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豆》粥小姐

7、故事

　　李梧最讨厌这样的日子。
　　拖着刚刚训练完疲惫的身躯，勉强带着自己还有稀薄意识的灵魂，又要去往另一种形式的炼狱了。李梧抓着头发，把它薅成烦躁的野草样子，终于还是在哥哥们拉扯下进入了房间。
　　这该死的综合素质课！
　　话说这综合素质课，真的是无比的综合，上到国家大事，下到人情冷暖，甚至感恩父母、关心他人、尊重差异，全都要教。关键这教的人，还教得无比乏味，但又没有人敢不来听课。这教的人，正是周宋。周宋顶着他那显示出通宵制作音乐的结果的头发，穿着中年男士最爱的Polo衫，已经在凳子上坐好了：“来来来，这是各个主要国家的主要城市名。今天我们先背一背。”年纪较小的几个发出一声哀嚎，已经扑倒在凳子上了。
　　做音乐已经够辛苦了，所以为什么要上这样一个课呢？五个人都想不明白。
　　其实周宋是这样打算的。他们是歌手，歌手最重要的是音乐作品，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人不能只为了一个目标，单一地只过与之有关的生活，其他全都不顾。不能只是为了一个东西，而只学习与这一个东西有关的知识，人总要学些没有那么“有用”的知识，总会做一些没有那么“有用”的事情，才得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这些可能看起来无用、看起来缺乏效率的东西，其实是一点点累积沉淀的，在人的一生中潜移默化地发挥着作用。讲到这一点，周宋也的确是一个用心良苦的“老父亲”了，宁愿让他们少训练一会也不会放弃三天一次的综合素质课。但毕竟这五个孩子的年纪在这，还体会不到他的用心也很正常。枯燥乏味的学习方式总是这样，不会给人带来快乐。
　　又是一次不知道自己听了些什么的炼狱。
　　试炼结束，几个人怨声载道回到会议室。周子懿坐着，糖豆还是一样站在身后，头低着，看不到那双好看的眼睛。“子懿，叫我们过来什么事？还什么神秘秘地支走PD。”大哥先开口了。周子懿：“你们觉得，那个课要取消吗？”李梧第一个举手赞成：“取消！取消！”子懿一笑：“那，是不可能的。老师不会同意取消的。”众人叹气。“但是。”“但是什么？”“但是，可以给你们换个老师。”子懿表情神秘。“请个老师，又得花钱。”大哥不同意。“放心。不花钱。”子懿拍了拍糖豆的肩膀。糖豆面无表情。

