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特浓咖啡

3、03

　　有人硬闯过保安直接来到了总裁办公室，这事闹得还挺大，赵诚又收到个消息说楼底下章夏和她助理已经走了，抬头问白景衍要不要跟保安室问责。可惜白景衍不在状态，这事儿也只能交给人事部的人去办。

　　从一种状态中解脱出来的最好办法就是投入另一种状态，白景衍深知这一点，她不擅长沮丧，很多事情也容不得她沮丧。章夏走后不久策划部的人就带着新的策划案上来给她过目，白景衍也只好不再追究，把赵诚赶回了自己办公室，眼镜一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工作。

　　小周默默帮她收拾着散乱的合同文书，拿文件夹整好了摆到她办公桌上。白景衍瞥了眼时间，七点一刻，抬头跟她说了声可以先下班了，又重新埋头去看她的策划案和报表，等再从文件里抬起头看座钟的时候，时针都已经悬在□□中央了。

　　瞥一眼窗外，写字楼临江，夜初灯火已经沉沉浸入黄浦江底里去，对岸是外滩，人声鼎沸得仿佛蒸得江面都起了一层薄薄的散着微光的雾，模糊得不行。白景衍捏捏眉心，紧闭起眼睛又睁开，眼前又清明一些，才知道是眼睛过了劳。

　　她摘下眼镜从抽屉里拿了支眼药水出来，熟练地把药水滴进眼眶，稍微轻松了点儿。靠在办公椅上深深叹了口气，她突然想起些什么，朝着办公室里那方沙发看过去。

　　章夏坐过的位置。

　　章夏今天下午来的那一遭实在是太突然，符合人们和媒体口中那个直来直去风风火火的性格，不过看上去她像是来提解约的，实则不然，虽然她不想出演这件事儿是板上钉钉。白景衍在商圈摸爬滚打也有两年了，对她的真实目的太清楚不过，是来试探昼景对江尽的真实态度，顺便借着自己的身份来一个下马威。

　　不过这么单枪匹马地闯过来，确实是有欠考虑就是了，说白了就是这人要么太自信要么有点儿傻。然而白景衍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对方莽撞她也跟着莽撞，甚至章夏一句话都没说她就自乱了阵脚。

　　不知道章夏心里该是怎么想她的。

　　算了，印象好坏又怎么样，反正她们之间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多余的交集。万一再见，章夏那个性格估计也记不得这天了，她自个儿在心里尴尬着就好。

　　白景衍有点儿无奈地笑了声，从办公椅上起了身。

　　写字楼五层往上都是昼景的办公层，人情味儿够足的老板临走前总要每层逛过去检查人都走完了没有，提醒那些在加班的人可以早些回家。昼景不鼓励加班，白景衍很早前就在员工大会上讲过要把白天的效率提上来，下班后腾出时间保证运动量。昼景自己有个健身房，基本每晚都是人满为患。

　　七楼已经全部关了灯，六层宣传部还有几个人在挑灯夜战，白景衍过去一一打了招呼，六层最里边是被调去影视制作组的赵诚的办公室，灯还亮着，白景衍透过玻璃看了眼，赵诚还在位置上埋头打字。

　　敲两下门赵诚就注意到她了，“下班了？”

　　白景衍推门进去，“准备走了，明天要早起准备个早会。”

　　“眼睛怎么这么红。”白景衍摇摇头说没事，赵诚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叫她坐下，开口数落，“说了弹性时间上班，你对自己好点儿，别什么活儿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要那些主管经理是为了摆着好看吗。”

　　白景衍笑了笑，扯开话题，“还在忙什么？”

　　“写份预算报告，找团队拍戏那事儿。”赵诚说。

　　“推进这么快？”

　　“我们做CG拍宣传片不是有个小队伍了吗，扩充一下就行，再找出品方问问。”赵诚打字的手慢了点儿，讲话一顿，扭头看着她，“下午跟你女神聊了点儿什么？”

