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139、密件

　　长泽明彦离开海津戏院后，并没有直接回到参谋部，而是择道去到新新百货公司老板黄靖森的办公室。
　　黄靖森见到日本军官身着便服，并且到访的时间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颇感意外。黄靖森命人为长泽看茶，便打发了旁人下去，只留二人独处。
　　寒暄几句，便直入正题。
　　“（新消息是什么？）”长泽面无表情，刻板地用日语问话。
　　黄靖森放下茶杯，用流利的日语回答道：“（伊藤大佐关心的上海工会名册，就在叶启山手里。）”
　　长泽眼色一闪，想到刚才靳楚歌主动提到了名册，不觉奇怪，身子朝前倾了倾，带着几分怀疑地审视黄家二公子。
　　黄靖森看出质疑，试探道：“（少佐不信？）”
　　长泽明彦唇角略挑，沉声道：“（黄先生是日本的朋友，我当然相信你。只是……）”长泽话音一转，“（我关心的并不是名册在谁手里，而是谁能把名册送到我眼前。）”
　　黄靖森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少佐知道家父不愿意我参与过多军部的事情，请理解我的难处。）”
　　长泽鼻中微嗤，说道：“（黄先生的意思，是让大佐自己想办法？）”
　　黄靖森迂回道：“（叶启山病重，退居二位，现在叶家掌事的是区区一名小角色，正是抢到名册的好时机啊！）”
　　“（抢？）”长泽鹰目中透出几分阴狠。
　　黄靖森自知语失，忙解释道：“（是我的失误。我是建议大佐在叶家虚空的时间里，采取行动。）”
　　长泽意味深长地盯着黄家二少，思付一翻，才说道：“（黄先生的目的，其实是想借军方的力量，削弱叶家吧！）”
　　被日本军官当场揭穿，黄靖森心头微震，并未否认。
　　长泽脸上的笑意刹时消失，眨眼之间又回复到先前核板严肃的面孔。他的手指在桌案上敲出声响，警告对面的年轻商人：“（黄先生，你是聪明人，可我们日本人比你们中国人更聪明，日本军人是不会因为一本名册被你利用的。黄先生，今天的约会，我对你很失望。希望你吸取教训，下一次会面，不要让我失望而回。）”
　　说毕，长泽明彦便打算离开。
　　黄靖森眼珠一转，劝道：“（少佐难道不想立功？）”
　　长泽驻足，等他讲完。
　　黄靖森上前几步说道：“（据我所知，伊藤大佐不久便将调离上海，如果少佐能在这之前将名册送到大佐手中，那这即将空缺的参谋部大佐的位置……）”
　　黄靖森故意留白，且看长泽明彦反应。
　　长泽缓缓转过身来，仗着身高俯视着黄靖森，用一种嘲讽的口气冷冷地说：“（你在教我做事？）”
　　黄靖森脸上一红，面对日本军官凛冽的眼神，不禁感到脊梁骨发麻。他颇为尴尬地笑笑，摆手道：“（不敢不敢！全凭少佐决定。）”
　　长泽鼻中一嗤，看不起黄靖森的软骨头，冷道：“（黄先生，我反倒是要提醒你一下，绑架你的洪门分子现在还没有抓到，你现在担心自己的安危更加重要。当然，要是你发现了那个逃犯，还请你及时通知我们军方！）”
　　“（当然！当然！）”黄靖森听话地回应，心里却是不舒服得紧。

　　送走长泽明彦，黄靖森终于将憋在心里的怒气吐了出来。
　　回想适才那位颐指气使的日本军官司傲慢的态度，黄靖森气得牙痒。好歹是青帮大佬黄荣的儿子，身为黄家接班人，长久以来放低身段为日本人奔命，结果换不回对方一点尊重，和那些一般的狗腿子有什么分别！
　　黄靖森望向墙上的时钟，神情渐凝，他暗暗做下一个决定：在伊藤调离上海之前，协助早就在军部中拉拢的日本军官上位，将日军驻沪陆军参谋部彻底改造为黄家“后花园”，让日本人对黄家人言听计从！然后……清理掉那位傲慢的少佐大人，长泽明彦！
　　黄靖森想到此处，心下舒坦，紧绷的神经稍感放松。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秘书的号码，要对方把今天百货公司的账簿送到办公室。
　　等待的时间，黄二公子倚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却是止不住的思绪翻涌，筹划巩固黄家势力的行动。纷杂的思绪中，他猛然想到在杜氏祠堂堂会上靳楚歌和宋俪伶之间的微妙关系，一时计上心来：如果孙三葆晓得自己被靳楚歌戴了绿帽子，那这一老一小两个色鬼一定会打起来吧……
　　黄靖森越想越妙，似乎已经看到杜孙两家火拼的场景，脸上浮起诡谲的笑容。
　　笃笃笃，有人敲门。
　　“进！”黄靖森眼皮也不抬一下，直接让人进屋。
　　一向谨慎的黄二公子之所以放松了戒备，一是在新新百货公司自己的地盘上，二是办公室外头全是他的贴身保镖，凡是进办公室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验身。
　　是以，现在这位拿着账簿进到屋内的人完全没有引起黄靖森的注意。
　　听到账簿放到办公桌上的声音，黄靖森这才睁开了眼睛，账簿端端在摆在办公桌中央，但，送账簿的人不见影踪！
　　黄靖森顿感不妙，他刚想张嘴叫人，脖子上已被一道冰锋横过。
　　“嘘！”身后偷袭之人在黄二公子头顶上发出禁声的警告。是一个男人，一个语色深沉的男人。然而黄靖森的秘书是一个风情的女人。
　　黄靖森心叫不妙，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道：“阁下是？”
　　“黄公子不认得我了？呵呵！”
　　头顶传来轻蔑的嘲笑。
