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76、洋马儿

　　人群尽散，昏黄的仓库里，现在只剩下阿月与淳墨岚两个人。
　　守仓库的阿伯上前询问：“要帮忙不？我看他伤得不轻哩！”
　　阿月回道：“能帮我叫辆黄包车？”
　　阿伯为难道：“这个时候没得车了！哦对！我门房里停了一辆洋马，平时没人用，你会骑的话今天就拿去用!我看你一个人弄他走也费劲！”
　　阿月从前干过一段时间邮差，其实也不是真正在邮局工作的差事，只是在别人忙不过来的时候被叫去临时帮忙。送信的邮差都骑洋马，阿月也是那时候学会的。
　　听阿伯这么一说，阿月立马让他把洋马拉过来。
　　等阿伯走远，阿月这才走到淳墨岚身畔。
　　只见那男人仍保持着蜷缩自卫的姿势，阿月拉开他一条手臂，看到那张白皙的脸上块块的红肿，左眼尾处甚至被打裂了，血水浸湿了鬓角。
　　“能不能走？”阿月剑眉微笼，却偏要故作不在意地问话。
　　淳墨岚眼尾的伤让他睁不开眼睛，只能微虚了眼看向阿月。
　　“可以！”淳墨岚说着便坐了起来，一瞬间只觉浑身疼痛不已，竟是一时站不起来。
　　阿月看出端倪，伸一只手去。
　　淳墨岚抓住那手，这才借力站起。
　　这场景，让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南洋的经历，细想进来，似乎他们两个只要在一起，就会有一个人受伤。
　　淳墨岚苦笑，阿月讽道：“你还笑得出来！”
　　阿月说着一手环过对方肩膀，扶着受伤的人缓缓朝仓库外走。
　　阿伯正好将洋马送到，阿月道一声谢，让淳墨岚站好，自己则利落的跨上铁马，先在码头上的平坝子骑行了几圈。
　　淳墨岚看见那男人的影子在不远处兜转，莫名觉着这画面有些浪漫之感，待阿月骑近时，方才回神。
　　“上车。”阿月扶着车把朝后座抬了抬下巴。
　　淳墨岚调侃道：“我重哦。”
　　阿月嘲道：“那你自己走回去？”
　　旧故里离这码头至少得有十来里路，淳墨岚刚被揍过还没缓过气来，自然走不回去。

　　午夜，清冷的街道一个人影也没有。昏暗的路灯几明几亮，一直延伸到一幢法式建筑的拐角。
　　阿月骑着自行车，载着淳墨岚转出拐角，顺着街道朝北骑行。
　　夏夜凉爽的风吹起男人的头发，淳墨岚觉着心情好了许多，张开双臂享受风的吹拂。
　　“坐好！”阿月轻斥。
　　“掉不下去的。”淳墨岚笑着说。
　　“你确定不去医院？”阿月仍有些不放心。
　　淳墨岚呵呵笑道：“我就是学医的，这都是皮外伤，回去涂点儿药酒就好了……”
　　“那你住闸北哪里？我直接送你过去。”
　　淳墨岚见他认真的模样，想到要是这男人知道自己就租住在他亲戚的房子，会是怎样的反应呢？想到这里，淳墨岚藏不住笑意。
　　阿月不明不理，好奇道：“你笑什么？”
　　淳墨岚故意不说，敷衍道：“你走嘛，到了我跟你讲。”
　　阿月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淳墨岚收回双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扶在了阿月身下的座椅上。
　　不知怎的，两个人一旦停止了讲话，气氛就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在这空荡的街道，耳边只有风的声音，但凡哪个人的心跳声大一些，都会被对方听见似的。两个人之间像是存在一张无形的刺网，想靠近，却无法靠近。
　　这一刻，淳墨岚更加肯定，盲山那件事情之后，他对阿月的确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感觉，是他无法去控制的感觉。
　　他现在不想知道阿月是否有同样的心情，只希望能尽快让这不该出现的感觉夭折。
　　可今晚，阿月在众目睽睽下为他向叶启山求情的举动，又生生催化了那微弱的火苗，这让淳墨岚又欣慰，又担忧……
　　“君晗……叶小姐那里要是问起我，你会怎么说？”阿月耳边传来男人温柔的声音。
　　“你真放得下她？”阿月反问。
　　淳墨岚叹一口气，说：“你在叶先生那里已经立下了军令状，我要是不听劝，肯定会连累你。”
　　阿月怅然一笑，“对你来说，我比小姐重要？”
　　此话一出，两个男人都僵住了。
　　阿月立时便后悔了。
　　盲山的遭遇虽然两个人表面上都显得不在意，可阿月清楚，两个人的心里，至少在他的心里，对那件事是有介怀的。在那次“意外”的影响还未完全平静之前，对另一个人提出这样的问题，无疑容易引起误会。
　　淳墨岚的感受恰如阿月所想，那医学生只得干笑几声，好一会儿才说：“这只是暂时的，也许哪一天，叶先生就会接纳我了……”
　　“嗯……”阿月不再接话，及时终止二人间的这模凌两可。
　　“八槽会是什么？”为了缓解尴尬，淳墨岚不得不叉开话题。
　　阿月吸了口气，正色道：“最近上海滩各大盘口都在抢转运大烟的买卖，前不久叶老板的货被人抢了，还不止一回，所以叶老板打算搞一个自己的运输护卫队，就叫八槽会。”
　　“什么人敢抢叶先生的货？”
　　“哼，不好说……”
　　“你让我加入八槽会是真的？”
　　“真的。”
　　“你太看得起我。”
　　“你不愿意，明天就离开上海。”
　　“呵，盘口管事说话的口气和叶先生差不多了……”
　　嘎！
　　阿月突然急停自行车，淳墨岚毫无准备，猛地就撞在阿月背上。
　　全身像是过了一道电流，淳墨岚下意识的弹开。
　　阿月恍如不知，转头对那男人认真道：“我没同你开玩笑，上海滩是青帮的地盘，就算你是洪门的人，也最好不要得罪青帮的人，更不要同青帮的龙头作对。叶老板已经放你一马，你要识趣。”
　　“好好好，我谢谢叶先生还不行吗？”淳墨岚无奈地揉着被打青的鼻梁。
　　阿月重新蹬好车，“离你住的地方还有多远？”
　　“已经到了。”淳墨岚边说边下了车。
　　只见一旁的石库门内巷道漆黑，阿月莫名觉得熟悉，抬头一看，只见石库门上的一盏白炽灯正好照亮了三个大字：旧故里。
　　“你……住在这里？”
　　淳墨岚得意地看着一脸惊异的阿月，故作不知情的回答：“是呀，我就住在最里面的红楼。”
　　“你认识房东？”
　　“奇怪，我是租客，当然认识房东，”淳墨岚继续逗他，“红姐，她人挺不错。”
　　阿月突然有种被骗的感觉，他不禁猜测，从一开始，淳墨岚就知道他跟王红的关系！
　　“谁啊？这晚还在这儿说话！还让人睡不？”
　　一口地道东北味儿，正是开理发店小东北的声音。
　　岚月二人寻声看去，只见小东北支棱开临街的一扇窗户，正探出半颗脑袋朝二人张望。
　　待看清两个男人样貌，小东北喜道：“淳哥，原来是你啊！咦？”小东北语气一变，“这不是小老板吗？你咋来了？你们咋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