　　白景衍低下头像是在考虑些什么。

　　赵诚知道她一定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儿，也不催，就这么安安静静看着她。白景衍整理好措辞，手放在桌上习惯性地用指尖敲打桌面，斟酌着开口说：“赵哥，合同上那两条写江编帮我们引荐演员和导演的，可以商量着删掉的吧。”

　　赵诚皱了皱眉，“章夏说不演？”

　　“这个角色不一定要选章夏。”白景衍避开他的提问，“由我们来说的话江编压力也小一点儿，最近联系一下吧。”

　　“签约难解约还不容易吗，而且我本来也没想给江编压力。”赵诚应下来，顿了顿又笑着说，“白衍，这件事儿的处理上你真不像个生意人。”

　　白景衍也跟着笑起来，“要不这老板给你做得了。”

　　“自己当去，我又不傻。”

　　“那也太遗憾了。”

　　赵诚起身赶她，“快走吧老板，我要是你我先给自己买辆豪车上下班，就你那小自行车骑到家都得半夜了。”

　　白景衍笑着背好包站起来，跟他提醒了一句早点下班就推门走了出去。九点多的公司除了一楼那个健身房还有些吵嚷，静得脚步踏在大厅地上都能清晰地听到回响，值班的保安跟白景衍打了个招呼，白景衍一如往日没走正门，从小门绕到了公司后边的车棚，在零零散散几辆电瓶车中间找到自己的自行车。

　　那是辆款式有点儿旧的山地车，论辈分得比昼景还大，是白景衍头一年到上海的时候攒着生活费买的。现在还用着不能说是忆苦思甜，只是白景衍念旧，加上习惯成自然，偶尔有人提起白景衍才会想到原来这辆车已经陪了自己这么多年。

　　她跨上车从江边的公路上过，偶尔几个红绿灯不成阻碍，耳边的风声响个不歇。

　　白景衍漫无目的地做着联想，同她这辆旧山地车一样，感情这东西也只有成习惯才好长久，淡了才好细水长流。

　　回到家已经是快十点，公寓在十七层，房间不大，一室一厅一卫，窄小的环境才叫人有安全感。白景衍进了门把灯全打开，径直回了卧室，床头柜上那盏台灯是向来不关的，以防她夜盲复发把自己摔一跤，白景衍敷衍着脱了件马夹把自己扔上床，对着床对面柜子上的那些相框眨了眨眼。

　　那些照片里是第一次走上电影节红毯的章夏，拿到影后的章夏，《万里》剧照中穿着花魁红衣的章夏……

　　白景衍见过不少狂热的粉丝，见过身边有谁对谁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但正如同她预想的那样，粉丝随时会转身，追求者的炽烈最多不过几月就黯淡，感情是质量守恒的，付出太多却得不到回报就容易转瞬成空。所以还是淡一点儿好，白景衍想着，像她喜欢上章夏，静默着不动声色的四年，思念从来都是不知不觉的，不浓烈也从未搁浅。

　　总叫她有能一个人也好天长地久的错觉。

　　倦意来得突然，白景衍卸了力气躺上一会儿就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而不是睡过去了，勉强支起身子给卧室里开上空调去洗澡。

　　这晚跟以往别无二致，并没有因为白天发生过什么就显得不同，除了梦里出现了点儿奇怪情节。白景衍被手机闹铃吵醒的时候还有点儿缓不过神来，怔怔地盯着头顶天花板任手机响完了两分钟，脚下还跟站在当年的外滩似的。梦里还是那个无数次被梦见的阴天，白景衍的指尖蹭过空白的素描纸页，只是原本的情节里这页纸上应该是有画的。

　　她抬头去看，本该坐在她斜前方长椅上的人也不见了踪影，雨最终是落了下来，白景衍没带伞，梦醒来的瞬间她浑身还是湿透的。

　　白景衍不自觉裹着被子打了个哆嗦。

　　回过神去捞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钟已经自动设了贪睡模式，白景衍揉了揉发干发涩的眼睛，微信消息顶上是赵诚今天凌晨三点发来的一条，说是解约合同已经按照她的意思给江尽发了邮件了，新剧本他这两天再去物色。

