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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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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唐生知道,偌大的家业交给林绍礼,再把北方三省督军的位置给他,这些荣耀和权利,难保不会有人垂涎三尺。
二房三房四房,那些人和他,终究是离心的。
如今,能想起来的,都是当初玉茹的好。
斯人已逝,时至今日,林唐生才知道,那个最爱他这个人,丝毫不图他任何钱财和名利的,是那个陪他同甘苦,共患难的原配夫人,沈玉茹。
如果他一夜间一无所有,二房三房四房,又有哪个能心甘情愿陪着他,像玉茹一样,在他贫贱时依旧不离不弃。
可是,玉茹的死,他应该负很大的责任。
罢了,这些恩恩怨怨,等不久的将来,等他到地底下再去开解,再去向她道歉。
只是,现在,他得把活着的人安排好。
这些年,是他看错了人,着力培养二房的老大,二房的实力已经根深蒂固,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军中,都是他们的人。
在他所剩无几的时间内,替绍礼安排好这一切,他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难道,当年纳妾,真的错了吗?
都说妻贤夫祸少,一个女人旺三代。
娶妻娶贤,这句话自然有它的道理。
可是,那位贤妻,已经被他亲手葬送了。
这些年来,是他对不起她,对不起他们的孩子。
因为他母亲的惨死,林绍礼对自己这位父亲,也有深深的心结和偏见。
他们父子之间这些仇恨,也需要时间来化解。
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时间了。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出于尊敬,林绍礼把自己和孟静仪谈恋爱的事情告诉了林唐生,也算全了他们的父子情份。
听到这个消息,林唐生掩藏不住内心的欢喜。
难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孟静仪,孟世成的女儿啊,这个前清探花素来治家严谨,他家的女儿,自然大家闺秀,名门风范。
记得十年前到孟家暂住,林唐生当时就对孟家这三个女儿赞不绝口。
老大沉稳,老二娴静,老三机灵,一个比一个水灵聪慧。
如今,自己的儿子和孟家大姑娘谈恋爱,双方又知根知底,自然再好不过。
就算他拼了这条老命,豁出这张老脸,也要风尘仆仆,跨越千里万里,赶到孟家,为自己的儿子提亲。
孟世成万万没想到,林唐生的身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那些指责的话和拒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林唐生双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管家钥匙。
这把钥匙的分量,不言而喻。
孟静仪一嫁过去,就是林家的女主人。
即使林绍礼的大哥早已娶亲,可是,林家的大少奶奶却没有这样的权利。
这把钥匙原来一直由林绍礼母亲保管,她去世后,这钥匙就落到了二房手里。
如今,林唐生亲自把这把钥匙收了回来。
妻妾,终究有别。
在自己生命为数不多的时刻里,林唐生还是看清了善恶忠奸。
如果女儿不愿意,他再愿意都没用,如果女儿愿意,他再拒绝都是白搭。想清楚了这一点,孟老爷索性答应了这门婚事。
孩子大了,将来的路,得他们自己走,做父母的,管不了一生一世。
只是,他得当着林唐生的面,向林绍礼要一个承诺,要一个此生此世必不相负的承诺。
毕竟,女儿要嫁进去的,是林家这个大染缸。
林家内宅,在孟世成心里,无异于虎狼之地。
“孟叔,这世上,最苍白无力的就是誓言,多少海誓山盟,多少言之凿凿,都抵不过岁月的消磨和侵蚀,抵不过后来出现的新人。”林绍礼这句话,既对孟世成说,也是意有所指。
林唐生听着,不禁红了脸。
是他对不起他们母子,是他辜负了那个最爱他的女人,也在那个当时尚且年幼的孩子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此时的林唐生不禁觉得,自己这几十年就是笑话一场,爱他的,他不懂得珍惜,弃之如敝屣,不爱他的,别有所图的,他却视若珍宝。
还好,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幡然醒悟,不至于让这错,错得太离谱。
可是,有四个字叫有心无力。
那个曾经被他一手扶持提拔的二房,他的大儿子,野心勃勃地成了他收权的最大绊脚石。
可是,是下一代的错吗?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最初的不公,都是他最初不能妥善处理家宅内室造成的。
“孟叔,对静仪,我做不了任何承诺。人生的路太长,我不敢保证她这辈子定然无忧无虑。可是,只要有我在一日,便断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不会让她遭遇我曾经见到的那些事情。遇见她以后,我便没想过娶别的女人,也绝不会另觅新人。我能过怎样的日子,也会让她过怎样的日子。互信互爱,这就是我们俩能做到的。”
自己儿子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像一把锋利的刀,插在林唐生心上。
错了,就是错了。
这是他应该承受的。
趁自己还在,把孟静仪娶过来,或许,这是他能为林绍礼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上海,一年一度的白玉兰晚宴。
华商齐聚一堂。
这是本地所有商界大佬的盛会。
晚宴门槛极高,能够挤进来的都是当地大鳄。
白玉兰晚宴,最初只是召集各方商人,一起对抗洋商,形成华商合力,信息共享,为大家谈生意行个方便。后来慢慢发展成商圈最大的盛事,各方大佬们在这里推杯换盏,结交新人,联络感情,巩固实力。
能够出席白玉兰晚宴,也成了一个商人在上海滩地位的标志。
有些刚刚挤进这个圈子不久的,则希望可以在这里认识更多的人,充实自己的人脉。
作为华商商会会长,孟老爷是这次大会的召集人之一。
“近来大家生意如何?”
