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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1中元夜-门里有雪,门外有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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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破月来,天野旷旷。
我挣扎在噩梦边缘,心里清楚得很,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我看到昏暗的雪地里站着个模糊的人影,收了伞放在墙边,他面前有扇门,门缝里有白白的灯光透出来。
他拍门,有些急,低声叫着:“小七,你在么?云煌,你在么?”
我看到那人嘴里呼出来的气都成了白雾,揣了手在门前跺着脚转来转去,积雪“咯吱咯吱”响,门终于开了。
站在门里的少年白得发光,笑着拉住那人往里让:“六哥!快进来,雪这么大,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刚刚袁大公子和岳真人已经敲定了这次任务由我带队,明天一早就出发,下次见面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肯定要来跟你道个别。”那人扶着门框使劲在门槛外跺了跺脚,抖掉靴子上的雪,声音里带着喜气。
“这么急?那我明早去送你。”少年近前帮那人扑了扑发上、肩上的雪,说,“眉毛上也有,这一路冻坏了吧……”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进了门内。
界门外没有雪,只有阴森的风呼啸而过。
马上男女早有防备,险险在门闭合的前一刻飞身掠起。两人惊魂未定,抬头就是一片蓝中泛青的幽冥鬼火扑入眼帘,无数阴邪怨灵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
这可真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
“这一次,是当真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了,上神遗泽,是福也是祸!”
“如今名目都已立好,他们自然懒得再装神弄鬼,可怜小乙,至今都不得安宁!”
朱衣少女身形轻巧敏捷,见势不对,立即打个筋斗点足即起。有几个冲在前边的阴灵不知轻重,伸出的枯爪还没碰到她衣衫,便被袍袖带起的炽风燎得煞气溃散,化作袅袅青烟彻底消失在世上。
“尽是些我弟弟玩儿剩下的把戏!”这少女艺高胆大,根本不理会那些乌烟瘴气的邪祟怪煞,只一心擒贼先擒王,要拿下那对召引阴灵煞气的鬼面怪爪。她右手一挥招来六支火红灵箭,小小六道赤光,威势迅猛,瞬间迎风长到十余丈。箭杆上火舌伸缩烈焰连绵,宛如雪地里烧起一场滔天大火,硬是在这些充满尸腐恶臭的阴灵中间辟出六条坦荡的通途来,那两双操控阴灵的鬼面怪爪就在路尽头。
“小辈无礼,有害不除,竟敢蓄意伤我门下傀儡鬼修!”
“不知好歹,滥伤无辜,看来只好祭出黑帖教教你们为人处世的道理!”
界门罅隙中翻出片片镜光,将月光反射向少女脸上,霜华如刀直刺她眉间。一击之后,空里流霜,门周强悍的灵气被触动,化虚为实,散作漫天飞丝白练涌向近处唯一正在调动全身灵脉抵抗的活物——朱衣少女,将她猛地缠缚在一片霜雾之中。
“笑话!你们用傀儡招来这些邪灵怪煞挡我们的道,我不收拾了它,难不成还一礼三让坐等着二位前辈客客气气主动在前开道?”白丝细密轻盈且韧性十足,蛛网般粘着少女在空中起起伏伏,她也是个犟爆脾气,饶是处于如此劣势,嘴上却半点不肯相让。
少女足尖一勾将白丝缠脚上,翻花绳样一绕一挑,身姿巧如燕剪春风细柳翩翩,竟借着灵丝弹力挺腰在半空站了起来,英姿飒爽重新引灵搭箭。六支火红灵箭本是十拿九稳要回头射那鬼面怪爪,谁知她人在半空正要松弦时,眉心一点珠光映上月华,整个人如遭电击,星纹雕弓瞬间脱手。
失控的灵箭穿透飞霜白练形成的索命网罗,还燎得那些挡道的阴灵邪煞吱哇乱叫,迅速萎缩不堪。可惜失了准头,并没射中那少女心中所想。
界门灵能抽凝而成的白丝绕来绕去,疾风般从少女身上一丝丝划过,比刀剑还锋利,不过眨眼的工夫,就见天空飘起了一阵绯色的薄雾。看似缥缈的雾丝其实灵压极大,对修士的体征尤其敏感,它们并无自我意识,稍微有活物灵脉波动便一路追索而上从中汲取能量。
少女的血从细丝割裂的伤口中渗出,雾色由浅绯转为瘆人的殷红。
雾丝中坠落几滴腥红的血珠,聚在地下的阴灵邪煞们仰面争抢,含在口中尝了尝,欢喜地尖叫着:“好吃!好吃!还要!杀了她!杀了她!”
