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不由心》Zzora

5、辞职信

　　临近年关，就是好会计师事务所和大部分事务所一样，仍是忙得不可开交，事务所的创始人孙辛一早上都在和行政开会讨论年前和年后的工作安排，本来这些工作都应该是霍伍玖做的，但无奈万年不发烧的霍伍玖也有倒下的一天，看在她几乎三年无休的份上，孙扒皮大手一挥给批了十几天的长假，自己把工作都接了过来。
　　孙辛从未想过公司的行政工作竟然这般繁琐，一早上助理摞在桌上的待办文件就有小山那样高，她已经有点后悔昨天给霍伍玖批假批得那么豪爽了。
　　发出今天第101次叹气，孙辛总算接到了一个不是工作、也不是推销的电话了，是霍伍玖的：“我的小伍玖啊，你病好了吗？要是好了的话，我不介意你销假回来上班啊，给你补贴啊玖！”
　　霍伍玖的声音即便是通过了电流的一遍过滤，仍是有些虚弱，孙辛听到她低低地笑了几声，然后用她标志性的南方口音说：“辛啊，我想辞职了。”

　　霍伍玖承认，她是个彻底的怂包。
　　对待喜欢的人，瞻前顾后；对待即将发生的噩耗，下意识逃避；对待朋友的火山爆发，试图用虚弱的身体唤起对方的同情心。比如现在，她把手机拿得老远都能听到孙辛咆哮的怒吼，但一边怒吼又一边质问自己吃药了没有怎么听起来还是那么糟糕。
　　“当然糟糕了，一晚上没睡。”
　　霍伍玖是久经沙场的高级熬夜选手，一旦有工作没完成就完全睡不着，能通宵熬着做完手头的事情才能睡过去。
　　昨晚和林一宣布要辞职之后霍伍玖就下床把笔记本电脑捞回床上，打开Word，在第一页首行居中地写了巨大无比的“辞职信”三个字，然后回车。
　　可半小时过去了，她翻来覆去给辞职信三个字换了四五种字体大小，把孙辛的称呼来来去去换了几个，都没想好这封辞职信该怎么展开。
　　“辞职信怎么那么难写啊干！”

　　如果说霍伍玖和林一是互相承认的特殊存在，那霍伍玖和孙辛就是互相扶持的过命交情。
　　霍伍玖本科读的会计专业，大四那年听着爸妈的劝告签了一家国企的管培生，但她内心隐隐觉得这条路并不是她想走的。靠着丰富的经历和优异的成绩，在大四开学初她就和公司签好了协议，本该从此就开启她无忧无虑的最后一段大学生活，但天生就长着反骨的她不知道哪天突然被打开了任督二脉，想和爸妈反抗了。
　　大四的春天，她开始尝试和爸妈沟通自己想找点其他的事情做，但都被一一否决，理由无非就是“国企有保障”、“女孩子家的要尝试什么”、“你是读会计的，除了当会计、走管理线，你还能干什么？”诸如此类。甚至于，那段时间里，爸妈动员了所有的亲戚给她打电话劝她谨慎为上，甚至是年过八十的奶奶也边哭边跟她说这辈子不用大富大贵，安安稳稳就行。
　　霍伍玖那段时间真的疯了，她远在北京，却几乎每天一睁眼都能接到家里的电话，父母好像就住在她对面床铺一样掐着点给她打电话，连吓唬带警告。到后期，霍伍玖每天每夜地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是噩梦缠身。
　　直到有一天早上她一睁眼，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二楼宿舍的床上，而是在顶层的窗户边站着。霍伍玖终于放弃了靠自己去挣扎，哭着向当时也同在北京的好友孙辛求救。
　　从初春到夏末，霍伍玖每周被孙辛拎到心理诊所看病，按部就班地吃药、过好目前的生活，两人在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房子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霍伍玖家里的电话都是孙辛回绝，原定定好七月去上班的国企孙辛帮她支付了一笔高额的违约金。
　　“霍伍玖，和我一起创业吧。”
　　“虽然你看起来比我还不靠谱，但创业就创业吧，就当是报答你没有打死梦游的我好了。”
　　“滚！”
　　孙辛家里富足，和霍伍玖一样读会计读了四年才发现自己志不在此，和老父亲大干一架后，突发奇想地就要创业，发誓一定会成为家族里最会挣钱的女人，于是拿着哥哥和老母亲偷塞的20万人民币和老霍走上了碰壁的道路。
　　两人办过家教，做过留学申请中介，投资过餐厅，大多都失败了。最后在孙辛哥哥的点拨下两人拿着仅剩的几万块重新整合了资源做了一家专门针对留学生来华咨询的机构，生意有了起色后又迅速在东亚、东南亚几个国家做了针对中国留学生学习生活的中介机构，也算是小有成就了。
　　在几年的创业经历中，霍伍玖也发现了自己学的东西并不如课本上那般枯燥，是可以学以致用的，就拉着孙辛苦读了一年拿下了CPA的证书并成为某间事务所的合伙人，直到现在两人创立了“就是好会计师事务所”。
　　在创业的时间里每一天都过得很漫长，但现在数起来也不过就过去了六年而已。

　　“小辛，我几乎想了一晚上这封辞职信要怎么写，但都没想好。我觉得还是要跟你打电话谈一下。我觉得这几年我真的比较累了，所以就想……休息一下。我要去北京待两年，两年后我如果没什么其他志向、进展的话，我再回来。”霍伍玖憋着一口长长的气总算把话都一次性说完了。
　　她尝试着不要去伤害任何人，希望一切能如她所愿——去北京陪林一两年，回来后一切回归正轨，林一可能要进入人生的新阶段，她继续扮演着她女强人的角色。
　　“那你说好哦……不能偷偷就被哪个公司挖走了……”
　　“放心啦，事务所和中介我都有股份的好吗？记得按时给我分配留存收益啊。”
　　“减半！再见！”
　　孙辛气鼓鼓地挂了电话，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发了半天呆，直到助理把一份年前送给各家公司的礼品清单递到她面前，她才缓过神来。
　　“行，就让人力的按照这份清单准备吧。对了，顺便跟人力说，走一下霍哥的离职流程。”
　　孙辛有的时候觉得成年人的世界总归是过于无趣，一切的喜怒哀乐都不能轻易地表露于人前——没必要也没时间。就像现在，她面无表情地让助理传递这个消息，也不再多说什么，就低头继续查看手里的文件。

　　挂了孙辛的电话，霍伍玖感觉似乎将胸口的气都吐了出来，刚刚因为精神高度紧张而暂时缓解的病痛此刻又如潮水般袭来，于是匆匆给自己点了份粥便又瘫在了床上。
　　在意识渐渐模糊的刹那，手机微弱地震了震，霍伍玖摸出手机，发现是银行的到账通知。
　　[孙辛向您尾号8888的储蓄卡账户转账收入人民币200000.00元。备注：买命钱，不能跟别的老板跑了！]
　　霍伍玖笑了出声，低声喃语：“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