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神经病的故事》飞不起来的光

4、此生谁料，心在关山，身在沧州。——《诉衷情》陆游

　　程明连续一周没有上班，宋景心想他竟然已经厌恶到如此境界，他感到很丢脸，因为喜欢而丢脸。他不知道的是，程明连续两天滴水未进，躺在床上木然望着天花板。
　　他因为精神压力和饥饿胃搅的疼，程明捂着胃，关节泛白，额头冒着汗水，头发黏在额头上，难受缩成一团，许伯言强硬撬开他的嘴把药喂进去，被程明全部吐出来，胃疼折磨他，几个小时他活生生把自己疼晕了，小初在他彻底没有意识后才敢给他打针，她永远不能忘记上次在他还有意识打针后，他整整折磨自己一个月，一个月瘦了20斤，他特别害怕针管。
　　他清醒已经过了两天，睁开眼自责望着小初，她快刀斩快麻生怕自责的种子在程明脑子里蔓延“这两天没有上班，太爽了，许伯言酒店有人闹事，幸好他这两天没去。”
　　程明想起身，没有一点力气许伯言赶紧扶起“这周你只能喝粥，没有味道的粥。”
　　“嗯。”

　　宋景处理完后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加班，只要生产线赶出来，十拿九稳，剩下的就是把贪污的人揪出来，难度不大，他从办公室出来已经十点，看见那盏灯想起程明那天的谩骂，他揉了揉太阳穴，提醒自己不要想。
　　他一眼就看见程明，他站在自己车前面低着头，他看见程明撒腿就跑，追上自己压住肩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为那天抱歉，真的对不起。”
　　宋景看见他的脸，一周不见，他消瘦好多，嘴唇没有任何颜色，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看见他就心软了，一下就心软了，忘记这一周自己的难受。
　　“没关系。”
　　“你原谅我了？”
　　“没有很怪，你很诚心，人不能不犯错。”
　　程明诧异看着他“你怎么能原谅我？”
　　“我不应该原谅你？”
　　“我带给你伤害，还辱骂你。”
　　“所以你现在把人找出来，证据拿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应该原谅我的。”
　　他呆滞痛苦的眼神让宋景忍不住走上去，离得很近说“我原谅你了，道歉就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如果我以后道歉也希望得到你的原谅。”
　　他们对视让宋景慌了神，他感受到程明的气息转移话题“你那天为什么突然骂我。”
　　“因为我看见你因为我加班，已经加了一个月的班，很难受。”
　　“你关心人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
　　小初知道队长去道歉后感叹药不能停，他吃完药后还知道去道歉，应该把药磨成粉末放在饭里，让他顿顿吃。
　　时间悄然流逝，宋景感觉自己腰酸背痛，对面的人看屏幕前的监控并不觉得眼睛酸痛，巨大的电子屏幕面前九个画面同时二倍速播放，程明连续两个小时盯着屏幕眼睛一动不动。宋景怀疑如果程明去熬鹰难分胜负，他眨眼都很有规律，他眼睛集中在屏幕上，单单看程明的眼睛，他像是神情盯着深爱的人能掐出水的温柔，原来他是天生的，盯着任何东西都是深情款款。
　　时间很慢，能清楚听见每分每秒的流逝；时间很快，眨眼间风雪浸白头。时间的速度可以轻易被一个人，一件事左右。
　　画面在宋景欣赏程明的时候停止他浑然不知，对方说道：“就是马麒麟，现在人证物证齐全。”
　　“现在公司内部清查并召开道歉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生产线赶出来就好。”以宋景的思维中国人是一个喜欢折中和浪子回头放下屠刀的民族，主动承认错误影响方式比单纯的广告不知道高明多少倍。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程明嗤笑着懒得说完。
　　“不是，我的本意不是，怕造成生命损失是本意，但现在不存在生命危险后，这批发动机需要全部报废，数亿的损失谁来承担，你，还是我，还是那些即将面对牢狱之灾的人。这几亿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但是我们要留住你父母数十年的理念，我们的青山就是公司的的口碑。”
　　“随便吧。”
　　“这些东西需要经验，你慢慢就彻悟了。”
　　“不用，我饿不死。”
　　“你对生活的要求仅仅是饿不死，真是让人羡慕你的心态，欲望低的人往往活得比欲望高的人幸福，你这幸福指数应该很高啊，回头我让全公司的人都学习你的心境，无欲无求，不要每天只为金钱忙碌，哦，抱歉，瞧我这脑子，他们不是你，不为五斗米折腰就只能饿死。”
　　“我今天晚上再熬一下，明天早上和你交接所有的手续。” 程明开始尊重他的意见，他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他们之间的差异以为环境、教育的种种不同造成，他难以认同只能尊重。
　　“再？你用的是副词还是介词？”
　　“中文分词性？”
　　“你是被美利坚还是英吉利洗脑了，汉语没有词性?嗯?”
　　“我自小学习不好。”
　　“这是小学的知识，你的脑子可以和带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相媲美。”
　　程明皱眉的样子实在太过可爱，他语气像是看见六月飞雪，小心翼翼道：“你是打算猝死。”
　　“我想尽快弄完。”程明回答。
　　“一口吃不成胖子，循序渐进了解下，你本来就不怎么聪明，脑子彻底坏掉，就真的头脑残废，四肢发达，你这学习方式我实在不敢恭维。”
　　“对不起，我自以为第二次误会你。”
　　“你承认你自以为是。”
　　“本来就是。”
　　“你这就和程董说自己贫穷一样，你也没有自以为是，我都在想，怎么会有你这么优秀的人，你刚才看监控的时候，我都找不到语言形容，还特别有责任心，一个月加班以来，不管出于内疚还是别的原因，你都是等我走了才走，熬夜不管到几点，第二天都能按时来。”
　　“你觉得我优秀。”他几乎是自嘲的语气。
　　“你不觉得？”
　　“很久了，没听到有人夸我。”
　　“言小姐不是天天夸你？”
　　“她那是因为我有病安慰我。”他顿了顿补充道“敷衍我。”
　　“不会，她真的觉得你完美，和我一样。”
　　宋景虔诚的样子惹得程明轻微笑了笑。

