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善卷

2、上巳节

　　三月三日天气新，曲江水边多丽人，不仅仅是昭国之曲水，宋国之桑林，郑国之溱洧，燕之有祖，在上巳节这天都有成双成对的恋人相约出行，未婚的男女也手持兰草踏青，水边宴饮。郑国甚至专门颁发了政令:“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

　　大理寺北边行数百步的胡同口有个卖甄糕的小摊，据说已经摆摊数十年，味道极好。我爱极了这甄糕，每次出门都要来光顾。

　　婢女紫苏端着甄糕说道:“姑娘可不能多吃，糯米不易消化，小心伤了脾胃！”
　　我自小脾胃不好，婢女紫苏精通医理，我的身体全靠她调养。听她这么说，我只得点点头答应了，不过眼神忍不住巴巴地盯着那碗糕。

　　紫苏这才把甄糕递给我，接过甄糕撩起帷帽，我满足地吃了一口，香香的紫米配上甜甜的红枣，软糯的豆子，酸酸的葡萄干，好吃的让人忍不住眯眼赞叹。

　　正吃着，过来一架坠八宝垂玲的马车，车上下来一位少女，梳单螺髻，着孔雀罗织宝花高腰襦裙，绯色披帛，浅笑盈盈:“呦呦，你又贪嘴了。”

　　原来是沈姐姐沈瑛珺，她与我自小相识，我俩感情再好不过，有时候我觉得如果我有一个亲姐姐应该就是像她待我那样了。我忙迎上去挽住她的手，“沈姐姐，你可来了。”说罢我俩相携往水边走去。

　　今日上巳节平安侯家的嫡女司徒嫣模仿魏晋名士流觞曲水之乐，在曲水边设宴邀了几位名门闺秀并世家公子。

　　当前圣上开明，民风淳朴，不讲究门阀之见，连圣上的母亲逝去的圣慧贤皇后都是出身平民之家。

　　不过平安侯府却是为数不多的保守派 ，并不与平民来往。因为家族派系不同，我与她并不熟悉，到宴上与她略说了几句，就捡了偏僻处的树下落座。

　　树下落英纷纷，每两个蒲草编的软垫夹着一个竹制的小几，上摆着茶水点心和几株兰草，树上挂着些浅粉的琵琶结如同花开，煞是好看。

　　“这宴会办的真是雅致”我低声与瑛珺说道，这曲江正是因为河流蜿蜒曲折而得名，支流众多，水流不急，正适合玩流觞。水边多蚊虫，不过早有仆人点了艾香把那草木茂密蚊虫躲避的地方熏了。

　　沈姐姐也点头称是，却突然听见一声嗤笑，“这个司徒嫣要不是为了楚二公子，会这么卖力吗？我听说她未请谢乘月来，不就是怕谢姑娘这个盛京第一美人抢了她的风头。”

　　来人是程萤儿，性子刁蛮任性，可谁让她是长公主之女，又被圣上封了郡主，自有一帮贵女愿意捧着她。

　　沈姐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与我都不再说话。不过我心里却思量起程萤儿的话，这司徒嫣喜欢楚二哥？

　　说这楚家，与王家，谢家，容家并称昭国四大世家，祖上曾有三人拜相，自昭国建立以来人才辈出，光状元就出了七位，而这第七位就是如今的楚家二公子上奕下霖，是一位端方公子，楚二哥的母亲与我早逝的母亲是手帕交，楚家女孩少，因此我自小就被这位楚家哥哥当成妹妹疼，我也直接唤他二哥。

　　正思量着，沈姐姐悄悄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往前方树林下看。放眼望去，便见那司徒嫣一脸黯然攥着手中兰草，看着楚二哥离去的背影 ，一向高傲的她看起来竟多了几分可怜。

　　我赶忙收回目光，竟不忍再看，“我从未见过司徒小姐如此低落。”

　　“对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瑛珺似也身有所感，“这么看司徒姑娘也是可怜。”

　　我忍不住想起上次在廊门桥西街遇险那次。

　　那天我在西市与沈姐姐分别，回府的路上碰见有人的马惊了，撞了行人。当时街上一片混乱，有人忙着制服受惊的马，有人抓着马主人讨说法，有人吓得四处逃窜。

　　我听着外面的慌乱心里也忍不住担心害怕，婢女敲了马车门上前道:“小姐，侍卫说这街上正乱着，不如先下车去旁边茶楼避避。”

　　我下了马车便看见自己车边站了一个侍卫，那人一身玄衣，并不言语，见我望向他，只低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态度恭谨却不显谄媚。

　　我扶着侍女的手，忍不住侧目看他，撞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对视的那一瞬，给我的感觉像大漠上的星星，凉凉的，静静的。

　　我赶忙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进了茶楼，心里却忍不住回想刚刚那一眼。
　　我已经回忆不出他的模样，只记得那双眼睛，并非因为他容貌平平，而且因为他的身姿挺拔，令我我忍不住联想到竹子，月冷冰梢清入骨，霜交疏影澹无情。
　　这样的风姿面前，容貌的印象反而淡化了。

　　正回想着突然我面前出现一枝兰草，抬头一看正是奕霖哥哥，我高兴地喊了一声，“二哥！”站起身来。先问过楚府众人好，本想打听刚刚司徒嫣和他发生了什么，又觉得这种私事当做谈资不妥，便忍住了，只说自己与瑛珺过几日去郊外春游，问他是否同去。

