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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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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孟家大宅。
孟夫人端坐在正中央,虽看起来并无两样,可自己人都能看得出来,她瘦了,倦了,人也有些说不出的憔悴。
大女儿二女儿一左一右,两个当了妈妈的人,已是成熟少妇的模样。
而三女儿孟静颜,则早已退去了昔日青涩的学生模样,坐在孟夫人对面,再也不是那个只有一腔热血的少年。
游行被捕,又凭借孟家和林家的社会地位,多方斡旋,最终无罪释放,她是安然无恙,可她的两个同学却永远地离开了。
监狱里走了一遭,亲眼看到自己的同学倒在血泊之中,孟静颜知道,有时候,做事情,不能只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林绍礼和乔震笙两个,则紧挨着自己的妻子。此时的孟静晚,再次怀有身孕。
地上跑着的,还有孟静仪的女儿林寒和孟静晚的儿子乔旻潮,两个年纪相仿的表兄妹,打打闹闹,丝毫感受不到气氛的凝重和离别的伤悲。
今天,是孟世成的忌日。
三年前的今天,孟世成死于一场意外,或者说,是谋杀。
三年前,孟世成遇刺身亡,孟家人百思不得其解,孟老爷一生宽厚,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也从未与人结仇,又怎么会突然间被人刺杀?
或许,他们只是忘记了,这些年来,各种各样的工人大罢工,孟世成,也在背后默默的出了不少力。
尽管,在别人眼里,他是资本家,是剥削者。
他支持工人争取自己的权益,孟氏实业也是工人里最得人心待遇最好的企业。
孟世成以那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却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永远的传奇。
这个弃文从商的前清探花,白手起家,从一无所有到叱咤商界,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帝国,却从不鱼肉工人,剥削他们的劳动价值,在上海商界历史上写下了属于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人们怀念他,不仅因为他的财富,也因为他的仁德。
这个人,可以在国家危难时挺身而出,放弃自己日进斗金的机会,去支持工人罢工,只为了让外国人看到中国人挺直的脊梁。这个人,可以扶危济困,以个人的力量设立救助站,让多少无家可归的人在寒冷中有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这个人,真正做到了什么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和孟世成几乎同一时间遇难的,是领导工人大罢工的几位工人代表。
双方之间唯一的不同,是孟世成被暗杀,而工人代表则是被公开处决。
鲜血流到了台阶上,汩汩而下。
所有人都猜的到背后的凶手是什么人?或许,这就是资本的力量,这就是政治的力量。
自从孟世成遇难后,乔震笙几乎成了孟家当家人,孟家在商界所有大小事情,全都由他处理。而他好像也理所应当的承袭了孟世成在商界的一切地位和权威,尽管,以他的资历还远远不够。
在一帮商界大佬中,他是最年轻的那一个。
可是,孟世成在世的时候,多方联络,没少替他铺路。可以说,他沿着孟世成搭好的台阶,一步步平步青云,扶摇而上。
如果说,以前,那帮人对他不错,是给孟世成面子。那么,现在,则是忌惮他所掌握的孟世成在商界的力量。
乔震笙无疑正式走到了台前,成为孟世成真正的接班人。
毕业后,孟静颜也乖乖回家,经此一役,她长大了,也成熟了,有些事,靠的是脑子,而不是武力。
大姐远嫁,二姐虽就在身边,却要帮母操持一个偌大的孟家,以及她自己的乔家,早已力不从心,分身乏术。
于是,孟静颜从曾经那个欢乐跳脱的学生,变成了母亲和姐姐的得力助手,把曾经的心思都用在了家里。
自从孟世成去世后,孟夫人的精神明显大不如从前,夫妇二人携手半个世纪,恩恩爱爱了一辈子,如今,突然有一个人不辞而别,对留下的那个人,该是多大的打击。
伉俪携手,琴瑟和鸣,他们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们的婚姻,也让三个女儿无比羡慕。
孟静晚心中一直觉得,自己和大姐是幸福的,林绍礼和乔震笙,在人品性格方面,不就是父亲的翻版吗?
