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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Fifth. ...

  •   我又做梦了。
      梦里,我站在雨里。
      细密的雨润湿了我的头发,雨水顺着发丝滑落。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着谁,又像是被谁抛弃。
      重重的雨雾里,有人撑着伞缓缓踱来。
      考究的黑色皮鞋踩着雨水流淌的地面,那人停在我面前。
      那人手中撑着的黑伞半遮半掩。
      那人的模样,似隔了万千山水朦朦胧胧。
      我只看见,那人精致的下颚上一抹淡淡的美人裂。
      黑色的伞微微倾斜,那人为我遮起头顶的雨。
      我抬着眼,看着那人。
      隔着雨,隔着雾,那人问我,“你在这做什么?”
      雨水润湿眼睫,我机械地眨动眼。
      “我在等阿远,他又跑出去玩了。”
      “下雨了。”那人道。
      “是啊,下雨了,可阿远没带伞。”
      “你也没带。”
      “阿远也没带。”
      黑色的伞边轻轻抖动,雨滴滴落在我脸上,眼睫像蝶翼般轻轻扇动。
      “给你。”
      那人递给我一柄黑色折伞。
      站在雨里,我接过伞,却未撑开。
      “你知道阿远去哪儿了吗?”
      那人站在伞下,不说话。
      “我想去给阿远送伞,他从来都不喜欢打伞。”
      那人静静地撑着伞。
      “你回家吧。”
      我转过脸看那人,几分不高兴。
      “阿远还没回来。”
      雨愈下愈大,那人沉默地陪我站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你回家,或许就能看见他了。”
      走之前,那人这样跟我说。
      我仰了仰面,任由雨水落在脸上,像眼泪般滑落面颊。
      梦最后,我撑开了手中黑色折伞,站在雨雾里。
      梦里,我一直在等着人,等着和谁一起回家。
      梦只是梦,终究会醒。
      醒来时,我还躺在监房里那张单人小床上。
      自始自终寂寞地,一个人地。
      喉头又开始发痒,我捂着唇,破碎地咳。
      我看着手掌心。
      温热黏稠的液体自指缝溢出,一滴一滴溅在地上。
      一团腥臭的污血。
      我抹了抹,擦干净掌心。
      最近,我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似有东西在不停地流失,各项器官机能退化得迅速。
      身体,好似更加残破不堪。
      像是要死了一样。
      我伏在床边,不停地咳。
      咳声破碎,似要将身体里的器官都要咳出。
      头颅斜斜低垂,我疲倦地闭着眼倚在墙壁上,面孔惨白而丑陋。
      “1309,有人来看你。”
      监房外,监狱长喊着。
      我缓慢地抬眼。
      隔着监房那扇铁门,我看见那方透明玻璃窗后的眼睛。
      漆黑静谧的眼底,幽邃乌浓。
      同样熟悉的目光。
      令人心痛的目光。
      我记得,那是法庭上指控我的那位医生。
      那个前几天刚和我通过话的人。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然后捻着袖口一下一下擦干净嘴巴。
      李闻檀站在监房外,看着我的背影。
      “开门。”
      “这是棠警官特别要求看管的犯人。”
      细长的眼尾一掀,李闻檀微斜着目光,淡睨着监狱长。
      那双眼瞳下,那张精致的面孔愈显清冷。
      “我是她的心理医生,如果她在审理期间发生意外而影响审判结果,这之间的责任是棠鹤生也承担不起的。”
      监狱长皱眉。
      “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李闻檀轻轻颔首。
      监房门沉沉打开,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一步一步地,李闻檀踏了进来。
      我背对着他,心里开始默默数起他的步数。
      17,18,19。
      “别再走了,就在那里吧。”
      刻意地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
      那是我与他的差距,不可消除。
      李闻檀就站在那里,看着我的背影。
      “你怎么样了?”
      “棠鹤生要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来的。”
      我扯动脸皮,笑。
      因为不信。
      “没有棠鹤生,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闻檀垂下好看的眉目。
      “之前我是刑事司法局的律师长。”
      我沉默,像在法庭上被指认时的沉默。
      “棠鹤生说,你想出狱?”
      枯白苍老的指头一下下地抠着水泥钢筋的墙面,指缝里藏着灰和污血,一片肮脏。
      沉默良久后,我问道,“你能帮我?”
