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77、反转

　　一夜无事，淳墨岚睡得安稳。
　　睡梦中，男人被隔壁的讲话声惊醒。
　　淳墨岚看了眼屋内的挂钟，时间刚过八点。
　　出于职业敏感，他起身走到门边，贴耳探听外面的声音。
　　门外应是两个男人在说话，淳墨岚听红姐说，在他下南洋的那段时间，北厢的屋子租给了一位唱京剧的名伶，她带着仆人同住，但淳墨岚从未打过照面。
　　淳墨岚听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个人的声音有些熟悉，拉开房门一看，只见对面的房门大开着，一位身穿高级灰色西服、梳着大背头的年轻人背对他站在门口，正试图穿过挡门的一个精壮汉子进屋去。
　　汉子正是宋俪伶的仆人阿力，见到淳墨岚，阿力颇礼貌地朝他点点头，应是抱歉打扰到了邻居。
　　淳墨岚的注意却全在那西服青年身上，只见那青年转过身来，看到淳墨岚的模样，先是不屑，转而又变得吃惊起来，不敢相信地说：“是你！”
　　淳墨岚处变不惊，微笑道：“你好，楚歌少爷。”
　　靳楚歌双手一插裤兜，见淳墨岚上身只穿一件短袖汗衫，不屑道：“你住这儿？”
　　“是啊，想不到这么巧。”淳墨岚说着也好生打量了靳楚歌一翻，那公子哥从头到脚好得很，看来长泽明彦并未对他不利。
　　靳楚歌说：“我来找个朋友，宋俪伶宋小姐，你见过？”
　　淳墨岚猜是那位京剧名伶，回道：“我刚从南洋回来不久，还没有遇到过。”
　　“哦……你能活着回来，我倒是没想到……那个，阿月呢？他也回了？”
　　淳墨岚嗯了一声。
　　靳楚歌瘪瘪嘴，“那你们运气好！”说着这位青帮大少话音一转，朝淳墨岚走近几步，“既然我们这么有缘，那我进去坐坐，和你聊聊？”
　　淳墨岚还未说话，就听对门的阿力劝道：“这位先生，靳少爷是来找宋小姐的，他等不到宋小姐是不会走的。”
　　阿力言下之意，是告诉淳墨岚，如果让靳楚歌进屋，这位少爷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走的，看来宋俪伶的这位仆人教养良好，不想因为自家的事情给别人造成麻烦。
　　淳墨岚会意，不过，这位洪门杀手却有另一翻打算。
　　他将靳楚歌请进屋，在水房简单梳洗一下，又收拾好床铺，清理出一个空位让那位公子哥落座。
　　只有十来平的屋子一眼就扫完了，靳楚歌走到窗前，外面阳光正好，再晚一些，便要热起来了。
　　“堂堂叶启山准女婿就住这种地方？传出去，那老家伙也不怕被人笑话！”靳楚歌嘲讽着，为自己点燃一根雪茄，又掏出一根递给淳墨岚。
　　淳墨岚摆手拒绝，从枕头底下摸出一盒好运牌香烟。
　　“我抽这个。”男人笑着，也点燃一根烟走到窗前。
　　靳楚歌在窗台上敲掉烟灰，转头对淳墨岚说：“我听说姓叶那老家伙对你不太满意啊？”
　　淳墨岚心说昨晚上才发生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这公子哥这儿了吧！
　　“你被人打了？”青帮少爷指着男人的脸。
　　“嗯。”
　　“叶启山？”靳楚歌随口道。
　　淳墨岚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真是他？这老家伙，看来真不打算让君晗跟你啊！”
　　淳墨岚顺着他话道：“你和君晗很熟悉吗？”
　　靳楚歌一挺胸脯，“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是要多熟有多熟！”
　　淳墨岚笑出了声，“可我从没听她说过你……”
　　“你还别不信！你以为，在南洋我为什么帮你逃走？不全是看君晗的面子？”靳楚歌傲道。
　　淳墨岚点头说：“我信！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客气地跟我聊天。”
　　靳楚歌嘴角一挑，“一码归一码，你和阿月，都是叶启山的马仔，要算账，也是找那老家伙算！”
　　听这公子哥目中无人的说话倒也痛快，淳墨岚心道，靳楚歌虽然没什么城府，但倒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听说，叶启山最近跟黄老板走得挺近的，你知道吗？”靳楚歌继续说。
　　淳墨岚摇摇头。
　　“他好像想把君晗介绍给黄靖森。”
　　黄靖森？！
　　淳墨岚脑子一激灵，清醒不少。
　　“你又不知道？”靳楚歌讽道：“这事儿你可应该知道，过两天女朋友都被人抢走了！”
　　“黄靖森是谁？”淳墨岚故意问。
　　靳楚歌白他一眼，“你知道青帮最大的老板是哪位？”
　　“杜老板。”
　　“切！我阿爹尽管地位高，不过发迹的时间不长，在上海滩，能与我阿爹说上话，甚至在某些事情上让我阿爹妥协的，只有一个人，黄荣！黄靖森就是黄荣的儿子！”
　　淳墨岚故作颓然道：“要是叶先生执意如此，我能拿什么和人家比？”
　　靳楚歌也深为赞同，安慰他道：“你当然比不了！不过，要是君晗认定了你，你可以带她走啊！去美国!”
