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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沙弥迷途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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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降,杜可晴升了火,四周明亮了些,他又拿出块干粮给宴羽扬,想了想,也递了个给连玥,说道:“上次在华门,我见你有吃东西。”
连玥笑了笑:“不用,那是做给其他人看。”
“鬼差不用吃食么?照理来说不管是人还是鬼,都要… …一些东西,才能有动力。”杜可晴想说能量,却不大知道该如何表达。
连玥倒是听懂他想表达的意思:“小鬼需要,若无食物供应力量,往往会变得虚弱不堪,像是饿死鬼。大鬼平时则是依赖道行、法力或一些特殊法器,可以自给自足,与精怪差不多。倘若我们想吃食,大抵只是兴趣罢了。”
杜可晴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啧啧称奇,几人边吃边聊,但因明日一早还要赶着上路,吃完饭后便都早些休息。
夜半山林间,露宿外头总也睡得不踏实,更何况宴羽扬觉得自己还很有精力,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大好,不像旁边鼾声已经此起彼落响起的另一人。他翻来覆去想着要赶紧完成任务加上找到浮生,硬逼着自己赶紧睡去,半梦半醒间,他忽然好似听到一些笑声,隐隐约约,难以辨别,可一旦发现听到了些奇怪的声响,原先好容易积起的睡意跟着烟消云散。
宴羽扬爬了起来,身边的杜可晴依旧睡得香甜,若非看他这几日确实劳心劳力的引路,他真是不由起了一阵想把他唤醒的冲动。连玥也靠在树上半瞇,不知为何她这趟一出现,似乎有些心事,即便她未表露,宴羽扬也觉得她表现得模样与之前不相同。
因为实在难以入眠,宴羽扬便抄起偃月刀,找了处空旷的地方练功,然而没等他练完一式,便又听见不远处传来“咯咯”笑声,虽只是幽微的声音,但确实听见了。难不成还有人在这座森林当中?宴羽扬愈想愈奇怪,循着笑声的来源去,拨开重重阻碍,他看见了一座旧式围墙,围墙中包着一座小院,小院屋檐四角挂着白色灯笼,从窗户看进去里头是一片幽绿灯火,以及一些高高瘦瘦的黑影。
这时,从小院中传出幽幽胡琴乐响,音韵俏皮可爱,倘若是古筝或琵琶所弹奏,定会让人忍不住想手舞足蹈,然而因为是凄美胡琴所演奏,这首曲子听上去竟格外渗人。
模糊间可听闻有人俏皮唱着童谣:
“江村边,三两户,满覆雪,压屋墙,墙边隐,有足手,手心溃,足脚烂。屋舍处,田园涸,无火光,无米粟,孩童啼,吵嚷嚷。大雪落,黯淡时,长者失,止啼声。未来春,食髓味,血染刀,孩童笑,身满足,死来年。”
浮云夜色,月光将森林拉出几丝歪扭的黑影,伴着灯笼幽光,交错成织,屋内依稀可见孩童欢悦唱和,手中拿着一像极人手的食物大口朵怡,欢欣鼓舞。
倘若是别人看见此景,定然不敢再上前,然而宴羽扬不是普通人,他只是眨了眨眼,被此处尚有别人的想法震惊,居然也没想太多,便想过去敲门。然而,当他一踏入围墙内时,眼前的景象立刻变换,陷入一片的扭曲黑暗,幽扬俏皮的音律荡然无存,只剩下回荡在耳边的森然笑声,像是进入了一个暗黑虚空,这片虚空中他看见了铺天盖地而来的骨瘦饥民,他们的面庞凹陷如骷髅,眼中是无止尽的黑暗,但是这些愉悦的笑音却是来自这些彷佛将死之人--形成一种极大的反差。
宴羽扬头一次看见这种阵仗,来不及起任何心思,便看到骨瘦如柴的饥民向他爬来,像是久逢甘霖般血淋淋地贪婪着,他下意识抽刀便挥了过去,大刀挥砍过去时,十几颗头颅滚落在地,饥民的笑容扭曲成痛苦神色。宴羽扬退后一步,脚绊到一个槛,头不小心和其中一扑过来的饥民撞上。
相撞的剎那,并未如刀真砍到人一般,而是头与头之间穿透过去,宴羽扬此刻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些饥民恐怕非人,但不等他有任何动作,突然有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窜入,在他身上浮现。
眼前是一片雪花飞落,城墙破败,一地枯瘦人与尸体或坐或倒在地上,任由漫天雪花掩埋,宴羽扬想爬起来,却狼狈无力地摔倒,腹中空虚疼痛,彷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上也要大大小小的冻疮、伤痕,他拚着意志扶墙站起。
便在此时,有人迎着风雪驶来,那是名高挑贵气的青年,身披红色披风、着暗色战甲,身后跟着十几名部纵,紧接着便是浓郁的菜香味,热气从车厢中氤氲了寒冷的冬日。
那名青年将所有活着的人带回府,悉心照料、送上热菜热汤,可眼前画面不停变换,只见带回来的难民愈来愈多,凭青年一己之力,始终无法救下所有人。
有一日青年不在时,一批军队打了进来,肆无忌惮的折辱他们。那种悲伤、痛苦、绝望一层一层的反复折磨着,宴羽扬挣了挣,凭着意志从那一层幻境中挣脱。
接着所有幻境、古怪的小院和满地饥民全消失,再度回到了森林之中,耳边欢快笑声换成低低啜泣声,不断回荡在四周,宴羽扬听了发闷,一把放下大刀:厉声道:“哭什么哭,只会哭能解决什么不成!”
