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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Third. ...

  •   后山。
      高大的乔木向阳生长,常年遮挡阳光。
      茫茫雾气笼罩下,环境潮湿阴冷,路径泥泞难行。
      明亮的手电筒灯光散射在雾气里,东南角的后山亮如昼。
      那里,有警察牵着狗,慢慢行在灌丛里,时不时用电棍扫一下周围灌木丛,发现是否存在异样。
      偌大后山,绵延百里,却无人敢向深处走去。
      人皆知,这片后山,藏着许多人的秘密。
      因为每棵树上,都曾吊死过一个被剜了心的女人。
      多少棵生长的树,多少颗被剜去的心。
      搜寻几个小时的警队返回,每个警员都配备武器,全副武装。
      每个人都手持电棍,牵着条警犬。
      “队长,并未发现其他情况。”
      听着队员的回报,棠鹤生深深地皱着眉,望着那片后山,目若寒潭。
      他手一指,“那里,没人去过。”
      队员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正是那乔木阴密处,雾气氤氲的后山西北方向。
      “队长,那里没有路,人过不去。”
      棠鹤生紧紧抿着薄唇,皱着眉心。
      “如果嫌疑人就在那里,你去不去?”
      队员迟疑了一会,然后抬起脸,作标准的军礼,“报告队长,不论犯罪嫌疑人在哪里,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将他抓住!”
      棠鹤生转过脸看他,黑色的目光里映着队员的那张略显稚气年轻的脸。
      那双盛着光的眼。
      “你一个人去那里,怕不怕?”
      队员摇头,“不怕!”
      棠鹤生颔首,“收队。”
      队员一怔,“嘎?”
      棠鹤生斜睨着他,冷漠平行的视线。
      队员立刻挺胸,行军姿。
      “所有队友,立定!收队!”
      看着搜山的警队上了车,棠鹤生才转回视线,望着那片后山,目光生冷无温。
      薄唇微启,棠鹤生无声地吐出两字:重温。
      之后,警车呼啸,自后山而下。
      警车走后,后山那片丛林里,有人牵着狗又走出。
      金色毛发的大狗,漆黑乌浓的眼瞳,傻傻地伸出长长的舌头,流着口水。
      牵着金毛狗的人,弯下腰,伸出枯白褶皱的手指,揉乱狗的毛发。
      那人黑色的衣裤,戴着黑色棒球帽,面上戴着黑色的口罩。
      “走吧。”
      那人扯着破碎喑哑,苍老难听的声音。
      金毛甩着蓬松的尾巴,听话地挪着脚步,一脚印一脚印地离开。
      后山的夜,湿冷漫长,杳无星光。
      警区,别墅里。
      我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整片西城。
      手脚上拘着沉重的镣铐,我被棠鹤生拘禁在他在警局的别墅里。
      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开始发涩。
      喉咙开始发痒,我捂着嘴,低低地咳。
      咳声不止,像是要将身体里的器官全都咳出才算终止。
      透明玻璃窗里,映照着我的脸。
      那被火烧过的脸。
      苍白丑陋,疲惫倦怠。
      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器官机能好像都开始下降,像是退化的老旧的机器,运作缓慢,偶尔出现故障。
      而记忆,以前丢失的,刻意遗忘的记忆,开始慢慢浮现。
      像食用过的药,渐渐丧失了药效。
      碎化的记忆开始自动地不完全地拼凑起。
      随时随地,都会发呆。
      而失眠更加严重了。
      可梦里的场景,也不再能记得那么清晰了。
      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梦里出现过的人的脸。
      但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那天阿远的表情,阿远的脸。
      那双灰褐色的眼,寂寂地望着我。
      看着我在地上挣扎着,不停地哀求他。
      阿远。
      耳边隐隐响起机器运转的嗡鸣声,细密地,悠长地,如丝如线包缠着。
      脑袋涨涨的,又开始出现那种感觉了。
      那种刻意要将现实和想象划分开的疼痛错觉。
      不要。
      我不要。
      阿远,阿远。
      我扯着头发,指甲抓着头皮,抓到头皮发麻。
      眼前突然浮现阿远的身影。
      他垂着灰褐色的眼眸,倦怠的目光。
      “阿远。”
      他寂寂地望着我,扯着破碎嘶哑的音,“阿重。”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口,一阵疼痛。
      尖锐地,密集地,沉重地,压抑地。
      像有谁在紧紧攥着心脏,压迫心脏跳动的窒息感。
      泪腺一下子发达,有液体要涌出眼眶。
      看着他,突然地,委屈和怒气涌起。
      “你去哪儿了,害得我找你好久!”