　　合着是现实照进了梦里。

　　白景衍长出了一口气，刚淋过一阵雨又是刚醒过来，浑身都用不上力气。她晕着头去洗了把脸，嘴里塞着牙刷头打开衣柜，整排的白衬衫看不出什么区别，基本都是小周有时候逛街顺手给她买一件回来塞进去的，白景衍也看不出区别，随手看运气挑了一件，领带儿西裤也都一样。她穿衣服没什么讲究，小时候没得选，长大了也就不太会穿，夏天上班基本就是衬衫马夹，冷了换成长袖衬衫多套一件西装。

　　至于要去酒会饭局，小周就会不由分说把她拉去换装。有时候白景衍都会想小周是不是把自己当女儿养，毕竟她给自己挑衣服的那个状态就像在玩儿真人奇迹暖暖。

　　小周也好赵诚也好都说她日子过得太单调，白景衍也只能笑笑没法反驳，毕竟没人教过她的事不想单调也难。

　　早饭从冰箱里摸了瓶酸奶凑活，收拾完东西大约七点不到，白景衍随手摸了把糖塞进包里，指尖一勾桌上的车钥匙出了门。

　　清早的商区还比较安静，早高峰之前，整排的高楼把柏油路罩在了阴影里，风里还掺一些江面儿上湿漉漉的凉。这会儿在街上的上班族困意都还写在脸上，像白景衍这样养生骑着单车的不多，有不少还是中学生，白景衍混入其中都没什么违和感。

　　刚到公司小周的工作安排就发了过来，白景衍边往里走边看，电梯间里恰好碰上她，工作室有个早会要开，她得负责会议记录。

　　昼景工作室作为负责游戏开发的核心部门，几个开发小组的组长都是白景衍大学还没辍学前的同班同学，当初一起靠着对游戏的一腔热忱打拼过来的。当然都是男生，白景衍那届计算机系十分可悲的只有两个女生，白景衍辍学之后就只剩那一根独苗，还是根有男朋友的独苗。

　　确实挺惨的，怪不得都一门心思跟着白景衍搞事业。

　　八九两层全是工作室的地盘，九层有个小会议厅，白景衍带着小周到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已经坐齐了。昼景最近在推进的除了《淮南万里》的更新还有两个独立游戏的开发，组长们上去讲PPT，白景衍主要负责听和决策。

　　内容很多，后端开发进度如何如何再到美术组申请抬高预算，大小琐事就花了快一个半小时来讨论。后半段儿的时候白景衍已经又把眼镜戴起来了，眯着眼睛听运营组长语气激动地讲：“两周年活动的余热都散得差不多了，这次还怎么做新周边？上了架还不被人说是在圈钱？而且你们是不在乎成本啊，两周年手办仓库里还有几套你们知道吗！”

　　“几套？”白景衍问。

　　运营组长愣得眼睛都睁圆了朝她这儿看过来，显然没猜到老板会问这一出，被他逼问的美术组长没忍住硬是“噗”地笑了一声，跟着问还剩几套。他结结巴巴没能答上来，对付了一句，“我帮你这儿省预算呢白衍！你怎么还针对我！”

　　“哦。”白景衍看看小周，“所以几套？”

　　“不多，大概五六套的样子，留着抽奖送玩家的。”

　　“好，等会儿帮我留一套我有用。”白景衍放心似的点了点头，扶着眼镜，“继续吵，也不是第一次吵了，吵出办法了再叫我行吧。”

　　原本气势汹汹的两边一下子陷入沉默，最终还是美术组长咳嗽了一声，对着桌子对面问着：“手办不是卖得不错嘛，都快空仓了。那不上周边你说怎么办，你们宣传也没给新方案啊。”

　　“方案有，办法肯定比困难多对吧。”运营组长说着开始翻ppt。

　　白景衍始终盯着投影屏幕上的画面，几次变换终于停在某一页上，她扶了扶眼镜，看着上边儿那两个大字不禁拧起了眉头。

　　代言。

　　她心里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

　　“刚开服的时候不是就提起过要找代言的事儿吗，就是那时候经费不够才说算了。”运营组长说，“你游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是不是当初借着电影的势头圈了一批电影粉来玩？现在我们有钱来搞这个电影情怀了我们还不搞吗？”

