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局》史虫畅想

190、话外32 钱塘观潮

　　八月十八，海宁盐官镇，钱塘江大潮，天下奇观。
　　闷雷轰轰，海天之间一道白线呼啸而至，化作滔天巨浪掀翻万里浪花，拍击堤岸，似盖了天。这波未落，又一波紧随其后，携风带雨，浪打九尺有余，震地动天。潮头泥沙俱下白浪扬，岸堤人潮涌动呼不止。
　　飞鸟和同行的连同一行伫立在堤坝百米开外的观潮点，依旧被钱塘江鬼王潮这滔天的气势所震撼。
　　不过说到观潮，连同当真觉得飞鸟这位堂主怪得紧。你说他这般火急火燎地赶来是为了观潮吧，却偏偏选的地方离堤岸有好些距离；说此番不是为了观潮吧，偏他已站在这里瞧了两个时辰之久未曾挪过一步。
　　莫非这潮里有什么他连同瞧不懂的东西？
　　还是前头那乌泱泱的人群里有什么他心心念念的......人？连同暗想。
　　对，一定是在找人，此处视野高出旁处不少，大抵是找那幅画中的男女吧？！但待他随着飞鸟的视线往前看时，却瞧见那目光所向的地方竟好像只单单是那翻卷不止的浪潮。
　　连同有些懵。
　　说来，自打到杭州任职后，连同也是来此观过几次潮的，虽为钱塘江鬼王潮的气势所震撼，但让他相信飞鸟这个堂主千里迢迢、抛却琐事来此观潮着实有些难。就像他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着实无法理解这位堂主如何就能娶了阁主？而娶了阁主后又如何忽地溜了，还弃了阁主？便是这样，阁主那样说一不二的娘子如今竟然肯吃回头草，甚至听说还要马上为他生下孩子了?
　　诚然老大的这些私事他是不敢也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但耐不住自己一个靠收罗情报混饭吃的人放着这么大的八卦能不动心？

　　“主子在想什么？”尤游不知何时来了此处，手中捏着封信笺，率先耐不住性子问出了声。
　　一直关注着这边情形的连同赶紧地竖起耳朵，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等了许久，久到连同都觉得对方不会回答时，飞鸟低沉的声音似从海的那端被潮水推了上来。
　　“没什么，记起来一些往事罢了。”飞鸟回身扫了眼尤游，转而开口问道，“出了何事？”
　　尤游赶紧地递上手中的信笺，解释道，“张环将军辗转送来消息。说不日之后就是李继隆李老将军的三周年祭，询问主子是否前往？”
　　飞鸟接了信，拆开后眉头却是蹙了蹙。信不是张环写的，实是出自李佰之手。只是文末那几句着实耐人寻味。“青山已老云霞散，尘烟了时付谁知？去日已有十余载，一掬黄豆论排兵。”
　　飞鸟捏了捏随信附赠的那把黄豆，心中思绪万千。十数年前，他飞鸟与李继隆的相识正是因为一把黄豆。如今......怕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还有旁的事？”飞鸟将黄豆收入信中，随手折了信口塞入袖中，问向一旁面有难色的尤游。
　　“额，有。白堂主那边传来消息，同往日的......有些不同。”尤游尴尬地将另一封信笺递给了飞鸟，只是这封却是少见的拆了封。
　　传闻，白堂主与飞鸟堂主不对付，每每有书信往来便要骂上三页纸才讲正事。后来飞鸟厌烦了便让手下先看了后择了重点再递给他。
　　连同偷眼瞧了下那个信笺，没想到传闻非虚，遂赶紧地将头埋得更低了，声怕唇边那抹笑意被旁人瞧了去。尽管在阁里上层，这事人尽皆知，但到底总不好当着当事人的面笑话了去。
　　信很短，短到飞鸟扫了一眼便看完了。他诧异地端详了手中的信纸，确定白玉当真只写了这些后，抬眸望着远处的海潮陷入了沉思。
　　“友奔东西，故人忽聚，事存蹊跷，阁中空虚。奉劝你，不要去。”
　　彼时，海潮随着风向生了变化。远远望去，两处海潮交汇，在天地间勾出两道优美的弧线。交错，散开，在日光下形成斑斑鱼鳞。

　　“主子，您看如何向张将军答复？”尤游大着胆子询问道。
　　飞鸟并未作答，忽地指着前头的海潮问向连同。
　　“连掌柜，远处的海潮可有什么名头？”
　　“回堂主，当地人称此为‘交叉鱼鳞潮’，依某瞧，倒有万马千军之势。”
　　“哦，听说此景独钱塘有之，为何？”
　　“堂主不知，此乃当地地形所致。钱塘江入海有湾曰杭州湾，外阔内窄，似喇叭，涨潮时，潮自湾口涌入向西奔涌，遇阻越来越高，这才至此蔚为壮观。”连同边说边比划。
　　“原竟也如此。看来世间诸般，相聚皆有缘由。”飞鸟注视着远处的海潮，意味深长道，“只不知是刀枪剑戟，抑或碧波温柔。”
　　彼时，江上的海潮又生了变化，似满月在江面上划过，柔波荡漾，平添了分诗情画意。只可惜片刻便又惊涛骇浪，一个回头潮拍了浪花数米高。

