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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故事三◎雪澜惊(增) ...

  •   “久等了。”她笑着说。
      一弯皓月正当空挂着,灰绒绒的薄云正凄凉地从上面踏过。遮遮掩掩,绰绰约约,月白和云黑都融化着掺在一处,好似绘画时团团洇开的墨与水,搅啊搅,勾出一轮空蛀;又似画家调色盘上交错凝固的抽象画;拓画上扯开丝的蛋黄,诡谲而风趣。
      死寂,死寂。

      “你回来啦!”干净利落的女声自墙侧响起。娇小的白影一脚蹬离桌旁,乘着一座电脑椅,迅疾地滑出墙缘。撞入眼帘,笑颜灿烂。
      石雪拎起拖鞋挂到脚上,搁下公文包,望着澜的目光充满了宁静与柔和。
      还没等她上前几步,那人便一甩披肩的蓝色校服,掀转旋椅,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冲到石雪怀里,撞得她踉跄后退几步,把头往她颈窝里蹭了蹭。
      “超想你——”澜的嘴角咧开一抹弧度,仰头望她,“早些回家好不好?”
      石雪轻笑了笑,伸手揉着那人凌乱满头的青丝,眼神却有些不自在地避开。
      五年多了,一直都是这样……不过是下班回家,拉开家门,那人必会飞来一个拥抱,互相腻歪几句情话,然后,必是一桌热气蒸腾的饭菜——什么样,记不清了,只是温口。晚上九点时,二人滚到榻上,拉上灯。说是“情话”,其实不过是嘘寒问暖之类罢了,简简单单。
      石雪只依稀记得,结婚前那人仅是单字一个“澜”,后来叫惯了,索性直接随大家喊“澜”了,那人倒也不介意。另外叫什么,忘记了,她也懒得去问。
      “好啊。”她道。目光深邃,把自己隐藏在深不见底的时光中。

      那天,澜一言不发,神态自若地去厨房端果盘,连脚步也不曾重些许、停顿些许。石雪看得分明,当栗发女人被邀进屋内时,澜很礼貌、很平静,甚至平静到诡异异常地盯着门口二人。毛骨悚然。这是石雪的第一感觉。
      外来的女人叫煦,性格却不似阳光万里,一面是知性柔软、贴合顺从。只见她讽刺地挑起眉梢,朱唇微启,轻轻问:
      “你就是,雪,的妻子?”
      澜愣了一下,微扬嘴角,将果盘轻轻搁在茶几上,从容一点头,道:
      “是啊。你好,我叫——澜。”
      煦把名字放嘴里咀嚼了一下,扭头看着石雪:
      “哦……你叫的?好名字。”
      澜似是不在意地笑笑,道:
      “来,坐。坐这儿。请。”她指指沙发。
      “你们聊吧。”
      澜带上门,躲进书房里。头埋着,蜷在角落里,望着那阴暗与光明的一条黄昏线。线外,阳光如火星子迸射,终于还是被冰水,浇灭了最后一缕白。一切都无关了,无关了。
      她静静地蹲在那儿,没有激动,也没有眼泪。