　　“就这么简单？”淳墨岚觉得靳楚歌太天真。
　　“就是这么简单！感情这回事，只要你喜欢，就别太在意太多！”
　　靳楚歌不经意的一席话，竟是说中了淳墨岚隐匿的心事……阿月的模样禁不住在脑海中闪现，淳墨岚有些出神。
　　靳楚歌见他反应，认为自己一定说服了对方，不禁得意起来，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
　　淳墨岚很快调整好心情，之前已经谈了许多自己的事情，现在应该同这位公子哥聊一聊他关心的事了。
　　淳墨岚从角落端来一把木椅请靳楚歌坐，又倒了一杯开水凉在桌上，自己则坐在正对的床沿，继续同靳楚歌聊天。
　　“说说我的邻居吧？我听房东说，她是北平来的，你是她的戏迷？”淳墨岚笑着问。
　　靳楚歌也不掩藏，直接说：“戏迷倒也谈不上，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她而已。”
　　淳墨岚浓眉一挑，“喜欢？”
　　“对啊，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淳墨岚不禁笑道：“她应该不喜欢你，不然，也不会躲着不见你。”
　　靳楚歌不服，反驳说：“谁说她躲着我！她前天去汉口演出了，说好了今天回来，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
　　汉口……淳墨岚不由得想起日本领事馆的遭遇。
　　“对了，昨天我见到长泽明彦。”
　　听闻那日本军官的名字，靳楚歌脸色一变，看着淳墨岚半天没说话，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淳墨岚试探道：“那次……他直接送你回上海了？”
　　靳楚歌拿过桌上的玻璃杯，将里面的水喝掉一半。
　　“他是个变态！”靳楚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青帮少爷的反应让淳墨岚始料未及，可似乎这位公子哥十分厌恶那个日本军官哪！
　　淳墨岚心下一溜，生出个主意。
　　他不去追问靳楚歌与长泽之间的恩怨，只轻描淡写般的说：“我在报纸上看的，日本军方想要同沪西电力公司合作。”
　　靳楚歌翘起二郎腿，篾道：“有这事儿，中间人就是黄靖森。”
　　淳墨岚不快道：“那这位黄公子岂不是卖国贼？”
　　“是又如何？连我阿爹都不愿意掺和的事儿，哪论得到你主持公道！”
　　“便宜了日本人……”淳墨岚自语。
　　“我知道……”靳楚歌突然说。
　　“什么？”
　　“你就是长泽明彦要找的人。”
　　淳墨岚暗暗吃惊，难不成自己不在上海的这段时间内，青帮已经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靳楚歌，莫非这位表面纨绔的子弟，实际上是扮猪吃老虎，故意套他话来，反将了自己一军？
　　靳楚歌明亮的目光定在淳墨岚脸上，笃定道：“你在南洋使的竹刺，同之前夜总会被刺杀的那个人所中的飞刀，手法极为相似……”
　　听到这里，淳墨岚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口中却辩解道：“夜总会？我不明白……”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不重要……”靳楚歌似乎看出了男人的窘迫，凑近一分，神秘地轻声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
　　淳墨岚不解。
　　“你去把黄靖森绑了。”
　　淳墨岚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那公子哥，心说我这里正合计着如何利用你对付黄靖森，你倒编排上我了！
　　靳楚歌嘲道：“你怕？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儿吗？既能除掉情敌，又能教训卖国贼。”
　　淳墨岚呵呵笑道：“少爷在开玩笑。”
　　靳楚歌虚着眼看对面的男人，身体退回到先前的位置，却见他眸中的狡黠之色渐渐淡了，转而笑道：“对，我是在开玩笑。”
　　说毕，青帮少爷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银色高级机械手表，“哟，快十点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淳墨岚起身相送，到了门口，靳楚歌停步想了想，对那温雅的男人认真说道：“你要是改变主意，两天后，晚上七点，你带着宋小姐，到百丽大皇宫找我。”说完，靳楚歌在淳墨岚肩头上拍了拍，转身信步走下楼梯。
　　淳墨岚始终挂在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心里五味杂陈，不禁开始自我怀疑……几次任务的成功，让他树立了强大的自信，总以为能够把控局面，洞悉人心，可事实证明，“江湖”与“象牙塔”截然不同，当他以为已经将伪装做得滴水不漏时，身边的人早已在谈笑风声中看穿一切，叶启山阿月如是，如今连靳楚歌也显露出老谋深算的一面来。
　　上海滩，不太平……叶启山的口头禅禁不住遍遍在洪门杀手的脑海中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