　　“堂主，从此北上许州快则三四日，慢则也需五六日。若是南下水路，照这情形恐怕也要耽搁上数日。”连同似有所悟，出声提醒道。
　　“嗯。二阁主近来可有消息？”
　　“回堂主，大约半月前，有暗人在东边的一个渔村里见过二阁主，看样子她是要南下。”
　　“阿萤瞧得不错。你不但有个好姓氏，也有个好头脑。”飞鸟赞许地看向近年来愈发老成的连同，嘱咐道，“寻下二阁主，把这个交给她，让她回去。”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截灰色的信管放在了连同的手上。

　　“主子。”尤游见飞鸟同连同作了别，离了观潮点，忙疾步跟上。
　　“同环哥讲，钱塘水浩荡，不能淌。”飞鸟没有丝毫犹疑。“还有，准备下去许州。”
　　“是。”尤游答应下来，面有愧色尴尬道，“主子方才是不是觉得我很不上道？若是易东在，一定......”
　　见尤游支支吾吾满面通红，飞鸟止了步，难得开解道，“你同易东各有所长，事事不必同他相较。”
　　“但连同......”尤游说着愈发沮丧。
　　“尤游，你要明白，忖度人心于易东是天赋，于连同是职务需要。但这世间事，世间人并非尽皆需要算计，最可贵本就是一颗赤子心。若我们事事皆在算计中，活着未免太累了些。你就是你，做好自己足矣。”飞鸟拍了拍尤游的肩膀，脑海中的某个片段愈发清晰起来。
　　“我不在也不知她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月份大了，应是不吐了的。
　　但出了那样的事，她倒瞒得紧，也难怪她晚上睡不安稳。
　　.......
　　罢了，如她所愿好了。”
　　飞鸟左右琢磨着事儿，领着一行人与人潮逆向而行。

　　钱塘江观潮点，人潮如浪潮开始逐渐褪去。
　　连同自打飞鸟一行走后又待了好一会儿才随人潮离去。暗人来报，前头观潮的人里并没有画中的那对男女。对此，连同并无意外，因为若是有，怕早也被飞鸟堂主派出去的人给找到了。只是若那般容易找到，自然也不会有画像之事了。
　　比起此事的难度，连同觉得找二阁主倒是更简单些，只是不知道那个灰色的信管到底有何作用？！遂又取了出来准备细细端详，只是偏此时忽地来了个大浪，浪头涌向人潮发生了些许骚乱，一个踉跄竟将他手中的信管给挤掉了。
　　连同心急如焚，闪躲寻找着信管，却左右无果。正自纳闷，听到了旁一对老夫妇的对话。
　　“连儿，小心着些。风大浪急，你这身体不同以往。”老翁急切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没事的，老头子。我利索着呢！”
　　“我担心成不？咱下来!听话。”老翁颤着音。
　　不知是同姓的缘故，还是二人的对话所致，连同习惯性地向发声处张望，正瞧见一老翁被一老妪揽着腰站在不远处的树杈上。底下的货摊不知是被浪潮还是方才突然拥挤的人潮给挤了个正着，歪倒在一旁，一把油纸伞散落在侧。
　　“好嘞好嘞，都听你的。”
　　老妪说罢，便见老翁小心地抓牢老妪的手，寻了无人的地方，自树上跳了下来，稳稳着地。
　　“小哥是丢了什么吗？”老翁左右端量身旁的老妪无碍后，这才望向连同道。
　　连同闻言，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恭敬回道，“一方灰色的信管。不知老人家可有见到？”
　　“哦，你叫什么名字？”老翁一双褶皱的眼皮里透着莫名的亲切。
　　“小子，连同。”
　　老翁还想说些什么，被一旁的老妪拦住了，出声催促道，“我瞧得真切，是他的不假。给他吧！”
　　老翁也不好再说什么，自袖中取出那个灰色的信管婆娑了下，递还给了连同，似自言自语道，“记性不好了，总觉得有些眼熟呢！”
　　“可不嘛？上了年纪喽，不中用了。小伙子可莫学我们，东西要放好！”老妪拉过老翁拾掇了物什就要走。
　　“等下，老人家，伞还卖吗？”连同疾步上前，他晓得这两位老者很有些功夫在，欲表达感谢，“若是......”
　　话不及说完，便被老妪打了断。
　　“收摊了，不卖了。这最后一把是留着俺两口子用的。何况，”老妪转身瞧了眼连同身后不远处，浅笑道，“我瞧小哥也不缺这把应急。”
　　说着，老妪扯了扯老翁的衣角，撑开油纸伞走向了人潮。

　　潮声哗哗中，油纸伞上两朵碧莲摇曳生姿，配极了这江波烟雨。伞下二人步履悠然，闲话漫谈，相携而行，平添了分脉脉温情。
　　“连儿，还是桃花面的更趁你。这把太素了些。”老翁抬头看了眼扇面，若有所思。
　　老妪闻言滞了滞，看向老翁打趣道，“行吧，那回去你便做把，以后每每下雨我便打着。”
　　二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互视一笑，不再言语。

　　连同望着伞下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不知为甚莫名地觉得烦躁，左右又理不出头绪。正欲转身离开时，一个念头陡然爬上心头。
　　“像不像！”连同拉住身后一人，急切地想要印证。
　　“掌柜，像什么？”身后之人一脸懵。
　　连同也顾不得那许多，一把抓过身后之人袖管中的那幅画像，颤着手打开来看。
　　“真是，真是！”
　　再抬头时，那烟波里，那人潮中，早没了二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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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小说时心情格外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