树上，远处的火在烧，人却是早早地走了。黄脸媳妇起先还哭得昏天暗地，别人拉都拉不动，差点说要上吊和罗圈腿儿一起走，娘家人的亲戚吓得脸都白了，死命来扯她衣服好说歹说才没继续闹事。

　　生前的照片是找人用毛笔画的，他从未花钱照过相，前些年的秋天有洋人来村里拍东西，拍了好些照片，罗圈腿儿怕花钱，甭说拍照，去也不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