　　第二天宋景看程明一大早送过来厚厚的文件、视频、复印件整条不紊：“你很有做秘书的潜质。”
　　“嗯？”
　　“顺序很好，公文里面时间、地点经过言简意赅交代一清二楚，后面不同的图表对比又一目了然，目录基本把一切都说明了。”宋景的眼睛示意桌子上的证据。
　　“不是我弄得，贝若。”
　　听到回答，宋景手上的图表也不觉得清晰甚至觉得颜色过于出彩画蛇添足。
　　心思一直在文件上的宋景抬头发现程明正在沉思：“你是在模仿《思想者》”
　　“谁是思想者”
　　“是罗丹做的一个雕塑，罗丹给他定义成严肃和深思思考问题的劳动者，在思考中凝聚着对自己和对人类命运忧虑和关注的心情，挺符合你现在的气质。”
　　宋景在电脑搜索《思想者》将屏幕转给程明：“反正我觉得挺像。”
　　程明看见屏幕眼睛笑了，嘴角也是上扬的弧度，宋景也情不自禁随着他笑，他们第一次对着对方笑，虽然转瞬即逝，但那一刻宋景有一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既视感。
　　“困了，我走了。”
　　“言小姐不来接你吗？我看你女朋友每天下午都开车接你。”小心翼翼的试探，底气像是杀人犯在被警察审讯。
　　“她还没下班，我自己打车。”
　　他想起《少年维特的烦恼》，少年的心随着绿蒂不断变化，诗中说“曾经是悦目的金黄，又是烦恼时的黑色”。自己也早已不受控制随着程明而跳动，心情的颜色随着他行为、言辞发生改变。如果一定要一个原因，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像是程蝶衣爱上段小楼、维纳斯爱上阿都奈斯，罗密欧爱上朱丽叶，朱莉爱上布莱斯，黎耀辉爱上何宝荣，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宋景的心随着落日慢慢沉沦，染上一层哀伤。
　　一阵发动机的声音传进宋景的耳朵，像是战争中的击鼓声，他看看表还有三分钟十二点，是每个人进入梦乡的时间，是有一部分人刚刚苏醒的时间，下山路本就崎岖弯道多，遇见一群飙车的确实有生命危险，宋景尽管眼睛快睁不开，可听见那声音迅速清醒，打起十二分精神保证生命平安。
　　天不如人愿，即使尽可能停车，即使开的很慢，一辆辆车陆续上来，其中一辆将宋景的镜子刮掉，车子像侧方差点翻车，好一会他才调整情绪，重新点火。最近不太平，他刚才看见新闻，一个认识的人被去世了，他记得几年前还见过他，是他从昉城调出去，大家给他送行，宋景和他没有过多的交集，表面上简单送了礼物，这没几年，他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警察还没调查出他杀还是自杀，或者意外。

