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神经病的故事》飞不起来的光

2、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青玉案 元夕》辛弃疾

　　正当宋景知道不能拒绝而内心扭曲时候，看见一个人穿着短袖进来，满脸汗水，一瞬间如遭重击，自己内心不受控制肆无忌惮的叫器。
　　那个人不用任何技巧就长驱直入他的内心深处。
　　现在可以在清醒中看清他，鼻子很挺，拉长整个脸部，嘴巴却显得无辜，他不屑一顾的看向自己这里，突然间宋景的心快要跳出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骨好看的人是真的好看，他的眉眼是自己见过最为惊艳的，长挑型眉毛，长而浓密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暗影，像月光下的竹子映射在地面，地上错落而整齐的影子让人断然想钻探竹林深处的隐晦。眼睛长而深邃，双眼皮前窄后宽，眼睛意气风发的纯粹中嵌褪不去的抑郁，像是浓雾一样，却能透过看见一点点难以捕捉的曙光。
　　他产生一种冲动，自己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天天凝视这双眼睛，可以忘记人世间一切烦恼的眼睛。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什么四书五经，什么竹林七贤、唐诗宋词都白学了，自己找不到言语形容眼前的那个人，对他之前的印象瞬间化为云烟，不复踪迹。
　　“冲澡换衣服，下来吃饭。”转头又给宋景赔不是:“犬子在外面胡混惯了。”
　　程明穿着短袖过下来时，程扇稻又说道“你能不能换个衣服，像刚从监狱出来还想二进宫。”
　　“很好看。”宋景几乎没有过大脑下意识说出这句话，赶紧补充：“年轻人有自己的审美，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审美”
　　“你今天按时去上班，去看一看公司的流程，起码把中层、高层能辨认脸，你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过公司，你和宋总一起去，他昨天喝的太多不适合开车，让司机送你们一起去。”
　　明箴是希望程明拒绝，然后程明告诉自己想要什么，即使他不想继承，他们也不会逼迫他，可程明不会拒绝，即使他抗拒一切，依然淡淡的接受。

　　他们一起坐到后座，宋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能感受到他的味道、呼吸却诡异到没有一点声音。他们一起在车里的时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尴尬时刻，他们至今还没有正式介绍过自己，自己像小丑般，表面不动声色，内心上下乱窜。
　　“你好啊，我叫宋景。”
　　你好啊，自己还不知道这就是程明，这个名字和自己朝思暮想人的脸庞从未联系在一起。
　　“程明。”他没有立即回答，也没有礼貌性转头看他，而是目视前方呆呆回答，语气懒散，隐隐透漏冷淡与拒绝，感觉对方不情愿和你有过多的交流。
　　车里又陷入无声的尴尬，两人看似并排却相隔一段难以逾越距离。
　　宋景谈天说地胡扯一同的本事瞬间没有了，以前他的语言如泉水一样张口就开，现在是发不出水喷泉，他们陷入一阵沉默，这沉默中有他铿锵有力的心跳。
　　程明没有理他率先迈下车，头也不回离开，礼貌、社交、寒暄在他这里统统化为乌有。
　　他现在后知后觉那个人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如果真的有神灵，孟姜女哭倒的城墙都不如他悲壮、虔诚。他来到公司两年多知道程明的存在，但不知道那是梦中的人，他痴痴望着墙好像能穿透看见另一个翩然的身影。
　　午饭时间他费尽心机想与他不期而遇，他在门口磨蹭好久，像是老牛拉车，装模作样拿着手机。
　　江月不知道发生何事，看着宋景难以形容的表情，胆战心惊走上前去问道：“宋总？”
　　“嗯？”叫了两声终于得到一声回答。
　　他们各自心神不宁，江月作为行政秘书看老板皱着眉头两个小时，生怕他变成面瘫，至于宋景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几点了？”他下意识问出口忘记自己的眼睛在屏幕上。
　　“宋总，已经一点了。”
　　“大家都下班了吗？”
　　“是。”
　　“程明呢？”
　　“他没出办公室过，等一会她女朋友过来，他们就直接下班，一般言小姐不来，程总就不会出去。”
　　宋景本想去关心未吃饭的程明，可人家在满心欢喜等待女友，自己不该自讨苦吃。
　　下午下班宋景开车在公司门口看见程明上一辆白色的车，这个富家公子一个赛车手让别人接，不禁觉得这公子哥和别人的作风真是不一样，超车上去，司机是一个看起来很清纯乖巧的可爱女生，满脸胶原蛋白，大大的眼睛，穿着粉色的衣服，看起来很有活力，路上一直笑着对程明讲话，看起来极力讨好的样子，可能是女孩的言语过于吸引人，可能是女孩本身让人移不开眼睛，程明看她的样子化为一滩糖水。
