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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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悠悠挑眉，放下织得轻软的锦帕，眼间带了薄淡的疑惑：“可知道谁换的？为什么换？”蒹葭摇头，眉间带了细微的担忧：“这车是赵大人特意安排，以奴婢的身份，不方便问。”
昨夜入侵的男子，今日换下的车夫，隐约之间，仿佛连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拢得人喘息不得。文悠悠说到底只是个十八岁的学生，虽能识出不妥，可毕竟乍入古朝，竟是毫无头绪。蒹葭的声音大了些：“姑娘？”文悠悠回过神来，故作无碍地望向蒹葭，等待后者继续禀言。
“那二人虽长相不同，性子倒和前面的差不离，都是无话的。奴婢离得近，日常必定紧瞧着，”蒹葭是李式的家生奴仆，从小便随文悠悠一起长大，也算半个姐姐了，衷心毋庸置疑。此时她悄睨着文悠悠的神色，到底是补了一句，“姑娘近日时常困顿、发神，可是吃食上不合心意？”
因在白日，马车上燃着淡雅的紫檀，是原身偏爱的熏香，行于山林，同四周的清竹之味凝成一道，大有安神养气的意境。文悠悠懒散地靠在锦垫之上，区分不开身子的疲倦和心神的沉重，勉强道：“我这身子，舟车劳顿下必然有损，到京城自会变好，不打紧。”
蒹葭未疑有他，福身退下，盘算着入京后如何为文悠悠调养身体。后者眼看着蒹葭合上木门，无聊地摆弄起裙裾上垂挂的璎珞，文府上下极重着装，便是下人也有一身体面的衣服，何况这几日有赵大人这样的外官在。
不过原身娇小瘦弱，撑不起宽大秀美的锦袍。看这大昭朝的审美，似乎也不喜欢飞燕扶柳的体态，无论是杨氏还是文书亦，皆随杨妃、合德这样的丰腴妩媚。如此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的身型，倒也难得。
白日多思，午夜还算好眠，精巧铜炉中是不曾断下的安神香。这安神香贯了“沉水”之名，似乎是极其名贵的好料，蒹葭仔细嗅过，倒没觉出什么不妥。文悠悠有过疑惑，却不好拒绝。这马车是赵大人所有，看他两袖清风的气量，应是不会有大的差错。
又在路上日夜兼程了半月，如今完全进入雨季了，常常有细雨飘落，好在绵绵匝匝，并不影响进京。两位新换上的车夫也不负职责，将马车赶得十分平稳，许多泥泞之处也未有颠簸。
文悠悠有心打赏，却没带值钱的物什，赠钗又恐惹来非议，便挑出一屉精巧的点心。二人依旧沉默不语，还是其中一位拱手接下。
说起这事时，蒹葭方为文悠悠布好菜席：“几日接触下来，两位车夫身型挺拔，吐息沉稳，不像寻常伙计，倒似江湖人士。”文悠悠尝了下饭的萝卜块，酸辣爽口，腌制得恰到好处。细细嚼完，文悠悠将滑下的发丝拢至耳后，开口询问：“果真一言不发？”
“是，”蒹葭为文悠悠添上茶水，是沁人心脾的普洱，巧妙地中和了炖肉的油腻，“从不与外人交流，也未听过相互间的对话。”
高门大院的下人都这么古怪？还是赵大人府风严明，连赶车伙计也缄口不言？文悠悠莫名想到那一袭颀长的身影，看他功夫极好，不知是否也来自江湖。
用过午膳，蒹葭照例收拾小几，她做事向来利索，不一会便做完手头的活，安静地退出隔间。约莫是两个时辰后，车队停了下来。文悠悠近日睡得浅，停下不久就从梦中醒来。掀开帘子，能看见一片清澈的大湖。
有奴仆在上游打水，其余婆子小厮也忙于自己手头的活计。蒹葭不在附近，文悠悠犹豫着不知是否出去透个气。环顾一圈，倒未见那对母女，活动筋骨的渴望终究胜过应付外人的麻烦，文悠悠提着裙裾，便欲下车。
路途上倒也有这样停车休整的时刻，夜中偏多，只是文悠悠如今嗜睡，白日停留时间又不算充足，向来只有一盏茶，下人能抓紧间隙做事，主子就够个方便。这次于水源附近整顿，应该留有更大的余地。
漫步至湖畔，路上婢子皆福身问好，文悠悠瞧着脸生，只颔首回过，面上淡淡的没露笑意，给人一味疏离之感。好在她终日待在小院，不曾见客，连府中佣人也不算熟悉，大家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对文府大小姐的礼节，明面上皆是恭恭敬敬的。
昨日立夏，气候大已回暖，微风吹拂之下未觉寒意，只感清凉。云州地处西南，山峦迭起，又常年雨雾，不似京城，地理偏东，毗邻江河，十分养人。一路行进，有柳暗花明的开阔之感。文悠悠着眼于远方的树影，醉心山水花树之间。
身后似乎有人靠近，文悠悠霎时警惕起来。回头看去，是身着粗衣的冷傲少年：“您该回马车了。”有些发愣，却也只是一瞬，便反应过来：“你是，我这边的车夫？”
她发问时微微顿住，将那句“你会说话？”的感叹咽下肚子。
那少年颔首，侧身让出回马车的路：“请。”
湖边景致引人，发呆间自然不易觉察身旁之事。如今打量四周，这才发现奴仆已散得七七八八，应是又要启程了。文悠悠回他一个温婉的笑，朝道旁走去，心中暗诽：果真惜字如金。