据说界门威压是天地初开之时起,无数岁月间宇宙精华千磨万砺积蓄淬炼而成,赫赫灵能几可倒转星汉,纵有移山倒海的本事,在其面前也不过是小儿玩意,难当一笑。修士经过界门后半刻之内灵力受到冲击,会运转失调,眉间向内是其修炼的紫府窍门所在,元神出入之所,此时最为脆弱。那反射月光的人就是看准了这点,掐着时间下手,企图一击命中要害。
“啊——”云歇月明,镜光忽盛,重翻出片片霜刃直取少女面门。她挣扎着从雾丝缠粘间伸出一只淌血的手,清斥一声运力抽出腰间仙剑,霎时红光漫天,一声清越的剑鸣响彻九霄,隐隐有奔雷贯日之势,显见不是凡品。可惜她人在半空无处依凭,握剑捂着眉间珍珠花钿叫声“小乙”,落花离枝般逆风披霜,痛呼一声重重摔向尘埃。刚刚聚起的剑气灵华也如流星滑落,火红的锋刃灼到极点化为白炽,照得大地一片雪亮。
“幼丹!你怎样,刚刚又发作了吗?”同行的青年凭借手中宝弓快箭连珠齐发,逼得那些蠢蠢欲动的阴灵邪煞退了一波,才喘口气,不想本当万无一失的同伴这边竟出了问题!他看到界门上飞出的灵丝也是骇了一跳,亏得自己灵脉有损,一直尽力压着才免了一劫。此刻也顾不上自己同处危境,立即猱身回救,却还是晚了半臂的距离,只好赶紧将人从地上扶起。
“洛英,你小心!界门上的流星灵障反射月华,化虚为实倒吸灵脉,太阴之气过盛和我相克,以咱们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抵得住。我紫府受创,又动了元神,一时半刻怕是走不得了……”幼丹拽住洛英就跑,强撑着快速交待几句,身畔已是霜华落尽,眉心那点珠光映月生辉,刺激得她头昏脑涨,“傀儡师远在千里之外操控阵心,出了界门必定会扩充外围辅阵就地召唤阴灵,以邪祟恶煞之力对付咱们!刚才谁都没讨得好,我用赤璋断后截住傀儡,你先走,去到桥上等我……”她紧闭双目痛苦地打了个寒战,扶额咬牙勉力往前挣扎了几步,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扬手掐诀祭出一块色泽温润赤华流动的玉璋,以离火之精为屏辟邪自保。
“我知道你难受,他们这是不想背上杀人夺宝的骂名,借他人之手生生来拖死咱们!你撑一撑,再走一步,再一步就好,再远一点就不难受了……”洛英急得一头冷汗,半拖半抱硬是把人带得离界门前的灵丝又远了些,幸而它们倚门而生,活动范围有限。召引离火的赤璋颇有灵性,随着他们一点点向前移动,头顶星纹跃动,南方朱雀七星连耀隐现其形,火精屏障始终将两人护在其中。
“好……”幼丹心里明白,手脚却已经不听使唤,只觉头痛欲裂,脑海里金光乱窜紫气斑斓,有个少年矫健高大的身影晃来晃去,似乎正对着她笑嘻嘻伸出手,手腕上有只雪亮的银镯。她眼前重影越来越重,虽然生来的明眸善睐,此刻却几乎不能视物,只凭着本能推了洛英一把,犹记洛英本就有伤难以支撑,得要让他先走。
“再一步,再走一步……”洛英不愿独自逃离,又怕幼丹将自己推开,便握着她叫她往前走,岔开话题分散她注意力。
“小乙……”幼丹紫府不稳头脑昏沉,实在无力推开洛英,抬手想要抓挠前额,却又想到什么硬是咬牙忍住了,只紧紧攥着洛英的手落在实处才不至于癫狂失控。
“咦,如寄你看,她祭出礼玉借星辰之力引五行灵气来防御,这是不准备再战了?刚刚瞧她金丹凝实灵力充沛,怎么紫府里装了一包草么?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居然连这灵光一照也经不起!”