      “好。”
      回答的干脆。
      我又笑,不阴不阳地笑。
      讥讽又薄凉。
      “那我等你来接我。”
      “好,你等我。”
      信誓旦旦。
      我却不信。
      李闻檀来了,又走了。
      那个狭小阴暗的监房里,又只剩我一个人。
      我抠着墙面,一下一下。
      指头抠破,墙面渗了血。
      我已然麻木。
      “我很快就去找你了,阿远。”
      再见李闻檀,是在监狱外。
      监狱外,停靠着一辆面包车。
      我抬头,阴沉昏暗的天,似欲雨。
      面包车门被人拉开,是棠鹤生从上面走下来。
      我睨着他。
      棠鹤生冷漠的目光。
      “如果你能找到那人,我会向上面为你申请减刑。”
      我垂下眼。
      “找不到呢?”
      “终身监禁。”
      我弯腰,钻进面包车里。
      后座上,坐着李闻檀。
      白衣黑裤,沉静的眉眼。
      我兀自地选择一个靠窗的位置。
      棠鹤生上车,坐在我身旁。
      车缓缓启动。
      前面的司机问,“棠警官,去哪?”
      我说了一个地名。
      棠鹤生转过脸,看我一眼后对司机道,“按她说的做。”
      我继续地看着窗外。
      没多久,天空飘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刮进车里,我缓缓摇上车窗。
      雨天路上车辆少,偶有遇到几个红绿灯。
      等到红灯变绿,时间真的很漫长。
      假装未注意到坐在后方的人的视线,我阖上眸,假寐。
      快到地方时,旁边的棠鹤生一直在和谁通话。
      我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当听到窗外熟悉的广告语时,我睁了眼。
      看着窗外高大的现代化建筑,我表情麻木。
      面包车缓缓驶过那幢建筑楼,转进了地下室的停车场。
      停车场,隐蔽的一隅,面包车熄了火。
      在车里,棠鹤生重新又给我戴上镣铐。
      我没反抗,也没说话。
      之后,面包车门拉开,棠鹤生硬地拽着我下车。
      李闻檀没下来,就只有我和棠鹤生。
      或许是害怕被人发现,下车后,棠鹤生给我戴上手套,遮住我腕上的镣铐。
      走出停车场,棠鹤生和我站在大街上。
      这是一片闹区,车马如龙。
      “现在去哪?”棠鹤生沉声问我,他左手架着我,几分挟制。
      我知道,不远处一定有棠鹤生安排的人。
      他们在默默地监视着一切。
      我垂着眼,想了想,“西城医院。”
      棠鹤生皱着眉心,冷冷地睨视我。
      “重温,我劝你少耍花样。”
      西城医院在老城区的郊外,距这里较远。
      我抬着眼望他,眼底无畏。
      “人就在那儿。”
      棠鹤生也没说话,抬手招来一辆车载着我们去西城医院。
      坐在车里,我透过前方的后视镜看见司机的脸。
      黑色衣帽,脸上戴着黑口罩。
      似是发现我的注视,司机也透过后视镜看我。
      后视镜里,毁容后的丑陋面孔。
      我侧过脸。
      如我所猜,去往西城医院的路上果真有几辆黑色私家车尾随。
      去西城医院需要过桥。
      那座桥尚有年代,桥身已然老朽。
      桥下,一条长河,水流湍急。
      我坐在车里,看着车上了桥。
      “当时,我就是在西城医院醒来。”
      “一睁眼,我看见的是阿远带血的脸。”
      “后来,就有警察到了,然后阿远就带着我逃。”
      “我记得当时,就在这座桥上,停了十几辆警车。”
      “阿远知道逃不了了,就把我放在路边,然后他一个人开着车冲向那些警车。”
      “我听到一声枪响,然后就看见阿远的车从桥上翻下。”
      眼尾不禁湿润,我阖上眼。
      棠鹤生静静地听着我的陈述。
      “这八年来,我一直幻想着阿远还活着。”
      “可那幻想太痛苦了,也太不真实了。”
      “用着别人的心脏活着这八年,我也累了。”
      “每次照镜子,我总能觉得,我像是裹了张人皮的机器。”
      “我看到的,只是镜子里的人在笑。”
      “一个人活着,太累太寂寞。”
      车停在了西城医院的大门。
      这次,棠鹤生未立即下车,静静地听我陈述完。
      “你想还你姐姐一个公平,那你知不知道,这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回过头来,你会发现你想要追究的对错,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棠鹤生抿着薄唇,冷漠着眉眼。
      “做错事的人就该为他的错负责。”
      说完后,他打开门,兀自地下车。
      这是第一次,他让我自己下车。
      我钻出车,和他并肩站。
      这次,他没有架着我,只是与我并肩走进医院里。
      城郊的西城医院,年代悠久。
      是一间老牌的小有名气的医院。
      电梯里,我伸手按了最顶上的按钮。
      之后,电梯门缓缓关阖。
      能感觉到,电梯一直在向上运行。
      以不慢的速度上升着。
      7楼,叮。
      电梯门缓缓地自动打开。
      医院里,总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刺鼻,难闻,令人厌恶,像死亡的味道。
      那条无人的长廊里,我和棠鹤生走着。
      我和他的脚步声在回荡。
      停在最里间的那间主任办公室,我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有节奏的三下。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了门。
      是位穿着白大衣的主刀主任,似乎刚替人做过手术,衣裳未换。
      他看着我,目光疑惑而陌生,“你是?”