　　“请明星？”白景衍敲着桌面，“难怪给我省钱，一下子就想花一笔大的。”

　　运营组长笑了笑，“钱要花在刀刃上。”

　　“请谁，《万里》主演的话，齐现之吗？”

　　“《万里》出彩的地方又不在赵构身上，我们主线剧情里赵构的戏份也不多，请齐现之有点儿亏。”他下意识瞥了眼白景衍，“我们组里开了两次会才决定下来，想请章夏。”

　　十几双眼睛整齐划一盯住了首位上的白景衍，这儿谁不知道白景衍是章夏的死忠粉，运营这一手牌打得可以，搞宣传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家老板谋福利。

　　整个会议室里就白景衍比较头疼，她刚叫人给那边送了个解约合同，现在又要请人过来给自己代言？

　　章夏怕是直接把她当傻子看。

　　白景衍硬着头皮推脱一句，“短期代言效果确实不明显，长期的话代言费会让我们很有负担。”

　　“只是拍个宣传片当然没什么用，这次更新最重要的不就是花魁这条剧情线吗，我们可以在任务剧情里加上真人CG。”运营组长说，“一套宣传片和一套真人CG，我找赵经理谈过，碎片化拍摄两周，边拍边修就来得及，工时和预算我回去就可以让财务整一份报表出来。”

　　“等等。”白景衍觉得自己发现了盲点，“你不知道那边报价你怎么做财表，你他……”

　　悬崖勒马，她缓了口气，“你已经跟章夏工作室联系过了？”

　　运营组长顶着老板的死亡注视，沉重地点了点头。

　　复工第一天正好赶上个好天气，虽说在摄影棚里也瞧不见太阳，但眼看着窗外那片万里无云的天都能让心情好上不少。这种天要是能在海边就好了，早起在沙滩上做一套瑜伽什么的，章夏叹了口气，这才刚回归工作她就想溜溜球了，甚至开始盘算今晚飞去夏威夷的可能性。

　　Joe一边盯着化妆师的动作一边掰了瓣儿橘子递到自家艺人嘴边，“叹什么气啊姐，今天就拍这一套图，很快的。”

　　章夏撇开他的手，“接下来几天事儿多吗。”

　　“主要是你得看看本子了，下半年的戏不太好接，我们大概挑了三本你先看看。”Joe说。

　　拍戏这件事儿章夏没那么着急，按她的打算，拍完最后一部电影她就能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美妙的三十岁养老生活，这部戏得慢慢挑。况且出了江尽那档子事儿之后，她心里多少有些打算。

　　她搪塞说：“这个不急，我现在一想到要进组就头疼。”仰了仰脸叫化妆师方便给她补粉，又问了句，“我说的是除了拍戏挑本子之外的，还有另一套杂志要拍对吧。”

　　“对。”Joe顿了顿，“你昨天不是让江尽去跟最哥他们聊一下那个电影剧本吗？”

　　“嗯，怎么说？”

　　“我从工作室过来的时候刚好碰见他，他说你要是真的不想演的话他就答应昼景那边解约了。”

　　“昼景提的解约？”

　　化妆师显然被她突然响起来的一声给吓着了，手都差点没稳住，章夏顺口跟人道了个歉，转头就盯着自家小助理。

　　Joe被她眼里的杀气震得后背发凉，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幸亏跟她相处的时间久了能自带点儿抵御性的BUFF，支支吾吾还能把话讲完，“还有那个……最哥早上跟我说昼景还给咱发了个商务问讯找你拍宣传片，就假期里的事儿，”

　　“什么意思，又不想我演电影又想我拍宣传片？”

　　章夏沉默两秒，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在排除白景衍是推拉大师的极端情况下，这个小结巴不仅嘴不好使，脑子也不怎么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