　　三天后。
　　虽然唐迩信任糖豆的音乐能力和才华，但是还是有些疑惑，糖豆，能教他们吗？李梧心想：这糖豆和子懿一样年纪，那比我还小，他来教我？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有什么好教的。众人各怀心事，还是进了房间的门。糖豆一个人坐在那，身边什么东西也没有。“没有什么资料的吗？”大哥习惯性地问。糖豆说：“没有。”李梧好好说话就会憋死：“那叫我们来干嘛？”“听故事。”李梧一下精神起来了：“听什么故事啊？”说着就坐到了糖豆旁边最近的座位。唐迩看在眼里，不动神色地坐在了另一侧最近的座位：“我也想听。”大家就都坐下来了。
　　糖豆开始讲述，这是一个他小时候在书上看到的故事。
　　故事里，有一棵活了很久很久的苹果树，这棵活得太久，以至于她都有了眼睛，有了心脏，有了自己的意识，甚至能行走自如。她每天在森林里游走，最喜欢收集一些美丽的花朵和奇特的石子，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稀罕玩意，于是周围森林里的动物们都叫她，树婆婆。树婆婆每天乐在其中，并不觉得孤单寂寞。
　　直到一个雨天，她听见森林的边缘传来一阵哭声，她循着声音过去，是一个瘦小的女孩，倒在泥水里。那小女孩全身湿透沾着泥水，想要从泥塘里爬出来，却摇摇晃晃怎么也站不起来。树婆婆伸出长长的树枝手搀她起来，好不容易将她带回森林，树婆婆掌心合拢，一股清泉就这样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用这清泉水给小女孩清洗得干干净净。树婆婆这才发现，这小女孩，原来是看不见的。为了小女孩不被饿死在森林里，树婆婆决定照顾她。
　　每天清晨，树婆婆不再搜寻好看的石子而是开始寻找能吃的野果和花蜜，每天傍晚，树婆婆给小女孩哼唱摇篮曲，轻拍着她入睡。就这样小女孩一天天长大了。有一天树婆婆突然觉得女孩的头发有些太长了，她决定帮她剪掉，于是一缕缕头发就这样变短了很多。用清泉清理过后，树婆婆觉得她的孩子真是越看越美好：“孩子，你像雨后的彩虹一样美。”“彩虹？那是什么样子的？”树婆婆不知道怎么回答，刚刚温暖的心脏，此刻就像玻璃一样冰冷了下来。要是那孩子能够看见就好了，她想要治好女孩的眼睛。她向过往的动物们打听，动物们都说要去找老梧桐，那是一颗活了最久最久的树。
　　于是树婆婆出发了，很快就到了老梧桐的家，她很直接地就问了治眼睛的方法。但老梧桐，并不告诉她。“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树婆婆心里很焦急。“你觉得治好她的眼睛很重要吗？”老梧桐反问。树婆婆生气了：“当然重要。对她来说，能看见这个世界、能认识这个世界，这难道不比其他什么都重要吗？”老梧桐沉默很久，叹了口气：“比你自己重要吗？”树婆婆愣住了。老梧桐：“如果说，要用你的世界的一半，去换取她的世界，你愿意吗？”树婆婆问：“这是什么意思？”老梧桐将一切和盘托出告诉了她，其实每一棵拥有了自己意识的树身上，都会有三颗宝石，分别就是眼睛和心脏。这三颗宝石是树身上最为珍贵的宝物，有着治愈一切的神奇效果，但用了，也就没有了。因此任何能够活到这个程度的树都不会轻易付出自己的宝石。说到这儿，树婆婆明白了，她马上回到了森林。但她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自己的其中一颗眼睛宝石取了下来，给小女孩医了眼睛。小女孩睁开眼睛，被面前这枯树一般的脸吓得直哭，树婆婆连忙安慰她：“不要怕，不要怕，是我。”树婆婆伸出双手，掌心里冒出翻涌的泉水和大朵大朵的野花、石头，甚至野果。女孩被这景象惊住，没有在哭了，反倒用手去抓这翻腾冒出的花，玩了起来。她们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不同的是，女孩可以看见了。
　　直到有一天，女孩去森林边缘的溪水旁边捉小鱼，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到近，她连忙躲在了石头后面。趴在石头边，她看见了领头那个英俊的猎人。骑马的猎人们不一会儿就走了，但领头的那个停了下来，他下马来到溪边装水，正好就看到了石头后的她。所谓一见钟情可能就是这样吧。女孩回到森林跟树婆婆告别后，就跟着猎人走了。树婆婆什么也没有说，安静地回到了从前没有遇到小女孩的生活。
　　可是很多年之后，树婆婆再次听到了森林边缘的哭声，她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但是好一会儿这哭声还在。“是你回来了吗？”树婆婆看见了女孩，她现在眼角有了皱纹。“树婆婆，你帮帮我。我嫁的那个猎人，他现在去世了。我没有棺材给他殓葬，孩子也没有钱来抚养。”树婆婆心中发酸，当即把自己另一颗眼睛宝石取出来递给了女孩：“没事的，都会过去的。”女孩捧着这颗璀璨如大海的宝石，被它的美震撼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光彩夺目的东西。女孩捧着宝石走了。树婆婆停在原地没有动，因为她失去了两颗眼睛宝石，已经完全不能够看见了。
　　就这样，树婆婆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不同的是，她现在每天用树枝手摸索着游走在森林中，但却摸不出来哪些是好看石头哪些是不好看的。即便这样，树婆婆还是每天尽力摸出一些能吃的野果，存在自己的掌心，盼望着那天女孩回来能够吃上一个。终于，树婆婆盼到了。女孩回来了，依旧是带着眼泪，以及更多的白发和皱纹。只不顾树婆婆现在看不到这些了。女孩哭着：“树婆婆，树婆婆，你要帮帮我。只有你能救我的孩子。他生了很严重的病，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医治他。”女孩的哭声比任何一次都要哀切，树婆婆望着女孩说话的方向，说：“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树婆婆将手伸进自己的胸膛，掏出了她的最后一颗宝石。
　　这是一颗无与伦比的、闪烁着红色光芒的美丽宝石。
　　她双手捧着这颗巨大的宝石，朝着女孩的方向，佝偻着身子向前伸出，永远地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