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寥落月中愁》文丰雨

2、陌上水云行

　　十年前，叶寒与花如雪的出现仿佛一个神话，令天下武林为之一震。

　　十九岁的叶寒刚刚步入武林便从“江湖第一剑”庄亦闲的手中夺下了绝世兵刃墨泠剑。作为叶寒的爱侣、正值双九妙龄的花如雪凭借手中一管玉笛连败九名武林翘楚。一时间，二人在江湖中声名鹊起，被武林中人誉为“墨泠剑客”和“玉笛仙子”。

　　正是那年，两人在柳镇遇见了狄素秋。

　　柳镇是柳江边上的一个小镇。镇上以伞闻名远近，而又以彩伞张家的伞犹为出名。

　　狄素秋看到叶寒那样高傲的神色里却也有对花如雪爱慕的温柔，她不甘心命运的不公：虽然同岁，但花如雪拥有令人艳羡的一切，而她却一无所有——除了她那清丽绝俗的容貌。可是单有出众的面容又能有什么用，无非只能是惹上一些祸端而已。从小孤身一人的她为了不受别人的欺负，总是随时戒备着，也正是如此，她才刻苦习武。现今已是“柳镇第一剑”的她不必再去躲避、再去隐藏，但以前的生活是永远不会在记忆中磨灭的。
　　于是，狄素秋便寻衅要叶寒让出那把雨伞。
　　叶寒看到狄素秋飞扬跋扈的神情，再加上自己公子哥儿的心性，却是怎么也不肯相让。
　　花如雪不想惹出事端，待要劝叶寒就此罢休时，却不料二人已拔剑相向，她便只好在一旁观战。

　　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竟会是打成平手！

　　狄素秋十八年来从未踏出过柳镇半步，虽是“柳镇第一剑”，她却从未涉足江湖，这次遇到了江湖上声名最盛的“墨泠剑客”，又是自己一时冲动，寻衅在先，便只能拼尽全力，以求不要败得太惨。
　　叶寒少年意气，名动江湖，况且手中握有神兵利器墨泠剑，根本就没有把面前的刁蛮少女放在眼里，他更没有想到会在如此偏僻的小镇遇到对手。
　　花如雪知道叶寒一向骄傲自负，从不肯受人帮助，自从他们步入江湖，从未联手对敌，所以她已习惯了在一旁观战。她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从少女的眉宇间她仿佛感到了一种纯净和透明。也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花如雪心中隐约有了对江湖厌倦的感觉了。

　　花如雪在旁边看着，同时也想等待空隙上前劝和。她的本性并不喜欢这样的打斗。

　　狄素秋身法巧妙，剑势凌厉，但她却避免与叶寒手中长剑的交锋。因为她知道墨泠剑是一柄能削金断玉的利刃，一旦两剑交击，她会是必败无疑。
　　百招过后，突然“叮”的一声清鸣传来，火光迸射而出，迫不得已的交击使狄素秋手中的长剑寸寸碎裂。
　　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若是没有那柄墨泠剑，将会是另外一种不同的结果！

　　叶寒从未遭遇过失败，但他今天却输了，而且是输在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手上，他怎肯承认这个事实？手中长剑一抖，疾刺对面手持断剑的少女——他不允许任何人胜过他！绝不允许！
　　“叮”的一声，火光再现，花如雪横笛格开了墨泠剑，笛上留下一道裂痕。如果不是花如雪贯注十分内力，接住神兵一击，恐怕这支玉笛也要如那柄长剑般寸断。
　　花如雪从未料到叶寒心胸竟是如此狭窄。她目光直视这个自己曾爱过的人，欲言又止。叶寒丢下淡蓝雨伞，转身离去。

　　当晚，柳江边上，叶寒与花如雪平静地分手了。就在玉笛格挡开墨泠剑的那一刻，火光迸射后的裂痕不仅留在了玉笛上，也深深地印在了两个人的心中。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了。比如感情。