      深夜星照,月光惨白地刻在大地上。窗帘飘逸在寒风里,光影摇曳在天花板上。
      石雪轻轻地扣上锁,悄声踏进拖鞋里。这几月来,她与那个栗发女人的关系已经单薄。现在她只想快快回到澜的身边。
      也许她原来最喜欢能掏心掏肺与之坦然的人吧。
      说来奇怪,澜竟一直保持着沉默。这么长时间以来,似乎就没有失控过。
      客厅角落的沙发上,蜷缩着一团人影。她凑近去,端看澜沉睡的容颜,两颊上投下蒲团似的睫影。漂亮的唇形吞吐着温润的气息,鬓发散乱,一只手随意垂到地面。澜对外侧躺着,似乎有些冷。
      石雪匆匆抓来一被棉毯,轻轻抖开,动作温柔地覆在小小的躯体上。不料忙活的手碰倒了茶几上的一盒东西,“砰嗒”撒了一地汤汁。
      她暗骂一声,急急取来拖把,突然定住了。蹲下身,仔细翻看纸盒——一桶方便面剩下的残渣,几小卷面条还飞在地上,木筷沾着菜叶。突然撞入几个歪歪斜斜的小楷,那原是藏在桶盖背面的:
      “祝:
      我二十 八岁 生日快乐!”
      窗外雷鸣轰下。她僵在地上,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眼眸,脑中一片空白又一片紊乱,慢慢地有些恼怒。又过了好久,才在一片电雷交织的死寂中突兀地轻喃道:
      “不,不。”
      字的边缘掩着不知谁的泪痕,隐约可见墨迹洇染了一片。
      她目光空洞地盯着澜,很想抱住澜大哭一场,很想很想一直对澜说——
      说什么呢?
      她痛苦地抱住头。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但眼前人正睡着,眉头紧蹙,好像被什么不祥的梦境侵扰。
      伸手。习惯性地掖了掖被角。
      窗外已然响起雨敲声。

      管票的小官员猛地被人摇醒,没好气地低嚷:“什么事?”
      “有一个女孩来这里买票吗?长得白白净净的,低马尾,看起来很开朗的样子?”石雪拼命摇着小官员的肩膀,见醒了,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知道。”小官员扔了个白眼,又翻身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啧。”石雪怅然道。也是,自己问的人好像随处可见。
      这些天,她疯了一样跑遍各处澜可能去的地方,但都杳无消息。她缓缓蹲下身,心中一片荒凉冰原。
      那个人不见了!
      澜不见了!
      石雪始终无法相信澜失踪了这个事实。明明是那样一个开朗的温和的人,明明说过能承受一切!明明,……明明每次,在疲惫的一天后,总有一个拥抱在等着她。
      推开家门,石雪犹豫地步向客厅。她茫然站了许久,最后在澜的电脑椅上坐了下来。蓦地,电脑荧幕上现出一行字:
      雪启 20xx年9月x日
      石雪瞳孔骤缩,慌忙点开,眼前霎时展开一张“白纸”,乳白的页面上一段段文字自下而上缓缓滚动:

      亲爱的石雪小总裁: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时间已过去了很久。我要告诉你的是:很久以后,当你还很年轻时,我已经老了。
      关于澜,我有一些话要说。
      澜原来不叫“澜”的,但是澜很喜欢这个名字。对了,澜还要谢谢这个名字。
      澜是一个写手。澜喜欢发表形形色色的故事。澜很开心,因为她的作品得到认可,好多好多可爱的小读者来敲微博。她没有正式工作于是每天每时每刻不歇地码字。她存的稿子,十几年都发不完。
      澜以前养了一只猫,蓝灰的,叫饼子。饼子的毛很好闻,怎么说呢,一股子油和香草的味道,两只玛瑙球骨碌碌的,可鬼可机灵了。澜和饼子,该做的事都做了,不该做的事也都做了——饼子的尾巴都快被薅秃了。数三四年,饼子死了挺久了。澜把饼子的铃铛、衣服、玩具,连同几年攒下的猫毛,一并锁进抽屉里,从此不再过问。
      ……请帮澜照顾一下吧。
      澜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太娇贵的不养,太庸俗的不养。澜以为石雪也喜欢。窗台上种了几株多肉,还请好生滋养。话说回来,澜对花粉是过敏的。
      澜交往的人不多,都是些云淡风轻的人儿。澜喜欢白色,他们也喜欢白色;澜喜欢蓝色,他们也比较喜欢蓝色。澜很开心,因为在异地遇见了同好。
      忘了说,澜从温州来。那可是个漂亮的地方。真温柔啊,琤琤的树鸣,嘤嘤的鸟儿,净蓝的天空,倒映着涟涟湖水……所以啊,闲暇之余,常到那儿去看看吧。请帮澜问问山,它们是否醒了又睡?
      澜好像抑郁过。不过没关系,有人陪着澜走出来了。
      澜与石雪在大学认识的。细细数来,已有五年了。不知石雪还记不记得,淡淡山茶花开下午,阳光氤氲了层林,澜睡着了,书敞在膝盖上。石雪没有推开,澜清晰地记得。她想,石雪可能忘记了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记得生活中的每一瞬。这是澜生命中的一瞬。后来啊,石雪牵着澜,不言不语地走过了整个夏季,一直走向人生的开端。
      石雪不讨厌澜,这很好。澜感谢石雪赠予了生命。
      就说现在吧。石雪看来很喜欢那个名叫煦的女人。人嘛,总是要变的。可能石雪还不懂得,澜讨厌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那颗总也粘补不好的心。可能石雪还不懂得,一段感情,只有一个人付出,再多的热情,终还是会冷却的。
      现在澜累了。澜不恨,亦不想恼。
      唯一的遗憾是:
      石,我好想你。你可不可以来见我。
      ……我想看看你。