现在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三妹的婚事。这丫头这几年虽然一直呆在家里,虽然看着不似之前那般跳脱,在终身大事方面,却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
用三妹的话说,“不着急,我要结婚的那个人,一定是让我心动的人,否则,我宁可不结婚。”
每当看着憔悴的母亲,几个女儿总是会想起父亲。
如果父亲还在,儿孙绕膝,承欢膝下,那该多好。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声,乔震笙的第二个儿子呱呱坠地。
他叫乔旻渊。
搂着娇妻幼子,乔震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晏州。
“将军,”贺剑神色凝重,快步从外面走进。
林绍礼一言不发,沉默着坐在桌前。
贺剑手里,拿着一份《国民革命军北伐宣言》,一言不发地放在林绍礼的案头。
“……孰知段贼于国民会议,阳诺而阴拒;而帝国主义者复煽动军阀,益肆凶焰……而且卖国军阀吴佩孚得英帝国主义者之助,死灰复燃,竟欲效袁贼世凯之故智,大举外债,用以摧残国民独立自由之运动。帝国主义者……直接帮助吴贼压迫中国国民革命;间接即所以谋永久掌握中国关税之权,而使中国经济生命,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看着案头的《国民革命军北伐宣言》,林绍礼陷入沉思。
是到了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禁闭室。
“你是孙中山的人?”林绍礼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严厉。
“不,我永远都是将军的人。”贺剑回答得很平静。
“什么时候和他们开始有联系的?”林绍礼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不少。
“五年前,奉将军之命南下采购军火,途中被北京政府的人暗杀,身受重伤,是他们救了我。”
“于是,你就决定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了?”林绍礼很平静。
“不,将军,是在广州住的那些日子里,我才真正看清了他们是什么人,真正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请恕贺剑斗胆,以贺剑多年对将军的了解,将军和他们,本是一路人。一个南北统一的中国,一个强大的中国,这不正是将军多年希望的吗?”
“如今,中山先生逝世,吴佩孚、孙传芳指挥直系军阀,在长江流域争夺北洋政府领导权,向张作霖的奉系军阀发动反奉战争。各路军阀又蠢蠢欲动,相互征战,这和几年前又有什么两样。之前,各军阀间为争夺地盘,扩充实力,连年混战,民不聊生。现在不还是同样的局面。幸亏晏州有将军,百姓才有了稍微的喘息之地。可是,将军,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在别人看来,您依旧是军阀代表,这是人性的成见,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贺剑真的担心,若有朝一日,北伐军胜利进军,打过北方,他们又会如何对待将军。将军,这字字句句,都是贺剑肺腑之言。”
“所以,你才愿意当他们的说客?”
“这是贺剑的心里话,贺剑以为,这也是将军心里渴望做的事情。”
“如果,我说,你看走眼了呢?”林绍礼故意问道。
“将军,贺剑说过,生生世世,唯将军马首是瞻。将军不愿意做的事,贺剑自然不敢勉强。若将军有恙,贺剑绝不独活,自将追随将军于地下。只是,这些事情,终究会有人去做。”
“如果,我不答应,”林绍礼故意道,“你会不会把枪口对准我?”
“将军,我说过,我永远都是将军的人。自从十几年前将军把我从死人堆里捞出来,我就发誓,今生今世,我的命都是将军的,绝无相叛,绝不后悔。”
林绍礼掏出手枪,“刷”地一下抵在贺剑额前。
贺剑没有躲避,甚至全身上下,一动不动。
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坚定。
“砰”,枪响了。
贺剑闭上了眼睛。
奇怪,没有倒下,也没有血流成河。
枪里没有子弹。
“为何不躲?”林绍礼气急反笑,问道。
“贺剑说过,贺剑永远都是将军的人,这条命,将军随时可以拿走。”
贺剑的忠心,林绍礼从未怀疑过。他今日生气,生气贺剑居然瞒着自己悄悄联络广州,尽管,这是自己之前一直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情。
为了实现林绍礼的梦想,贺剑就这样置自己的生命安全于不顾,几番奔波,只为了能帮林绍礼与广州顺利搭线。
这一路千里万里,时局又如此微妙,他可曾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贺剑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属下,更是多年同生共死的战友,虽名义上尊卑有别,他却从未把他当做下人看待。
他知他,信他,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在南北对峙这样的局面下,林绍礼自然成了双方重点拉拢的对象。他的选择,关乎整个军阀大局。
毕竟,在外人看来,他有枪有地盘,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旧军阀。
如果他选择北方,以他的地盘和实力,将会为北伐带来巨大的困难和挑战。
而如果他选择南方,则将会使北伐军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