      我僵硬地扯动面皮,想笑,却笑不出来。
      “陈叔叔。”
      我清晰地看见,那位医生的瞳孔一缩。
      “你……你是谁?!我……我不认识你!”
      善于察言观色的棠鹤生自然看出那位医生的古怪,眼眸一冷。
      他从我身后走出,反手一抓,抓住那位医生主任,然后抽出别在腰间的手铐,将他一只手拷起。
      那位医生主任挣扎,竟与棠鹤生扭打起来。
      “你……你们是谁?!竟然这样对待我!安保!安保!”
      “别动!”棠鹤生怒喝。
      那位医生主任仍旧不依不饶。
      “你是谁?敢这样对我!我要向法院告你!”
      棠鹤生心中一怒,向那位医生主任小腿重重一踹,疼得那位医生主任倒地呻吟。
      他反手一剪,将那位医生主任按压于地,“棠梨你可认识?”
      听到名字,那位医生主任先是一阵沉默,而后更加剧烈反抗。
      “棠梨是谁?!我不认识!你又是谁?敢这样对待我!”
      看着他的表情,棠鹤生冷冷一哼,将他双手拷起。
      “这话,你留给法官说吧!”
      之后,棠鹤生在那位医生的腹部重重砸了两拳,然后押着他出办公室。
      办公室外,那条长廊空空荡荡,空无一人。
      棠鹤生眼瞳骤然阴鸷骇人。
      他咬牙,“重——温!”
      对藏在衣襟口的话筒,他阴沉道,“启动B计划,犯人逃了!”
      此时,我一瘸一拐地走在半人高的荒蒿里。
      翻西城医院的围墙时,我没踩稳,从墙上摔了下来,那只本就受过伤的脚再次受了伤。
      脚腕高高肿起,每走一步,如踩刀刃,痛在心尖。
      刚走过一片黄色的荒蒿地,我就看见前面路口有人伫立,清颀修长的身影。
      我一步步地走近,也看清了那人的眉眼。
      白衣黑裤,精致好看的面孔。
      李闻檀。
      “重温。”
      李闻檀站在前面,唤住我。
      我停下,站在他对立面。
      同样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要带我回去?”我苍白着眉眼,反问他。
      李闻檀静静地凝视我。
      我抿起唇,“你放过我,我原谅你。”
      你拿走我的药,让我一无所有。
      现在你放我走,我就原谅所有。
      李闻檀皱着漂亮的眉眼,沉默着不说话。
      我拖着残破的腿脚,一瘸一拐地从他身边走过。
      错过他的那一瞬,我听见他问,“你可还记得我?”