      阿远还是垂着眼眸,不再弯起眼眉好看地笑。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满是疲倦。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怎么了啊?”
      我红着眼问他。
      阿远就那么寂寂地看着我,紧抿着唇不说话。
      心底,莫名衍生出几缕害怕。
      那种害怕像荒草,无边无际疯狂生长。
      “赵遗远,你怎么了?”
      “你说说话啊?!”
      我带着哭腔冲他喊着。
      灰褐色的眼眸深深地凝望着我,阿远唤道,“阿重。”
      心底,蓦然一惊。
      “嗯?”
      “你如果离开了我,要怎么活?”
      我蓦然寂静,瞪着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
      阿远微勾起薄薄的唇,灰褐的眼瞳幽幽黯黯。
      他逆着光站立,身形清瘦颀长。
      他的面庞隐匿在光线里,明明暗暗。
      他的表情晦涩难懂,目光幽深似海。
      看着他,我的心底骤然发凉,藏在心底的恐惧蓦然被放大无数倍。
      深藏心底的那个想法又要冒出了。
      阿远又要离开了。
      眼前的阿远扯着唇畔笑了,弯着眼,眼尾生岁月留痕。
      “我想你好好活着。”
      他伸出冰凉的指,轻轻拭去我眼角凝涸的液体。
      “别再记着我了,毕竟我之前对你那么不好,常让你为我流泪。”
      少年的阿远,狂妄恣意,张扬不羁。
      那时,他的眼里盛有粲然星光。
      如今,阿远的目光,苍凉黯淡。
      令人心痛的目光。
      眼眶里溢出的液体更甚,我突然伸手去想要抓住他,结果,五指一抓,只是一团空气。
      虚无缥缈的,我抓不住我的阿远了。
      不可置信地,我又伸手抓了几次。
      “阿远。”我哭音。
      阿远就站在那里,目光几分悲伤。
      我疯了般想要抓住他,结果什么也抓不住。
      眼角泪流得更急了。
      阿远淡笑,那种表情,我第一次看到。
      “你忘了,我是你想象出来的。”
      瞪着通红的眼,我死死地捂紧耳朵,“我不信!你别说了!”
      阿远垂着眉眼,静静望着我。
      “当时,我把你放下路旁。那些警察突然开枪射击,子弹穿透我的心脏,车子打滑,冲到了桥下。”
      “这些,你又忘了。”
      “你别说了!”
      我死死地捂着耳朵,眼泪越流越急。
      心底像破了个大口,兜兜地灌着风。
      风吹得人发冷,心底发凉,也愈加清晰了。
      “八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我死了,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可为什么还要一直记着我,那么折磨自己?阿重。”
      我蹲在地上,捂着脸哭泣,像个迷途的孩子。
      丢了一个赵遗远,我像是丢了半条命。
      命都没了,我怎么还能活下去。
      那结了痂的伤疤再次被狠心揭开,血淋淋的。
      心头,好像在滴着血。
      “求你别说了!”
      泪水缓缓划过面颊,我低低地哀求他。
      阿远低望着我,目光复杂晦涩。
      “忘记我,好好生活,这不好吗?”
      “不好!不好!离开你我怎么还能活下去?”
      “赵遗远,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为什么要把我扔下?留下我一个人!”