　　他突然心口被一块大石头压住，初中中二时期的□□签名有这样一句话，我从未得到你，却好像失去你千千万万次，大底是这个意思，具体宋景也忘了，踩油门加速走了。
　　夜色凉如水，月像薄蝉，他起身在白纸上写下；惊初见，几度消磨，念念不忘。
　　他们没有说话的机会，即使他心计创造机会，即使他推理时间，可是遇见都是和陌生人一样。

　　慢慢的他放弃挣扎，宋景决定不去打扰他，远远看着这个人就已为他疗愈伤口，他眼里无可言语的光芒照亮自己的自卑。
　　他们不是一路人，有了一秒的交集后逐渐渐行渐远，他从不曾记得自己，他刻自己的脑子里，随着生命的消失而消失。
　　时间不紧不慢的度过一个月，仅仅碰面三次一句话也没有。程明走在前面拿着烟，宋景跟在他后面渴望看着他，在拐角处程明忽然侧身，后又快速正身，他开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转角处保洁阿姨端着的一盆污水全部倒在程明的身上，他忽然懂得程明可能听见水声或是脚步声避开危险，又意识到他在后面而直面一盆污水。
　　保洁变得害怕用方言一直说着对不起，也不知道对程明说还是自己内心的恐慌。
　　“你没事吧。”语气很冷，亦很淡，他甚至没有看自己身上的污渍，毫不在意。
　　“么事得，你嘞，对不起呀对不起。”
　　“我没事。”他没有停留，大步走向电梯，刺鼻的味道久久不能散去。
　　冷漠下的程明礼貌、善良、大度和当初惊鸿之影一样，数千个日日夜夜，月寒日暖本心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从自己办公室拿出一件干净的衬衣，推开程明的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主人的脸上，忽明忽暗。程明坐在地上，专心折纸，地上铺满白色的纸飞机，除了手，身体像是一个雕塑，宋景想起一句话，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沐浴阳光，一半洒落阴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宋景忘记自己的责任，这个明明无所不有，却用一无所有落寞的身影冲击自己。
　　那件恶臭不已的衣服程明没有脱下来，程明忍受能力超过自己的想象：“我拿了件干净衣服你先换上。”
　　“不用。”
　　“倒不是我一定要让你换上，刚才保洁阿姨找到江月说自己家中四位老人，儿女都在高中，丈夫在工地上，如果自己被辞退一家难以维持，江月听得泪涕连连过来求我，让你放过保洁。”
　　“我没打算怎么样。”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善良，从一开始就知道，宋景继续说道：“但是阿姨不知道，我让江月去劝她，所有人下班看见你一身脏衣服，都以为你另有所指，变相给一个苦命求生的人下马威。”
　　程明垂着手拿过宋景手上的衬衫，去洗浴室处理一下没有理会宋景，地上的纸飞机如雪，一步一声一沙音。
　　宋景来者不善闯入程明办公室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抬头 ：“程明，设备以旧换新的项目是你一直负责？”
　　他想起曾经确实接手，他懒散从未管理过，如果不是宋景今天提醒，不会记得还剩余这个合同。
　　“我可以移交给你。”
　　“让我给你擦屁股吗？昨天凌晨江月给我打电话，工厂那边联系她，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不知道。”
　　“副厂长说新一批发动机全部不合格，我昨天晚上彻查后，你负责的机器换新中间有人贪了上亿。”
　　“你怀疑是我？”
　　“发动机做的和真的一样，差点可以瞒天过海，如果劣质产品大量投入市场，最好的结果是公司遇见公关危机，最坏的结果是车主车毁人亡，程氏破产。”
　　他的样子太像一个父亲面对一个偷父母钱的小男孩，三观极其正确教育偷钱的危害。
　　“我怎么可能贪污。”
　　“尸位素餐，想干就干，不喜欢就舍弃的态度，你是三岁吗？还是养尊处优的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责任，又或者是你财大气粗的父亲把你养成一个没有断奶的巨婴。”
　　“你有意见直说，阴阳怪气”程明抬起他不知道垂了多久的头。
　　“我哪一句话有拐弯抹角，你是司马衷还是李治？”
　　“你们每天满嘴的道德假不假，实际这笔钱是不是从你手里出去的，而你转移罪名赖在我身上，你们不一向如此吗？”
　　“们？你这以偏概全的能力倒是如火纯情，还有你那个假换成道貌岸然，意思会一目了然，这么说是我恶人先告状先发制人。”这小子敢情是个鄙视资本家的愤青，不过你最该鄙视你自己好不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放下碗就骂娘，不讲道德。