　　“我艹他妈，我刚才看见宋景了。”
　　准备上车的程明又转身听他们说“早知道刚才就撞死他。”
　　“那孙子惹你了。”
　　“妈的，我舅舅公司就是他给弄破产的。”
　　“走，玩死那个不择手段的公狗，给你报仇走。”
　　他们像是听见有毒品一样，脸上的癫狂更像是刚刚从毒品归来，眼睛冒着奇异的光，程明冷冷说道：“你不用这么多人，直接撞死他。”
　　他平时话就不多，几个字平淡的阴冷像冰雹一样熄灭刚才诡异的热火，才有人意识过来宋景是在程氏。
　　刚才还是爷爷瞬间成了他口中的孙子顺道：“过了嘴瘾，谁真的敢动宋总，程董能放过我们。”
　　程明在众人的注视下点了烟，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听见程明的油门刘伟的腿都在发抖，最后站不起来瘫下去，程明的车朝着一群车撞去，几辆车直接掉下车在黑夜发出热情的火，车头一摆直接向山头开去。
　　宋景看见有车着火掉下山，想着这会不会是自己的命运，想着是自己的祸福怎么也躲不掉。听见发动机的声音，远远一个黑车开过来，这车比前面陆续十几辆速度都要激情，他靠边停下车，对方的车放慢速度，他才看清是程明，他身着深颜色的衬衫，嘴里一根烟，吸烟不知道怎么控制不用手帮助，他突然不讨厌抽烟的人，可能只是不讨厌抽烟的程明，也只有他这个动作如此浑然天成，放荡不羁又带着天生优雅。
　　他的转弯吓到宋景，车停在宋景旁边，手扶着头看他，宋景重新起步程明的车慢慢开在他旁边，帮助他省去很多麻烦，在也不用担惊受怕，那些车除了声音被程明阻挡的严严实实。
　　被保护的人忍不住偷偷看程明，小心翼翼又明目张胆。
　　程明开转向灯后停下来，宋景不自觉也跟随他停车，程明下车没有熄火灭了烟直接坐上他的车说道：
　　“踩油门快点。”
　　他没有经过脑子机械迅速踩油门，从后视镜看见火势迅速从油门爆出，电影的惊心动魄在自己身上上演，方向盘不能自如把控，程明看他的样子说道：“我来吧。”
　　坐在副驾驶看见一群人围绕在一起，其中两个人坐在地上，远光灯看见他们皱眉的样子，他们的样子更衬托程明的好看，不，程明不属于他们，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那群人看见他的车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宋景还未看清就一闪而过：“你们晚上在这赛车出事故了？”
　　“嗯。”
　　“你可是家里的独子。”
　　“你得罪的人很多。”他还没有回答程明又说道：“我得罪的人也很多。”
　　宋景没有云里雾里不知道他说什么。
　　“刘伟。”
　　“他呀。”像是在意料之内，宋景并没有吃惊继续说道：“嘴上说说实际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万一脑子一抽。”
　　“谢谢你。”
　　“我差不多能开车了，我来吧。”
　　“算了，还是我来。”
　　“我家离你家南辕北，你把我送回去在过来太晚了。”
　　“回去也是等天亮。”
　　一路无言，车子自然而言到达宋景车库，他犹豫问道：“一点了，我家有客房。”
　　“不用了，我走了。”
　　他故意说道：“刘伟如果挑拨我们的关系你不要相信。”
　　“不会，你是我爸找的？”宋景的表情像是一个秘密被人公布于众的尴尬，像周围人否认、解释事实。
　　“他舅舅的公司就要上市了，他们家的益生菌含有致癌物质并且会让人上瘾，我当时学法的和昉大一群医学生找出证据，所以公司公司上市失败。可是我也再也没有当法官的机会了。”宋景说的漫不经心，拔出钥匙然后锁车，程明不知不觉跟在他的脚步，他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情，唯有在不能当法官之时语气让他似曾相识。
　　他本意为了吸引程明的注意，但慢慢浮现稚嫩的脸庞身着法袍，面向宪法，右手握拳高举满怀热血：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官，坚决拥护宪法，永远忠于法律，恪尽职守……
　　“你忠于自己的职业。”
　　“也就那一次，此后虽然没有犯罪，不断地违背道德，不断钻法律空子，在违法的边缘徘徊。”即使付出沉重的代价，他也不后悔，那可能是他有生之年做的最骄傲的事情，以后在养老院可以给志愿者回顾峥嵘往事。
　　“我还以为你一直就是我第一次见得那样。”程明跟着他来到宋景家里，他的家简单又很多富有生趣的物件，在窗户边的天文望远镜，玻璃橱窗的战斗机模型，电视机旁边还有鱼眼摄影机。
　　“我和你不一样，如果是你举报，他们最多私下骂骂，实在不行扎你小人，不能做出实际的效果，我当时像个狗一样找不到工作，我的一腔热血变成卑躬屈膝，所谓的好朋友决绝离我而去，所有的司法部门都毅然像躲避瘟疫一样拒绝我。”
　　“那你怎么在程氏的？”
　　“是我当时的校长，在他的帮助下能做回本职工作，但已经对司整个行业绝望至极，刚好阴差阳错就来了程氏，先在分公司，后来到了总部，何老师是我生命的贵人。”
　　“他确实很好。”
　　“你们认识？你也是昉大的？”
　　“我和昉大的分数线也就差一百多分，我和他儿子从小认识。”
　　“何老师的孩子一定很优秀，不过一直错过，有机会你给我引荐一下。”
　　“是很优秀，非常优秀，不过没机会了。”他伸出舌头下意识舔一舔嘴唇，眼睛看向别处。
　　他懂了，懂得程明的语气，懂得两年前他去老师家，他们夫妻像是一夜老去几十岁，从一个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的人变成两位老人，尽管他们对他依然礼貌、依然温暖。他后悔作为学生明明知道恩人当时有些异常却没有及时排解，他以为是老师病了，每个星期都去看望，竟然是这么不幸的消息，他们妥善且挥洒自如在外人面前处理自己的感情，那两个老人承受丧子之痛两人互相舔舐消化。
　　“很可惜，我竟然不知道，是意外还是疾病。”
　　“缉毒，被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