      留我一个人,寂寞地,孤独地,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我不要,我不要。
      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从始至终,我只要一个你啊。
      偌大的房间里,昏黄的灯光下,我蹲在地上,抱头失声痛哭。
      做了八年的梦,终于是醒了。
      那个人再也不会嘻皮笑脸地来哄我。
      那些,都是想象出来的。
      从来就没有赵遗远,没有其他人。
      因为,那些人都死在八年前。
      死在八年前那片后山里。
      那片后山,死了很多人。
      那些被剜了心吊死在树上的女人。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
      那些警察。
      我的阿远。
      还有我,我和阿远的孩子。
      后山上,我是第一个被剜心吊死在那里的人。
      腥红的血渍,晕染了裙角,洇出花。
      我肚子里,那个阿远精心呵护的孩子还未出世就被人扼杀在胚胎里。
      他仅几个星期大,还未成形。
      心疼我似阿远,他站在树下,看着面色惨白心口空荡荡的我,骤然阴沉了眉眼。
      他的眼瞳里,入驻了魔鬼,将骄阳驱逐。
      在那片后山,阿远建了实验室。
      秘密的地下人体实验室。
      那间实验室里,许许多多的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皮手套的人。
      那些人,都是世界各地的人体实验专家。
      犯过罪的,没犯过罪的。
      手术台上,躺着那些成为实验试体的女人。
      他们面无表情地执着手术刀,切割人体。
      一个一个地切割,从她们身体里取出鲜活跳动的器官。
      切割下鲜活的匹配的器官为我换上,植入我身体里,为我续命。
      我身体里插满红红绿绿的管子,管子一头连着机器,机器在身体里运转,嗡鸣的声音。
      我机械地转动眼珠,麻木地看着那些人进行实验。
      一项关于我的人体实验。
      冰冷的手术刀切割着那些女人的身体,切割下我腐坏的器官。
      那些人,每天仅重复着这些动作。
      而那些穿着白大褂人里,我看见双熟悉的眼。
      灰褐色的眼眸,布满血丝,苍老而疲倦。
      阿远。
      我的阿远。
      我最喜爱的阿远。
      我呆呆地,目光滞涩地看着他。
      心口却再也不会泛疼。
      因为那里空空荡荡的,没有跳动的心脏。
      看着我注视着他的目光,阿远弯起眉眼,眼尾褶起细细皱痕。
      我好看的阿远,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怕不怕?”
      阿远嘶哑着声音,问我。
      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里盛满深情。
      我眨了眨眼,有液体从眼尾流过。
      他苍凉的细指抚过我眼角,动作轻柔。
      “别怕,我在这。”
      别怕。
      我在这。
      我机械地,僵硬地扯动唇角,丑陋难堪地向他笑。
      我看见,阿远低垂下头颅,触碰上我的眼睑。
      “睡吧,睡着就不会再疼了。”
      我顺从地闭上眼。
      液体,从眼尾滚落。
      我知道,疼爱我的阿远要去杀人了。
      杀了那些人,然后为我找到一个匹配的心脏。
      我最喜爱的阿远。
      机器在耳畔嗡鸣地运转,冰凉尖锐的刀刃再次划开我的心口。
      戴着皮手套的手,轻轻地触碰着那处流血的伤口,我疼痛地细细颤栗着。
      腐朽的身体,只有那处会疼。
      轻轻扯动,都是疼的,会慢慢流血的。
      阿远,阿远。
      心底不停地念着阿远。
      只要阿远在,一切好似都不再可怕了。
      疼痛,好似消减了大半。
      只要阿远。
      机械快速不停地嗡鸣,冰凉的手探入我空荡荡的心腔里,小心地植入匹配的心脏。
      不知何时,那双细长漂亮的手,早已沾满鲜血,淋漓不尽。
      那块被剜去心的胸腔重新被填充,一颗鲜活的心脏有力地跳动。
      清晰地,一下一下地。
      找到一颗合适的心,死了多少人。
      这场换心手术,又有多少人参与。
      那片后山里,又藏有多少人的秘密。
      我的。
      阿远的。
      还有关隘的。
      关隘,阿远的舅舅。
      那个伪善的商人。
      嗒,嘀嗒。
      鼻息里,滴出血。
      一滴一滴地,溅在地面上。
      我抹了抹,手指染上血。
      “呵呵。”
      我倒在警区别墅的地上,镣铐拖拉在地。
      空荡荡的屋,我低低地笑,笑声凄凄似鬼。
      “阿远,我终于要死了。”
      我伸出带血的手指,向着半空道。
      “我很快就去找你了,这次你要等等我。”
