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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Fourth. ...

  •   “本庭今日开庭,兹八年前吊尸命案于今日重审。”
      “原告人棠梨因其死亡,现由其原告人律师暂代。”
      “现在开庭,传被告人重温。”
      我穿着条纹的监狱服,站在门外,听着法官传召。
      身两侧,站着的警员动作粗鲁的架着我,驱使我入庭。
      戴着沉重的镣铐,我缓缓地迈开步子。
      正庭门缓缓大开,刺目明锐的光亮激得我眯起了眸。
      头发被剪短至齐耳,丑陋难堪的伤疤没了遮羞的布,那半边毁容的脸如今完完全全袒露。
      被人拖拽着,我行过那长长的走廊,看见了听审席上的那些人惊异厌恶的目光。
      同一条路,那位曾经为我诊治的心理医生与我擦肩而过。
      对面,原告人位置上坐着那位面孔精致,着装得体的医生。
      我机械地转动了眼珠,只看见他微扬的精致下巴,和那陌生的目光。
      我垂下眼,坐回被告人的位置。
      “现在开庭,请保持安静。”
      席上,法官执着法判锤,重重一落。
      “原告代理人,你今日要上诉什么案件?”
      那位医生站起,恭敬地向法官鞠一躬。
      “尊敬的法官,我是原告人律师。因我原告人已死亡,所以我将代表我申诉人向法院提起申诉重审此案。”
      “八年前,我申诉人被谋杀于西城后山。据警局档案记录及其亲属表述,我申诉人死亡时间约是二月十四日凌晨,被发现于两个月后的清明节。”
      “死时被人剜去心,吊在后山树上。因其死状凄惨,其死因不明,其家属现向法院提出诉讼,要求重审。”
      我静静地听着那位医生的申辩,面无表情。
      庭上的法官翻阅着几纸文件,听到那位医生申辩内容完毕后,才抬头道,“被告方可有要辩护的?”
      我站起身,学着那位医生,向法官鞠了一躬。
      “没有。”
      法官翻了几页纸,“原告代理人继续。”
      我坐下,眼眸低垂着。
      可目光怎么也聚不了焦,涣散得厉害,像失了光。
      最后,我只能漫无目的地呆呆地望着地面某一点,听着原告的辩诉。
      那位医生站起,声音低沉悦耳。
      “我申诉人曾于二月十四日与朋友沈某约会于电影院里,电影结束时间为凌晨。”
      “据电影院检票员叙述,那天那场电影仅售出三张。一张为我被害人,一张为沈某,另一张为化名赵姓某男子所持。”
      “据警方记述,那位赵姓男子为西城吊尸案作案凶手,已于八年前在追捕途中被警方击毙。”
      听到这,我闭上眼。
      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流淌的液体,浓稠地,无声地滴溅。
      阿远。
      “法官,请允许我向被告人提问,于我被害人被害时,被告人当时在哪儿,在做什么?”
      尖锐的矛头直至向我,引导着席上众人的注意力。
      我睁开眼,目光一一掠过席上满满众人。
      那些面孔,那些目光。
      认识的,不认识的。
      熟悉的,陌生的。
      却都是厌恶的。
      我收回视线,慢慢站起,“是我杀了人。”
      那一瞬,所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而那位医生,目光平静。
      漆黑幽邃的眼瞳静谧,一如初见。
      “是我,杀了人。”
      整个法庭里,回荡着我的声音。
      那种鸦寂,可闻针落地。
      “你杀人的原因是什么?”
      那位医生问,墨瞳如水。
      我扯着干裂的唇畔,苍白的面孔丑陋僵硬的笑。
      “为了活着。”
      席上,那位法官扶了扶眼镜,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狭长眼眸微微眯起。
      “被告人,你所表达的‘为了活着’是什么意思?”
      我机械地转动眼珠,看向法官。
      “因为,我的心也被人剜去了。”
      那一瞬,法庭死寂。
      那位医生紧紧望着我,黑眸里映着我右半边尚好的脸。
      “人没了心,怎么还能活着?”
      法官皱眉,“那赵姓男子和你什么关系?”
      我转过脸,望着那位医生。
      那张脸半阴半阳,半如鬼,半是人。
      听审席上,有人扔来一个塑料瓶狠狠地砸在我头上。
      额头被砸青,磕破了皮,流了血。
      “贱人!你为什么要杀我女儿!”