      我脚步一停。
      同样的问答。
      梦里,阿远问过我。
      我回答是,没有。
      现在,李闻檀也问我。
      我又继续向前走着,目光向前。
      “好好保重,学长。”
      我向着他的对立面走着,自始至终。
      李闻檀就站在那条路口,一动不动。
      李闻檀是高傲的。
      他不曾回过头。
      我曾经也是高傲。
      我也不曾回过头。
      我和他,自始至终都是向着对立面走着,渐行渐远,渐没了交集。
      从西城医院下来,我一直从车辆难行的小路走着。
      我没了家,没了朋友,没了阿远。
      孤孤单单地,又只剩我一个人。
      我没了心,阿远替我找寻。
      找到心之后,我没了阿远。
      一颗跳动的心,一个我爱的阿远。
      二选其一。
      阿远替我选择了,结果让我一个人寂寞又孤零零地活着。
      这次啊,没了阿远,我要自己选择。
      我扶着树,捂着唇破碎地咳着。
      白色的手套上,一滩污血淋漓。
      扯着苍白干裂的唇瓣,我将手上污血擦在树干上。
      一下一下,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生气地扔了那副手套,然后露出了腕上镣铐。
      深深浅浅地,我向西城那片后山走着。
      可是在修往后山的那条公路上,已经停满了闪着警灯的车辆。
      呜啦呜啦的声音一直在响。
      我咽下喉间腥甜,执拗地向后山走去。
      一瘸一拐地,痛苦地。
      回头看,身后的脚印里都藏着血。
      到不了后山了,我拖着疲怠的身体,靠在某棵树上,大口大口喘息,像是濒死的鱼。
      喉头发痒,我破碎地咳,却是大口大口的呕血。
      身体机能像是撑到了极限。
      我歪着头颅,靠在树干上,耳朵里一直在嗡鸣。
      垂死。
      “重温。”
      我依稀听到有人在叫我。
      我疲倦地睁眸。
      棠鹤生垂着冷漠的眼看着我。
      我咧嘴。
      然而一张口,就呕出一口血。
      擦干净嘴巴,我拍拍身边草地,“坐。”
      棠鹤生没坐,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仰着头看他,眼前一直在发黑,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表情。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姐姐的其他器官去哪儿了吗?”我拍拍身边草地,“你坐,我告诉你。”
      这次,棠鹤生没有固执,就坐在我身边。
      我挪了挪笨重的身体,试着靠近他一些,却发现自己更累,更疲惫了。
      眼皮沉沉地,我小声道,“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姐姐身体里的一个器官在这里。”
      我抬起沉重的手臂,重重地拍了拍心口。
      “棠警官。”
      棠鹤生生冷着眉眼睨着我,薄唇抿成条线。
      我咧嘴,嘴里却不停地溢出血。
      “我把你姐姐的心还给你,好不好?”
      棠鹤生一震,然后一点点地垂下目光。
      他的目光里,几分不可置信。
      我的心口,插入块薄薄的刀片。
      我带血的手指攥着他的手指,死死不松开。
      薄薄的刀片在心口慢慢地绞,像是一点点地要把心给剜下。
      明明很疼,是那么痛苦,可我却麻木地感受不到。
      大概我真的成为一个裹着人皮的机器了。
      “棠警官,我把你姐姐的心还给你了,你让他们把我的阿远还给我,好不好?”
      我歪着头,问着他。
      棠鹤生只看着我,沉默着不说话。
      我又开始呕血了,大口大口地。
      身体里似有东西在慢慢地流失,我死死地攥着棠鹤生的手指,眼前一片黑,已然看不见他。
      棠鹤生一直看着我,只是那双眼瞳里是泼了墨的颜色。
      那是我看不清的难懂的复杂。
      我听见,呜啦呜啦的警车从山下呼啸而来的声音。
      我又要回去了,回那个没有谁的小屋。
      棠鹤生一直没有说话,我噶噶地笑,苍老又难听,像机械摩擦发出的声音。
      棠鹤生抱着我上了车,我躺在车后座,模糊地感觉脸上温热液体流淌,似鱼腥气。
      我薄薄地呼吸。
      西城,好像又下起了雨。
      我听见雨滴溅在车窗上的声音。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车内后视镜上灯没开,黑漆漆的一片。
      棠鹤生回没回答我不知道,但我只听见棠鹤生猛地踩下紧急刹车的声音。
      雨里,瘪下的黑色轮胎用力摩挲地面。
      我惨白着面孔,看着棠鹤生打开车灯。
      蒙蒙雨雾里,有人走来,淡淡的身影。
      他自雨雾里来,孑然一身。
      棠鹤生眯眸,看着车外出现的人。
      黑色的衣衫,黑色的鸭舌帽,黑色的口罩。
      那人走在雨里,一步一步走来。
      走近那辆车,走近棠鹤生,走近重温。
      车外闪光灯一直在亮,刺耳尖锐的喇叭声一直在响。