      by“澜”

      心头猛地颤了颤,石雪慌忙地闭上眼。往事,一点一点浮上羽睫。
      ……对啊。
      ……澜本是一个沉默的,敏感的女孩的。
      那天石雪看她一个人,就走过去。那时真没想到后来的。
      刮扯枯叶的秋季,一汪虹水徐徐回旋着灰白的天空——澜是这么形容的。小女孩怯怯地把头缩进臂圈中,瞳孔很亮,比阳光下的水晶还亮。石雪看呆了。伴随着心脏怦怦地擂鼓,她不自觉地凑近去,在澜额上落了一个吻,轻轻地。
      只是不知何时,澜学会了用开朗活泼来掩饰自己。可能她并不知道,石雪最喜欢她秋水前的样子——小心翼翼,可爱可怜。
      石雪颓废地垂下头,深深地把自己隐藏在臂弯里。
      ……什么啊。
      什么叫做“我很喜欢”啊。
      你不用改变啊,世界改变就好了。
      你快回来啊。
      还有那句很奇怪的话:“很久以后,当你还年轻时,我已经老了。”

      “你回来啦!”干净利落的女声自墙侧响起。
      娇小的白影撞在石雪怀里,离了电脑椅。石雪向后踉跄几步,背后微微贴在门面上。她瞪大眼睛,惊愕地望着那张弥漫着纯净蓝色的笑颜。
      “对不起啊,走了太久。”那个人语速极快地说,“有没有想我?”
      石雪颤抖着伸向澜的头顶,定定神,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发丝。
      是……真实的。
      石雪突然哭了。泪水自瘦削的两颊滚落到冰凉的衣襟。
      澜轻轻巧巧地眯了眯眼,双手从石雪腋下环过去,好像要抱她。
      石雪惊喜地眨了眨眸子。
      “原谅我。……”
      背后突然一痛。一片寒冰似的东西刺入心脏,迅速蔓延到四肢,扭出,拉出了几丝热气的殷红。
      澜低下头,后退几步。怀中忽然空冷下来。手中是一锋匕首,覆上了水红。
      澜竟低低地笑了起来,听上去有几分疯狂。
      石雪瞳孔骤缩,挤压着不可置信。终于无力地滑下。
      澜蹲下来,薄凉地望着她。歪了歪头,道:
      “任务完成。
      “——石雪,石,阿雪。你知道吗?曾经的我把爱情想得很浪漫很美好。到头来,明知不可能,可还是过着这样的生活。……无怨无悔。
      “我没有失望呀。真的。”她柔柔地望着石雪,蓝得发黑的眸底成满了沧海桑田,“你从来就不懂得珍惜。所以这次,我很感动。但我拒绝。”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沉默。
      “我很抱歉,你是我这次任务的目标。”
      阳光和阴影肆意纵横在澜的脸上,伴随着风铃叮叮,渐渐模糊。
      破碎的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
      “你很幸运。因为你看到过执行者‘杀手 澜’的真面目。”
      黑。无穷无尽的黑暗。

      一生一次的殷勤,就这么败毁在喜欢的人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故事三◎雪澜惊(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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