　　电光火石间，黄靖森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但他不敢讲，因为他实在很难将记忆中那张温雅的面孔和现在这般冷酷的声音结合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身后的男人贴近黄二公子脸侧，呼吸之间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久违了，黄公子。”那人幽幽地说，那样的无所谓，似乎全然不顾被黄靖森识破身份。
　　黄靖森知道对方已经看出自己的顾忌，试探道：“你想要什么？”
　　“哼，黄公子果然明事理。”
　　“你说，只要我给得起。”
　　“日军参谋部的密件。”
　　尽管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惊出黄靖森一身冷汗。
　　“什么？”黄靖森尽量平复心情，可语色之中明显带着慌乱。
　　“黄公子是聪明人，很早之前，你就在暗中收集日本军方的情报，以防日本人过河拆桥，倒戈相向。我说的没错吧？”男人说着，将刀锋压向黄靖森一分，黄二公子白皙的脖颈立时浸出一道血印。
　　“密件不在这里。”黄靖森哑着嗓子回道。
　　男人冷斥一声，逼迫着将黄靖森的脸掰向侧面，正对墙角的壁炉。
　　黄靖森难掩惊色，他这才恍悟，原来自己平日的一举一动，全在人家的监视之中！
　　“拿出来吧。”男人淡淡地说。
　　黄靖森惜命，深知留得青山的道理。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脖子上的刀锋随之撤离。
　　刀锋虽然撤离，但黄靖森明白，只要自己做出一点想要反抗或者逃跑的动作，身后的人便会立即让他死于非命！
　　于是，黄靖森听话地走到壁炉前，弯身从炉膛内拖出一个小型的绿皮保险柜。
　　“打开。”男人的语色明显深沉了一些。
　　黄靖森犹豫了一下，最终为了活命，还是硬着头皮打开了保险柜的密码锁，至始至终，他都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之人。
　　男人满意的拍一拍手，让黄靖森取出里面的文件。
　　“给我。”男人再次命令黄靖森。
　　黄靖森仍是背对男人，只是伸手将一叠厚厚的牛皮纸密封的文件递了过去。
　　这滑稽的一幕似乎逗乐了男人，他讥讽道：“果然是贪生怕死之辈啊！你以为，你不看到我的样子，我就不杀你？”
　　黄靖森气道：“我已经把密件交出来了！你不能言而无信！”
　　男人笑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交出密件，就不杀你。”
　　黄靖森方知上当，情急之中拿出商场上谈判的那套，说：“难道我对你只有这一点点利用价值？”
　　男人笑道：“黄公子不会打算用钱收买我吧？”
　　黄靖森晃晃手中的密件，不无自信的说：“我能给你的钞票，比这件东西的价值要多得多！”
　　“你能给我多少？”男人似乎有了些兴趣。
　　黄靖森想也不想，脱口道：“十万，美金。”
　　“哈……哈哈，不愧是上海滩龙头，十万美金，这真是不小的数目了啊！”男人不无羡慕地说。
　　黄靖森自得道：“如何？我可以马上把银行兑票给你！”
　　话音甫落，黄靖森手中的密件已被男人夺过。
　　“可惜，我对钱不感兴趣。”男人揶揄道。
　　黄靖森失望地摇摇头，他还从未见过金钱买不到的东西。
　　男人正色道：“黄公子，你不应该做日本人的走狗，你死得不冤。”
　　黄靖森怅然兴叹，无奈地说：“如果今天我必须要死在你手上，我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
　　“你讲。”
　　“你能不能帮我给君晗带句话……”
　　“……嗯。”男人的语气显得有些犹豫，但他仍给了黄靖森说下去的机会。
　　“言铭此生心付于卿，奈何卿心已付，今生无缘，愿来世成伊人，一双。”
　　黄靖森命在关头，字字真诚，将心内对叶君晗的深情付于言表，着实令人感动。
　　男人仿佛也被带入了情绪，良久没有反应。
　　黄靖森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他看准时机，趁人不备，忽然弯身朝前一扑，竟是整个人钻进了壁炉的炉膛之中！
　　时值初秋，壁炉未生火，炉膛被清理得十分干净，空间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中等个子成人的身体。是以黄靖森十分轻易地便钻了进去，只是让人惊骇的是，那公子哥钻进炉膛后，竟是凭空消失了！想来定是那壁炉里有暗道，黄靖森一钻进壁炉，便顺着暗道跑了！
　　办公室内的男人立刻想通了这里面的门道，他本想钻进炉膛内去抓黄靖森，不料此时整栋百货公司内响起了警报声！
　　办公室大门被人大力的撞开，冲进四五个黄家保镖！
　　可奇怪的是，黄靖森的办公室里，竟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其中一个警觉的保镖注意到大开的虎窗，他立时带人上前查看，就看见一条灰色的人影正从下面三楼的位置朝着街道的方向跳跃，落下时，精准地攀到一座路灯，整个人顺着路灯杆子滑落到地面，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很快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