周遭的哭声彷佛凝滞了一会,随即又开始哭得愈发凄厉,月黑风高,林间冷风鬼影幢幢,宴羽扬冷静了会,淡淡说道:“我听别人说过你们,临安的百鬼是么?”
呼啸鬼声此起彼伏,且幽且怨,宴羽扬不顾他们的作为,径自说道:“我们此番是有要事在身,要将望月郡主的手札送回临安王身边。”
月色溶溶,草木蓊郁,百鬼呼啸渐转弱,却是更忧愁伤感,与此同时,宴羽扬面前出现了一位姑娘,鲜红色衣衫,长发披散,衬着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她一张口,面色化作狰狞厉鬼相,一阵阴寒狂风如利刃袭来:“尔擅闯,竟敢大言不惭。”
宴羽扬与常人想法不同,他微微睁大眼,像是发现了什么,答非所问:“我见过妳,妳是… …车厢里的姑娘?”
红衣少女歪了歪头,面苍白眼睛流下赤红血水,声音奇异而魅惑:“是鬼非鬼又如何,无人能擅闯此地。”说罢,她双眼转瞬成赤红,周遭树木起了火焰,熊熊燃烧着整个天幕。宴羽扬被包围在火场当中,乌发吹动在漫天火舞中,他握紧偃月刀,毫无惧色:“姑娘,还请放行。”
红衣少女冷哼,飘忽到火焰之上:“几百年来,头一次见到这般有胆识,竟无惧我临安鬼,可惜敬酒不吃吃罚酒。”
“为何要惧怕你们?”宴羽扬纳闷道:“而且我也不想伤你们,我知道你们不是恶人。”
红衣少女气焰忽然扭曲,她眉头微蹙,扬起手,周遭的鬼哭神号声停下,火焰却更加强大。宴羽扬抬头望着上方的红衣少女,抬脚前走,迈入火焰当中,红衣少女此时终于变了脸色:“你不要命了。”
火焰炽热,将要燃尽万物,宴羽扬与火相吻,皮肤溃烂熔化,骨血却奇迹般地迅速愈合,红衣少女幽暗眼色中出现了一丝诧异:“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 …”
宴羽扬没有理会身上的变化,面上不停地交叉在溃烂又愈合之间,说道:“众人不明临安百鬼,我起初也不明白,可方才我和你们相撞时,知道了为什么。”
“生拥临安,死护临安,不只护的是临安王,也是护着整个临安,你们在最底层生活,却因一口薄米,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宴羽扬说道:“我们此番不是来找碴,也不是擅闯,我不晓得临安发生了什么事,但外头的临安不太平,官府希望我们送一份手札,让临安王得以安息。”
红衣少女凄声笑道:“奇了,我从未见过这般奇人,不,你根本不是人。”她笑着,双眼流下的血丝愈发张目,好似夜色中最醒目的一点红,只听红衣少女幽幽说道:“可你也要能进的去才行,临安陵寝有真龙护守,不用谁护着,便能挡任何妖魔鬼怪,何况区区凡人。”
“我宴羽扬没什么做不到。”宴羽扬淡然说道:“敢挡在我面前,不论神佛妖魔,我一律斩尽。”
红衣少女微微一愣:“你… …真是太狂妄了。”
“只有狂妄的人可以成就大业。”
红衣少女深深地看着他,好似被迷惑一般,喃喃道:“谁也说过这句话。”
忽然,红衣少女双眼呈现漩涡放射状,仰头发出凄厉地尖叫声,霎那间爆裂般消散,天旋地转,火舞扭曲,草木变换,宴羽扬猛地被震开,身体好似被拆散了,却又迅速愈合。接着,他再度睁开眼,身旁鼾声仍在,天已半亮,听到有一人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所谓的药死人肉白骨,不过你也真不要命,敢和厉鬼对杠。”
连玥靠在树上,以扇抵下颚,懒洋洋道:“若不是你愈合速度超越破坏的速度,连我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