      凄厉地哭号。
      我面无表情。
      有血润浸眼睑,我麻木地一下一下地眨眼。
      干涸裂开的唇瓣一张一启,我声线喑暗嘶哑,“他是我丈夫,赵遗远。”
      念出他的名字,指尖都在颤抖。
      “我的丈夫很疼爱我,不舍得我受一点苦和伤。”
      “我们生活得很幸福,因为我们准备要孩子了。”
      “后来,我怀孕了,但没多久,我被人剜了心,吊在树上,孩子也没了。”
      “所幸的是,我等到了我丈夫。”
      “我是第一个被吊在后山树上的人,在我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被吊死在那里。”
      “为了能长久地活着,我向我的丈夫要求为我换一颗更合适的心脏。”
      “因为医院不会提供,也是因为害怕,所以我以我丈夫的名义将那些女性骗至后山,割下她们的器官。”
      本要愈合的伤口被抠破,残忍地揭下结痂,撕离皮肤。
      结痂下,有血流。
      泪腺发痒,似有液体涌出。
      我摸摸眼睑,那里仅一片干涩,像荒漠。
      那位医生深深地看着我。
      我移开目光。
      “所以,我认罪。”
      八年前,一场有意的谋杀,很多人被剜了心,我为被害者。
      八年后,一场精心策划的指控,很多人入了庭,我为被告人。
      我被剜了心,本应该死在八年前。
      因为阿远,我多活了八年。
      后来,他替我去死了。
      留着我一个人,寂寞孤独地活着,忘记了之前。
      哪怕忘记了一切,唯独阿远不能忘。
      那个眉眼弯弯,笑起来像个孩子的赵遗远。
      那个惹我生气,跪搓衣板来哄我笑的赵遗远。
      那个杀了很多人,为我换了一颗匹配心脏的赵遗远。
      那个,笨蛋。
      嘀嗒。
      嘀嗒。
      鼻息里,流出温热的液体。
      我摸着脸,指尖黏稠的血。
      之后,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
      阿远。
      等等我。
      耳畔机器嗡鸣,冰冷的手术刀贴近,薄如蝉翼的刃口利落地割开皮肤,戴着皮手套的手探进身体里。
      触碰到跳动的心脏,五指用力地攥紧。
      心脏受到外力压迫,跳动滞缓。
      冰冷的机器进入胸腔,被固定好位置。
      那只攥过心脏的手抽出,换成机器的爪子挟制着年轻的心脏。
      染血的手套被褪下,细白修长的手指按上机器上的按钮。
      一红一绿,一开一关。
      机器短暂的嗡鸣,一颗血淋淋的,还在跳动的心脏已被取出。
      心脏被封存入罐。
      被剜了心的人躺在手术台上,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眸,苍白着面颊,像死去。
      身下流淌的血液像默默盛开的花,一味地用生命在怒放。
      妖冶诡谲,哀伤凄艳。
      手术台的人,目光空洞着,颤着苍白干裂的唇瓣,无声在唤,阿远。
      然后被拽着头发,一路拖曳着到了后山某棵树下,被人吊起。
      头颅斜斜低垂着,目光空洞的,惨白面孔的,心口空荡荡的。
      风干了脸上液体,凝涸了腿上血渍。
      白色裙裾之上,盛开株株血红色的花。
      微风拂过,空中轻轻飘荡,哀艳凄迷,繁盛如栩。
      赵遗远,等等我。
      监狱,1117室。
      有人来探监。
      厚厚的防弹玻璃阻隔,窗内人已是身陷囹圄,窗外人在探看窗内人。
      看着窗外人,我表情麻木。
      左耳的电话里,传来和法庭上一样低沉悦耳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说谎?”
      为什么要说谎。
      我并没有。
      这不是大家愿意听到的话吗。
      重温是杀人凶手。
      我已经说了,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我看见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瞳。
      漆黑幽邃的眼瞳,沉静如湖水。
      是出现在法庭上,坐在对面的那位医生。
      对了,那位医生叫什么?
      眼珠滞涩地转动,我一只手握着电话。
      窗外的那位医生静静凝视着我,用那种我看不懂的目光。
      “我要见棠鹤生。”
      透过通讯仪器,我听见自己苍老又喑哑难听的嗓音。
      窗外的人答应,“好。”
      我放下电话,起身离开。
      监狱长给我重新戴上镣铐,有几名警员陪同,我被押解着送回监房。
      我入了狱,无期徒刑。
      因为证据不足。
      那间监房前后门窗上,焊着拇指粗的铁杆。
      监房外,新装了铁丝网,连接着电路。
      八年前的吊尸命案,我是杀人的凶手。
      坐在监房的单人小床上,我仰着脸,望着墙壁上凿开的那扇窄小的铁窗。
      阴暗潮湿的监房里,那抹光亮刺目明锐,像是承载生活的希望。
      我眯着眼睛,让光亮照在那半张腐朽丑陋的脸上。
      而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液体在面颊上静静流淌。
      和八年前的吊尸案一样,这场被精心策划的指控,凶手抓捕入狱,时间仅为一天。
      喉头发痒,我捂着唇,破碎地咳。
      咳到用力,都能听见耳朵在嗡鸣。
      脑袋昏沉发涨,我咳到身体器官都开始发疼,眼眶里的液体扑扑簌簌掉落。
      喉头腥甜,我摊开掌心看,掌心有污血。
      我咧开嘴,哧哧地笑。
      满嘴是血的,像个发了病的疯子。
      监房的门被监狱长打开,监狱长站在门口喊道,“1309号,有人找你!”