      风雨相拥里,那人茫然不顾地走来,看不清面庞。
      棠鹤生皱眉。
      车窗外,棠鹤生看见那人抬起手指,轻敲车窗。
      三下,每次都有雨滴溅在车窗玻璃上。
      棠鹤生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之后,他就再也没上车。
      我看着雾蒙蒙的车窗外,绞着刀片的心口不由得泛疼,那空荡荡的里面又好像有了鲜活的心脏,缓缓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地。
      锁上的后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那人站在车外雨里,凝着双如烟如雾的眼睛。
      靠着车窗边,雨也溅在我的眼里,我红着眼看着那人,苍白着面颊。
      唇间,仍旧淌着铁锈味的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好看爱笑的眼里只剩下疲倦心疼。
      我的阿远。
      看着他,我哭着笑道,“……丑。”
      那人站在车外,躬着背,默默地不说话。
      腥甜在喉间翻涌,我忍不住地呕出口血,腥臭的味道瞬时弥漫开来。
      接着,一口一口地脏血从口中呕出。
      我像是,真的要死了。
      手指想要抹开擦干净嘴巴,可怎么也擦不完擦不干净,甚至越擦越脏。
      眼眶里的液体越来越多地砸在手上,我急得发抖。
      似是看出我的难堪与狼狈,那人伸出枯白丑陋的指尖抹过我的眼角,“别哭了。”
      结果,自眼尾处流下的液体越来越多,像怎么也擦不完。
      我红着眼睑,莫名的委屈,可看着他,觉得怎么也看不完,看不够。
      “别哭,你一哭,好像我做的一切都没意义了。”
      那人道,苍哑的嗓音像坏了键的钢琴。
      我咧嘴,哭着笑,笑容丑陋难堪。
      “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死了,我不信,我知道那些人都不是真心的,其实都想我们死。”
      我又呕出一大口污血,面孔煞白如纸,可我能听见,心口怦怦跳动的声音,那么清晰。
      那人笑,笑得眼尾生褶,笑得岁月留痕,笑得像八年前的那个恶劣少年。
      他枯白苍老的手指抹过我嘴边,低道,“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
      我抬手,紧紧攥住他的手指,目光从不放过他,就像八年前他紧紧抱住我,不肯放过我一样。
      “那这次,我还在原地,等你来找我。”
      那人俯下身,伸手抱起我,在我耳边低喃道,“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我笑,手指抓住他的衣襟。
      “好,那你不要提前来找我。”
      那人捂住了我的眼,有液体滴在我脸上,像是雨,“嗯。”
      我笑出了声。
      那人抱着我,温柔的声音,像八年前他抱着我也要我闭眼时的模样。
      “睡吧。”
      眼前一片黑,他的手掌遮盖我的视线,我睁大眼拼命想看清他的脸,我想说,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
      我的手指死死攥着他的手指,手指僵硬地动作。
      我想拉过他的手,让他也听一听那块曾经空缺的地方如今怦怦跳动,像活了过来一样。
      明明不想放开他的手,明明想牢牢攥在手心里,可他的手为什么要从我的手里滑落?
      “阿……远?”
      “嗯?”
      “阿……远?”
      “嗯。”
      “……阿……远……”
      “嗯。”
      “…………阿……”
      那人紧紧抱住我。
      在他胸前,我听见心脏磅礴跳动的声音。
      等了八年,我的阿远,回来找我了。
      我想笑,哑哑地发不了声。
      滴在脸上的液体越来越多了,带着温度的,不像是雨。
      我抬手,手指在他的心口处轻轻按了按,另一只手,无力地在自己心口按了按。
      指尖下,跳动的心脏。
      我张张口,艰难地拼凑出一句话,“你看,它们都活着。”
      过了好久,久到我觉得自己都听不到的时候,那人抓过我的手,攥在一起。
      他的手我的手连一起,凉凉的掌心,像两个小小少年寂寞的样子,你握紧我的左手,我抓住你的右手,从此以后,谁都不会害怕,不再寂寞了。
      “睡吧,天亮了,我就叫你。”
      我睡在他怀里,乖乖地闭上眼睛。
      心尖,有液体滴溅,晕染开来。
      从此,世界黑暗,我再也没听见阿远的声音。
      我等着,你来找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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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因被盗文自杀过笔名。 原笔名:JIJIU、祭酒夫人、玫瑰杀我、阿垆。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