“比起前段时间,盈利涨了不少,是个好兆头。”
“从去年开始,列强忙着在欧洲打仗,无暇东顾,我们的生意自然不错。”
“战争总有结束的时候,到时候他们卷土重来,便又回到以前的日子,处处欺压我们。”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倒不如想想如何提高我们自己的竞争力才是王道。”
“话虽如此,可是洋商靠着低价竞争,我们怎么能是对手。”
“他们的场地不要钱,工人是从农村便宜买来的,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干活,原料是低价收购的,近似明抢,政府更不敢向他们收税,几乎没什么成本,卖多少钱便赚多少钱。可我们却处处都得花钱打点,打通上下关节,时不时的还有军阀摊派军饷,只能在这内忧外患的夹缝中求生存。”
“在自己的土地上,还得看他们的脸色,可悲可叹。”
那时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欧洲列强为了抢夺殖民地打得你死我活,暂时顾不上伤痕累累的中国,中国的民族工业迎来了短暂的春天。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样的局面,又能维持多久。
“孟老板,向你引荐一个人,乔震笙,”隆昌银行的任老板笑着向孟老板介绍他身后站着的年轻人。
此人仪表堂堂,身长玉立,高高的海拔瞬时超脱于室内众人。一身西装裁剪合身,里面的内衬白得耀眼,棱角分明的脸庞,如刀镂一般,气质卓然,温润如玉。
“孟兄,这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任老板素来分不清这长得一模一样的孟家三姐妹,看着站在孟世成身后你孟家小姐问道。
三姐妹在上海滩声名远扬,但除了孟家自己人,其他能分清楚她们的,实属寥寥。
尤其当三个人一起出现,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的时候。
可是,老大的干练,老二的娴静,老三的跳脱,孟家人一看便能知道。
三个孩子,明明是同样的长相,却是三种截然不同的脾气。
“这是静晚。本来今晚应是静仪陪着我出来,可是这孩子忙着筹备婚礼,脱不开身。”
“这位小姐,能否赏脸跳支舞。”孟世成和任老板说话间隙,乔震笙已经弯下腰,向孟静晚伸手。
孟静晚涩涩地点了点头。
在一众长辈的微笑中,二人携手踏入舞池。
“还没恭喜孟兄,听说要与北方林家结秦晋之好,真是可喜可贺。”
“任兄弟客气了,如今实行自由恋爱,孩子们自己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做主,我们做长辈的,也可以放放手了。”
“将来,孟兄有钱,林氏有枪,孟氏实业,还不如虎添翼。”说这句话的时候,任老板特意避开众人。
“孟兄,我是真心实意的。如今这形势,南方和南方打,北方和北方打,南方和北方打。将来是打还是停,谁都说不准。我们的工业被内外欺压,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又有谁能看得到往后的日子如何?有了枪,便有了一层保障。假如将来,我们这些人都没落了,孟兄也一定要撑着,为我华商留颗种子。”
孟老板见任老板说得恳切,心中不禁升起对未来的怅惘之感。
是啊,身在这飘摇乱世,谁又敢笃定未来是什么样子。
只能把握好当下,尽自己所能罢了。
“震笙这孩子是前清乔盐道之子,本也是富庶殷实之家。后乔家遭人陷害,家道中落,乔父乔母因仇家相逼,被迫自尽。所幸这孩子没有被仇恨蒙蔽,自小便积极上进,人也伶俐,我与乔家素来有旧,对这个孩子,能提携一把就是一把。今日带他过来,也算见见世面。”
“我瞧这孩子英气勃勃,终非池中之物。”孟世成在一旁感慨。
“孟兄,你的喜事,怕是不止这一桩了,”任老板一边说一边笑着向前方的舞池努嘴,意有所指。
只见舞池里,两个年轻人你侬我侬,孟静晚像一只翩翩蝴蝶,在乔震笙手下,轻盈而灵动,卓绝的舞姿引得众人啧啧称赞。
一曲跳罢,众人掌声经久不息。
孟老板看着自己二女儿一脸沉醉的样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