      我用袖口擦了擦嘴,从单人床上起身,拖着手脚上的镣铐,沉重地走到那个监狱长站着的背着光的地方。
      长长的走廊,脚上的镣铐一下一下砸在地面上,声音清晰而笨重。
      我木讷地走在监狱长身后,从阴暗处走向有光亮的地方。
      光亮刺目令人恍惚,我眯着眼睛,看清站在光亮里的人。
      那人负手而立,身影清颀修长。
      迎着光,我看不清那人的面庞。
      那人微动薄唇,“你找我。”
      棠鹤生,那位警官。
      在光亮照不到的阴暗处,我才停下,那拖沓的声音也停下。
      “我的孩子呢?”
      那位警官没说话,只是迈着步子向我走来。
      他逆光而行,也走到了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和我一样,他也站在黑暗里。
      我看清了他的面庞,看见了那双凛冽崤寒的眼。
      我又问,“我的孩子呢?”
      棠鹤生看着我,“死了。”
      看着他的眼,我又问了一遍,“我的孩子呢?”
      棠鹤生不再说话了,只是垂着眼,看着我。
      我红了眼。
      “你骗我。”
      “棠鹤生,你骗我。”
      我静静地陈述事实,棠鹤生不反驳,就像法庭上我的沉默。
      棠鹤生抓捕我,我未反抗过。
      棠鹤生起诉我,我未申辩过。
      如今我已入狱,我也未想逃脱过。
      因为棠鹤生说,他知道我孩子在哪。
      他说,我的孩子可能没死。
      活着的胚胎,或许还在。
      如今,他骗了我。
      那位警察,是个骗子。
      我大笑,丑陋难堪地笑,笑意讥诮而嘲讽。
      笑我自己的愚蠢,笑我自己的天真。
      也笑,那位警察的自以为是。
      笑声长长,穿越监狱里无人的走廊。
      我笑到眼角凝泪,还在不停地笑。
      棠鹤生看着我疯子般发笑。
      “你笑什么?”
      “你找到后山上的秘密了吗,棠警官?”
      棠鹤生微眯眸,眼神几分凌厉骇人。
      我无畏地笑,开始嘲笑他的自负和愚蠢。
      “这就是你骗我的代价!”
      审判之前,棠鹤生告诉我,我有孩子。
      后来他带人抓捕我,警车上,他故意说我的孩子可能活着。
      现在,他告诉我,孩子死了。
      他是骗我的。
      这是他让我自缚的圈套。
      他说我是当年命案杀人的凶手,所以他抓捕我,天经地义。
      法院受审,我沉默应罪,被关押入狱,理应如是。
      匆匆结案的文件,一如当年他未见到面的姐姐,从被人发现,送去火化埋葬时间仅为一天。
      这些,他姐姐受过的苦,如今他也要我经受一番。
      他要的,只是报复。
      报复当年的杀人凶手,报复当年的法官警察。
      可是,那些人都死了。
      他的报复,只能是我。
      喉头滚动,我咽下那泛起的腥甜。
      “既然你没找到那个秘密,不如我告诉你一些。”
      拖曳着沉重的镣铐,我缓缓走近他,小声地道,“棠警官,你知道你姐姐当年被谁活生生地割下其他器官吗?”
      “那人,可还活着。”
      棠鹤生的眼眸陡然阴鸷,像驻了鬼。
      我冷漠地看着他,也看清他的表情。
      那个像阿远的表情。
      扯着镣铐,棠鹤生一手挟制住我,他攥着铁镣铐死死绞着我。
      盛怒下的他,想要绞死我,我甚至能觉得他会将我碎尸。
      “你要说什么?”
      空气难以进入,我呼吸急促而困难,苍白的面孔被憋到发红。
      “我要出狱。”
      缠在脖子上的铁镣铐愈来愈紧,呼吸愈来愈难,脑袋缺氧性地发涨,耳朵不停在嗡鸣。
      棠鹤生,真的想要杀了我。
      “做梦!”
      我死死地揪着他的衣襟领,瞪着他。
      “你害怕了,棠警官?”
      “我怎么能让你出狱,重温?”
      “那你永远也不知道。”
      棠鹤生攥着铁镣铐的手指用力,攥到指骨发白。
      他的眼瞳,骇人的阴沉。
      “好!”
      他蓦地松了手。
      我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棠鹤生睥睨着在他脚边喘息的我,攥着我的领口,拎起我。
      我歪着头,苍白着面颊。
      “最好能找到。”
      看着他阴鸷的眼眸,我丑陋难堪地笑。
      “棠警官,我就在这等着你了。”
      闻言,他狠狠地将我一掷。
      我重重倒在地上,脑袋昏沉发涨得厉害,站了几次都没站起,滑倒在地。
      棠鹤生冷睨着,沉沉一声冷嗤。
      “带她回去。”
      闻言,监狱长走上前,粗鲁地将我拉起。
      我惨白着脸,跟着监狱长走回监房。
      回到监房,我躺回那张单人的小床上。
      那束光透过窗照在我脸上时,我僵直地躺在床上,呼吸幽微,面如纸白,像死人一般。
      我已,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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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因被盗文自杀过笔名。 原笔名:JIJIU、祭酒夫人、玫瑰杀我、阿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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