      西城多雨,绵绵密密。
      是夜,山间别墅。
      窗外,雨声淅淅。
      三楼书房里,一片安静。
      书桌前,男人翻阅着八年前的旧卷宗。
      泛黄的纸页,褪色的字迹,陈年的记忆。
      那是关于重温的过去。
      八年前的,一切的。
      甚至是那份已经被遗忘的,字里行间尚存的稚嫩的感情。
      男人垂着眉目看,侧颜精致,轮廓深刻。
      细指顿在某行墨色字迹下,停驻良久。
      之后,那泛黄的旧卷宗被阖上。
      那抬起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人,男人手搭在桌面上,十指交叉。
      “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人,冷峻生硬的面孔,视线凌厉如鹰。
      棠鹤生。
      “李闻檀先生,我查过你,你是重温的心理医生,却也是大学校友。”
      李闻檀淡淡勾唇,眼眸沉静如湖水。
      “棠警官,每位医生都有一定的职业道德,关于患者隐私不能对外透露。”
      棠鹤生眯眸,渐沉了目光。
      “李闻檀先生,我记得,你在大学主修并非心理学。”
      李闻檀沉默。
      棠鹤生微勾薄唇,唇畔冷冽地笑。
      “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师兄。”
      “毕竟,我们才是同类人。”
      李闻檀掀起眼尾,睨着对面的人。
      双眸如古井,晦冥幽邃。
      他双手交叠,身体前倾,重量都压在书桌上。
      防卫攻击的动作。
      仅隔几尺,不远的距离,两张相对的面孔,两双相视的黑眸。
      一记闪电,点亮了那双眸。
      一人,目光如鹰如狼。
      一人,眼瞳漆黑静谧。
      李闻檀淡淡勾唇笑,面上笑容温润。
      眼尾生褶,淡淡的几抹岁月留痕。
      “我们,从来就不是一类人。”
      雷电一闪,棠鹤生清晰看见,那张温润笑意的面孔上,眼底无笑。
      “棠警官,你来找我,是为了八年前那桩吊尸案吧。”
      “你想查清缘由?”
      “那桩轰动西城的吊尸案,就那么草草结案,你难道不奇怪吗,律师长先生?”
      听见棠鹤生的称谓,李闻檀细眯起眸,表情疏冷。
      “棠警官心细如尘,不会放过任何细节。”
      听出他的暗讽,棠鹤生亦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陈述事实。
      “李闻檀先生,你在大学期间已经被我司法局录入,但为何在八年前辞去工作?”
      “八年前,你在做什么?”
      李闻檀微掀眼睑,细长墨眸几分漫不经心。
      他袖口微卷,露出一截手臂,臂上肌肉虬劲,暗藏力量。
      “八年前,因工作失误,我辞去事务所工作。”
      “是什么性质的工作失误?”
      凝视着对面坐着的人,李闻檀黑眸沉静。
      “个人原因造成的案件审理错误。”
      “辞职之后的那段期间,你在做什么?
      棠鹤生问道。
      如鹰的眸,审视的目光。
      “国外学习。”
      “学什么?”
      “心理学。”
      “多久?”
      “五年。”
      棠鹤生不再询问。
      他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冷硬刚毅的面孔像一座铁铸的雕塑,眼眸凛冽杳寒。
      “我想和你合作。”棠鹤生道。
      李闻檀面色淡淡,“合作什么?”
      棠鹤生看着李闻檀,“我找了到当年的嫌疑人,之一。”
      良久沉默,李闻檀问道,“我能做什么?”
      “我只要你向法院提起诉讼。”
      “原告。”
      “我姐姐,棠梨。”
      “被告是谁?”
      “重温。”
      李闻檀看着对面的那位冷漠面孔的警察。
      “你要为你姐姐翻案?”
      那位警察微勾唇,冷冽地笑了,眼眸如鬼。
      “杀人,不就应该偿命吗?”
      眉梢一跳,李闻檀轻轻颔下首,“好。”
      “那么,合作愉快。”
      棠鹤生主动伸出右手,表示友好。
      黑眸如潭,沉淀出尾尾波澜,李闻檀缓缓握上棠鹤生的右手,“合作,愉快。”
      窗外,阴沉的天空,间或地闪现雷电。
      西城,多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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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因被盗文自杀过笔名。 原笔名:JIJIU、祭酒夫人、玫瑰杀我、阿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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