遵循着主仆的次序，少年规矩地跟在身后，步伐稳健而轻巧，应是有不俗的功夫底子。
走回马下，才看着捧着青瓷的蒹葭，瞧见文悠悠，她大松一口气，连忙迎上来：“可算找着姑娘了，不过是去管事那取茶叶罐子，回来便寻不见人，多亏了这位。”她目光落在少年眉眼，语气间带了十足的感激。
文悠悠转身朝大湖望去，才发觉方才的站位偏僻，又被荫树遮蔽，的确有些不易发现。本意是打算避开大多奴仆，寻个清静，没想到还造成麻烦。这样说来，倒得多谢这赶车的少年。可他安静站在身后，对蒹葭连回复也没给出一句，只拱手做应。
得，又不说话了。
文悠悠由着蒹葭扶进马车，抓了把剥好的松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起来。蒹葭将新领来的茶叶倒进碗盏，又为文悠悠续上新的坚果：“明日就能行进京郊了，管家估摸着到府也就是三四日的功夫。”
这消息确实让人高兴，马车上除了用饭便是寝眠，连换衣梳洗也不方便，无趣之余也消磨掉不少精神。说话间炉中的紫檀香燃去大半，蒹葭从软盒里取出新的，正要添些，文悠悠朝她摆手：“整日闻这味道，鼻子都有些发酸，现下不续也罢。”
蒹葭应声，收了盒子，跪坐在侧：“入了京郊，应会住上一夜。”文悠悠偏头看她，眉眼间有淡薄的不解：“京城已近在眼前，怎么还需停蹄？”蒹葭也是方才听管家传下，解释道：“城外的寒山寺乃大昭朝第一圣地，香火不绝，甚是灵验。老爷科考前便来拜过，如今约莫是还愿吧。”
文悠悠“喔”一声，心中倒是不以为意：从前在京城任职时大把的时间，却不想着拜佛，现下怎么装模作样地留宿了。
不过那样久远的事情，就连原身也还未出世。而对这所谓香火极旺的寒山寺，也没有半分了解。照蒹葭所言，寒山寺倚山傍水，连通方才行经的一片大湖，客船来往，增添人气，可谓相辅相成。
这样相似的描述，倒让人想起那句“夜半钟声到客船”的诗文。可惜如今，京城不是唐代万里来朝的京城，寒山寺也不在江枫渔火的姑苏。
蒹葭退出小间，文悠悠才敢叹气。与她在这异世中望不到头的未来相比，这羁旅乡愁也没那么可怨了。
炉中紫檀散得干净，只剩一点清竹味道萦绕鼻尖。整理心情，文悠悠想起方才的少年。虽着布衣，却掩不住那副逼人的冷傲与气派，站于身侧时，能比文悠悠高出大半个头去。左脸上一颗淡色的小痣，离得近才勉强瞧见。
除去挺拔的身形，就连眉眼也十分出众，面相瞧着年轻周正，至多十六七岁。
虽有意试探，可平日接触甚少，没有对比。他又少言寡语，就算旁人想要套话，以他机敏的反应想必也会弄巧成拙。到底是小院的日子好，接触的人越多就越难维持平静生活。
文悠悠烦躁地靠在马车上，用脑袋磕了磕身后的木板，当是宣泄恼意，却突然停下，觉出一丝异样。
马车外瞧宽大，内里并不算极其敞亮。本以为是分间隔开的缘故，如今想着，空间确实小了些？不过是文悠悠本就比旁人瘦小，才未觉逼仄。方才轻磕两声，本应是沉闷的响动，听着却十分清脆，难道这身后还有暗室？
皮肤起了层瘆人的战栗，文悠悠抚上那墙板，不敢近一步动作。就算有暗室，用途也晦涩不明。为防人知，空间必然狭小，兴许还比不上蒹葭那块隔间。虽能藏人置物，可赵大人真会冒这样的风险，特意请她来住？
大半月赶路下来，除了客栈那晚，其他全无不妥，文悠悠再扣一声，将耳附在墙板上仔细聆听，愣是没有半点声响，只听见答答的马蹄和滚路的车轮。
或许是自己多心吧，日子无趣，连人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晚膳后，文悠悠思索再三，还是寻了个感谢的由头，让蒹葭把那少年请来。男女有别，他并未进到最里的小间，只隔着门应话。天色已暗，跃动的烛火将他的挺拔的剪影映在糊门的纸窗之上，就算此刻跪坐，也衬出马车的窄小。
文悠悠开口，嗓音听着清澈舒服，她声线干净，如同深林溪流，涓秀动人：“白日只顾赏景，忘了及时回来，多亏你前来寻我，甚是感谢。”少年并未有太多情绪，但还算守礼：“此乃分内之事，不必道谢。”
文悠悠正盘算着接话，又听少年补了一句：“夜路难走，留一人赶车风险不小。”
言下之意是想回去，她倒也没有留人叙谈的理由，只得问道：“还未请教姓名？”他明显有些迟疑，沉默片刻，到底给了回复：“阿陆。”
赶路为职，所以名字也叫阿路？心中这样想着，也就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可是道路的路？”
少年一愣，灯影下表情晦暗不明，幸而隔着木门，无人得以窥见。她显然是误会了，但自己身份特殊，越少暴露越好。
便顺着应了一声。
少年停止接话，文悠悠也不便再说，便让人下去：“传蒹葭进来吧。”门后之人闻言起身，正要离开，身后传来少女轻声的关怀：“夜间赶路伤神，劳烦了。”
天已完全暗去，烛光描出文悠悠单薄的侧影，夜色之下更显落寞。少年微滞，还是装作未闻她语，回到车头。蒹葭见他出来，自觉地进了车厢。
许是白日放晴，明月愈发皎洁，少年靠在车沿，抬头望去，苍穹墨色，盛满星辰。
山风吹过，一夜无眠。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