　　“你可真是会说。”
　　“谢谢，只是无可讳言，是你自己抱残守缺，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你在这个位置就不是你一个人。”
　　“我会负责的。”
　　“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作为第一负责人你打算怎么弥补，还是从家里拿出几个亿，不费吹灰之力填平这个坑。”
　　语不惊人死不休间，程明有了微微的变化，宋景的声音柔和许多说道：“慢慢来。”
　　把程明留在办公室这次换宋景头也不回的离开，江月端着咖啡进来的时候宋景问道：“他没有询问过你什么？”
　　“没有，七个小时连门都没有出来过，耐力很好啊。”宋景开始后悔，昨天查到后他明明高兴地仰天长啸，终于可以和他有交流的机会。宋景决定去看看他，害怕自己早上恶毒的语气把程家独子搞出抑郁症。
　　宋景进来的时候遇见他女朋友坐在转椅上仰望天花板，女孩坐在椅子上有些仰视他。
　　“你好，我叫言之初，不知道你叫什么？”宋景还没有开口，言之初端正坐在椅子上抬着头，眼睛弯弯成小船说道。
　　“言小姐您好，宋景。”
　　“宋先生可是剥削劳动力，现在四点了，快到晚餐时间，他和我连午餐都没有闻到。”
　　“他在亡羊补牢，我让秘书带您下去吃饭，我请客算是为您饿着的肚子赔罪。”
　　“请客是好的，赔罪倒也不用，毕竟是我自己愿意陪着挨饿。”
　　“程明也下去吧，你们都没有吃饭。”
　　“他今天看样子不完成工作誓不罢休，一口也吃不成大胖子，宋先生不能这么压迫程明这种职场小白。”
　　“看起来是我压迫他？”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言小姐说话很有趣。”
　　“下去吃饭，我还有工作。”程明的声音出来，头在一堆文件中。
　　“你去我就去，你不去我也不去，熬鹰这种事情我最擅长了，万一我体力不支残废了，你后半生就没有半点道德压迫吗?”她说道。
　　“言小姐这种美人饿一顿对皮肤、身体都不好。”宋景一算七个小时，这么瘦的人万一有贫血，晕倒在办公室，会不会有一堆记者围着他水泄不通，问他对996的看法。
　　“好吧，你们都让我下去，可能是有什么商业机密要支开我，那我就下去了。”她太过于听话，也太会看脸色，却在不经意间又出其不意。
　　“你不去吃饭？”宋景看他安然不动问道。
　　“不饿。”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死不了。”
　　“死是死不了，就是活不长久。”
　　“……”
　　“你打算怎么查起。”宋景问道。
　　“在想，大概能画出几个人，以前有个好朋友是专门反贪的，可惜不联系了。”
　　“每个人的手都不干净，他们太了解你，知道你是个纨绔子弟，又是连续三年参加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这种东西要不腰缠万贯要不天赋凛然，您三年不到报废十几辆车，和颖悟绝伦也就背道而驰。你根本不知道一辆十几万的车发送机是多少钱，笃定会签字。这么大一笔资产。他们即使是赌徒都要把胜算把握最大，对你的思想行动把握这么清晰一定买通你身边的某一位。”
　　宋景说的和程明中午想的没有一丝偏差。
　　“你会怎么做？”
　　“引蛇出洞，静观其变。不懂就问，我们公司的员工每一位都非常热情，包君满意。”
　　小初吃完饭接程明之时，看着林立的的大楼，不禁怀疑自己的队长整整一天在办公室做什么，会不会忍不住脾气把那个叫宋景的暴揍一顿，他应不会这么不绅士吧。她在底下等很久，难道真的在楼上吵架。
　　她已经与周公进行一场深刻的思想交流，程明才伴着黑夜坐上车。
　　“这么晚？你是把每一个人都揍了吗？”
　　“法制社会。”
　　“你可以在月黑风高偷偷把他们都揍一顿，你要实在下不来黑手，您一声吩咐，咱家为您鞠躬尽瘁。”
　　程明忽略她的喋喋不休。他是一个对手机没有需求的人，他今天自从上车眼睛从来没有离开手机，在等红灯的过程中看见程明手机屏幕显示百度百科。
　　小初一个急刹车，程明头狠狠撞到座位上，她没有理会伤者说道：“呦，那不方归鸿吗？”听小说说话一定要注意她的语调变化，她这一声呦，唱京剧的都要向她取经。
　　程明静静看着窗外，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岁数大了，最近好像看见老何了。”小初说道。
　　“招魂吗？”
　　程明盯着方归鸿的方向看着他进入一家会所，小初说道：“这是借酒消愁呢？还没从失恋走出来。”
　　“是丧偶。”
　　“他中间也交往过别的男人？”
　　小初陈述事实过程中，老何的样子忽然闯入程明单薄的意识，让他痛苦不堪：“下车，揍他。”
　　小初听见急忙跟着程明下去，在旁边看方归鸿单方面被程明揍，她就静静看着，像个小偷一样替程明通风报信。
　　后来小初听着打架声音不对，他听见程明的哭声，冲上去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