　　可惜楚二哥已进官场做事，听说父亲也有意培养他，日益忙碌，不能像之前那样清闲，不能陪我们同去，只嘱咐我要注意安全，多带几个侍卫。远处又有同僚唤他，我赶忙让他去了。

　　没过一会儿，宴会就正式开始了，大家围着曲水，仿古制跪坐于蒲垫上。

　　我悄悄地观察，发现司徒嫣虽然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貌似无意的目光总是偶然又恰好地扫到楚二哥，这时她的脸上也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娇羞，令她的容貌愈加动人。

　　她冲身后招了招手，便上来一个穿胡服的侍女手中端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些竹杯，司徒嫣朗声道，“今日邀请各位于曲水开宴，以此罗汉竹杯为殇，于上游放置水中，任其顺流而下，杯停于面前者则需自饮一杯，再作诗一首，值此暮春之初，天朗气清，还望各位乘兴而来，尽兴而归！”随着她话音落下，侍女把罗汉竹杯倒满了桃花酒，放入水中。

　　玩了几轮，都没有轮到我，我正暗自庆幸，突然竹杯停在了程莹儿面前。
　　只见程莹儿让婢女拿起竹杯，放在手上看了看众人，等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才缓缓道:“只是作诗也太无趣了些，不如我们来对对子吧，我出个上联，下一个轮到的人就要对出来啊！”

　　说罢不等众人同意，仰头喝了酒，又放目看了看周围，见那水车正缓缓移动，便道:“我的上联是水车，车水，水随车，车停水止。”

　　此联看似简单，描绘了水车的景象，却是一个顶针联，妙在生动。
　　我虽坐在远处，不容易轮到，还是很怕杯停自己面前。
　　若是作诗，我之前在家已经准备好了一首，可是突然要对对子。我在吟诗作对上没什么天赋，只能默默祈祷竹杯不要停在自己这里了。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杯子晃晃悠悠地停在我的面前。我手中举着竹杯，不知道如何是好。看到众人似乎都朝自己看来，只得先喝了酒。

　　看了看周围，想着该怎么对这下联，突然看见楚二哥拿起几上的折扇缓缓地扇了扇风，又冲我扬了扬扇子微微一笑。

　　我眼前一亮，想出来了下联:“风扇，扇风，风出扇，扇动风生。”看见其他人连连点头称赞，忍不住吁了口气，楚二哥赞赏了对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故意提醒自己，心中更是感激。

　　宴会过半，众人已大半不在席上，此处风景自然别致，我和几位好友走到一株花树下聚坐着聊天，突然一个婢女过来叫我说司徒嫣请我过去说话。

　　我忍不住疑惑，我和司徒小姐交情不深，为何她单独找我说话呢？婢女在前面把我引到一个凉亭，我走过去就看见司徒嫣正在凉亭里来回度步。

　　见我过去，司徒嫣迎上来，踌躇了一会儿，凑过来神秘地问:“姜小姐，请你原谅我的直接，你……可有心上人？”

　　我吃了一惊，这位司徒小姐行事作风如此不拘吗？
　　司徒嫣大概是从我的眼神中看出我的吃惊，又解释道“姜姑娘，我，我这么问确实有些鲁莽，我和你直说了吧！我心悦楚二公子！”
　　说罢有些羞涩地顿了顿才继续“我见你与楚二公子关系匪浅，不知道你是不是心悦他，他是不是心悦你，所以贸然来问，还请你不要见怪。”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位司徒姑娘如此直接大胆，我笑笑道:“司徒姑娘，我和楚二哥自小相识，家母早逝，楚伯母待我如同亲女，二哥也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我二人之间并无男女私情。”

　　司徒嫣听罢，高兴地牵起我的手道:“太好了，我想你如此冰雪可爱，若是楚二公子心悦你，我……，原来是如此的缘故。那以后，还请姜妹妹多多帮我。我对楚二公子的喜好一概不知，实在不知如何下手。”

　　我见她如此直白，心中并不觉得反感，反而有些羡慕。我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就喜欢上二哥了呢？”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上次平王妃寿宴，我嫌闷一个人离席，不想在院子里迷了路，走到一个竹林小径。
　　当时四下无人，只有他在竹径尽头，转身看见我，迎着日光，恍若仙人，知道我迷路了，他还温柔地给我指路。
　　等我回去以后，就再也忘不了他。想起他我的心就乱跳，这才知自己是落入情网，非他不可了。”
　　回忆初见，司徒嫣脸上浮出几分怀念的神情。

　　我看着她的神色，不禁想到自己，想起那个玄衣侍卫，若是想起一个人，心就乱跳，就是心悦他吗？

　　司徒嫣又道:“我刚刚想邀楚二公子却司徒府的别院参加小宴，可是他说自己公务繁忙，拒绝了我。唉，我看他对我没什么印象了。”

　　我见她低落，安慰她道:“二哥并非搪塞你，刚刚我邀他过几天一起踏青他也没答应，他初入官场确实分身乏术。”

　　司徒嫣听了我的话高兴起来，又恢复了斗志昂扬的样子，还说自己专门买来了好些话本子学习，让我去她府上帮她参谋。

　　我对那些民间流传的话本子也有些好奇，便答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