　　自那一别，叶寒便从江湖上消失了，武林中再也见不到墨泠剑的身影了。
　　花如雪也不再行走江湖，而是在柳江边上开了这座燕西楼，靠酒楼生意维持生活。

　　这对曾经叱咤风云的情侣就这样渐渐淡出了武林世界的记忆。

　　“如雪，难道你现在还是孤身一人么？”
　　“呵，”花如雪浅笑一声，“不然的话，我哪里还能和你深夜长谈！”
　　“你还在等着他吧？”
　　“要我真正忘记他又谈何容易！”花如雪嘴角溢出一丝苦涩，转而问狄素秋，“你呢？”
　　狄素秋饮尽杯中酒，默然不语。
　　“你是在九年前的秋夜遇见萧梦远的吧？”
　　——是啊，离开梦远已经八年了。梦远他一定恨死我了吧？
　　狄素秋听到这个八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名字，眼神黯了下来。
　　花如雪见狄素秋神色黯淡，心中一沉：原来她还是在意他的啊！可是八年前她为什么那么绝然的离去？“现如今他依旧在苏城。”
　　“他还好么？”
　　“来柳镇的路上，你应该听人说起过‘苏城一梦’吧？那便指的是他。”
　　——“苏城一梦”原来就是梦远么？
　　狄素秋在来柳镇的途中听人说起过“苏城一梦，竹谷七音”，这是近年来柳江一带最负盛名的两个人物。她没想到其中之一就是萧梦远。
　　“八年中，萧梦远从一介贫苦书生成为了苏城首富，令所有人大吃一惊，所以人们称他作‘苏城一梦’。”
　　——他已是苏城首富了么？！
　　狄素秋闻言心中一震。
　　“不过，他的执念非同一般。八年来，每到深秋，他总会来我这楼中闲坐一天……现在又是秋了，也许过两天他又会来了。”花如雪一向淡定的眼神中也透着些许不解，“你当初为什么离开他？难道你不后悔么？”
　　“我不后悔，我从不后悔，”狄素秋语气中透着十二分的坚决，“人必定要在失去之后才会有所得。也许当我说出离开梦远的原因后，你会很不理解，那是因为你终究不是我，你无法体会我当时的心情。”
　　“那时，梦远真的不该带我去苏城。——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柳镇。我从小在柳镇长大，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当我到了苏城之后，我才发现我过去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堪，原来外面的世界还可以是这么的热闹，有茶楼酒舍，有月榭花亭，不用害怕编伞时弄破手指，不用担心天晴时伞不好卖。真的，我真的被苏城的繁华吸引了，我也渴望能拥有那种舒适安逸的生活。所以后来，当我听人说到西域雪山脚下埋藏着许多珍宝时，我就决定去了，”看到花如雪眼中透出的惊讶，狄素秋有些自嘲地笑了，“人的欲望的确难以满足。我不像你，能把一切都看得那么淡，即使是在心灰意懒的时候。”
　　不愧是八年前的挚友，狄素秋又一次说中了花如雪的心事。如果没有那次与叶寒的分别，她是不会那么快、那么突然地退出江湖的，至少不应该是在少年得意时。自那一别，武林中的腥风血雨真正使她感到厌倦，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总是令她有些心寒，于是她以二九华龄淡出江湖，在柳江边上开了燕西楼。那些时候是她人生中的低谷，她觉得世界是那么的索然无味，整天只是把自己关在酒楼里。不时会有一些仇家寻上门来，都被狄素秋打发了。渐渐地，她自己也清醒过来，将一切都看得淡了，发觉心中追求的隐隐就是这种平淡生活。多年过去了，她并没有沉醉在以前的哀痛中，她确已看淡一切了。

　　“八年了，谢谢你还在等着我。”狄素秋感激地看着故友。

　　八年前，秋夜微雨的渡口，狄素秋走得那样匆忙，没有给来送别的花如雪片刻问询的时间。花如雪清楚地知道，一旦狄素秋决定做一件事，必是有她自己的理由，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当时，花如雪只是说了一句话：“无论如何，我都会等着你回来。”

　　八年后，花如雪依旧还在这里。

　　其实，即使当初狄素秋不曾离去，花如雪也不会离开这里了，难得能有一处远离纷扰的地方。当她看淡一切后，便已决意要在此地终其一生了。

　　“不只是我在等你，”看着狄素秋裙裾间闪亮的珍珠钻石饰物，花如雪知道她已追到了心中的梦，但又不禁想到：这八年，她一定过得很苦吧！为了那个梦，她放弃了年少时的感情，又付出了人生中最美的一段时光。不过，也许还来得及，也许一切都还没有变，也许她并不曾失去什么。“他至今尚未娶亲。”
　　狄素秋心中一动，恍惚间似是已决定下了什么，“如雪，你这里还有浣花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