“遐龄兄,我看这块玉倒是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哼!修炼时急功近利徒有其表,总以为自己灵光一闪就抵了别人实打实百年修炼,内靠丸药,外靠灵器,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我赌她紫府间‘内照神府’地基最高不过三尺三,枉费咱们对她如此‘礼遇’!一生、无穷,还有两个林家小子,你们速速,咱们九重渊的鬼修可不学他们上面的修士这样尽是些虚活儿!”
傀儡师苍老严厉的声音自鬼面怪爪之后发出,鄙薄批判之语随风而来不绝于耳,波及面之广,横扫年轻一代,竖扫天下地上整个修真界,很有长者骂人的风范。
那两对鬼面怪爪嘴里叼着尚未啃完的马蹄子从一众怪物后露了个面又迅速隐没,一边补充能量,一边加速役使遍地阴灵邪祟集聚煞气围攻幼丹和洛英。本尊倒隐匿在无边的夜色里暂时蛰伏,想必刚才云中一战,他们的情况也不乐观。
天道恒常,受者虽众却不因人而异,由此可窥一二。
“是,先生!”
“是,先生!”
“先生,是!”
“先生,是!”
被点到名的傀儡鬼修隐在阴灵间依次回应,即便只亮了一嗓子三个字的台词,声音也极尽恭维之能事。
呵,先生?
我也有,我不但有先生,还有三位恩师!
“小七,我出师的事恐怕不大顺利。姓萧的贪得无厌,就算三年反哺期过了,瞧他现在的意思,到时也会压着不叫我走。这身能耐榨个干干净净都是轻的,只怕连骨头渣子也不剩,没命回家。二师父不管事,三师父事不管,我怕是前途渺茫,一辈子要耽在三贤馆了!”
“六哥,你快别这么说!世人尊师重道,这话若是叫人听见了,纵然我信你是真,可别人哪管谁是谁非,一个不敬师门的罪名栽到你身上,哪里还能有你立足之地?”
“我就是心里闷得很,憋得很难受,跟你说说罢了,在外面我有分寸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幼丹眉间珠钿汪出一滴血珠,血色渐渐凝固,她已经撑到了极限,再无法向前一步,只有赤璋在她丈余内牵引离火之精,巡视护卫。
围堵在此的阴邪怨灵得了傀儡鬼修补给,飘忽的阴影渐生色彩,吹气球般鼓胀出实体双脚着地,现出本来阴森骇人的模样,桀桀怪笑着来来往往。有个挓挲着铁耙子样又尖又长的双手,差点抓到几近昏迷的幼丹脸上,却被她眉间血色珠钿烫得嚎叫一声缩了回去。
洛英趁机反手挥剑,灵光暴涨,轻易便将怪物削得粉碎。但他知道这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决不敢因此掉以轻心,小瞧了这些比蚁群还疯狂的怪煞。
“傀儡帖”立名显,立身正,以九重渊极阴之气召引世间游离不散之阴魂怨灵为己用,对付恶行恶人,诛邪除恶两不耽误。即便是拒捕对抗者,也杀的都是邪祟怪煞,甚至可以因之减轻罪行,全身后之名。
当然,在修士之中,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享受这样的“优待”!
所以一直有种说法,以“傀儡帖”围剿困杀是对声名极佳,且有功于世,只是无意间误入歧途犯下可以挽回之错者的“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