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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最意外的春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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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伍玖提出离职的事情也就腊月二十三那天,那天她终于退了烧,吃了一份味精加过头的瘦肉粥,和北京一个做自媒体的大学同学取得了联系,约着年后拜访入职的事情。老妈知道她回了家,一个电话过来让她赶紧收拾东西回老家帮着打扫卫生,老爸说给她安排了特色相亲宴。为了躲避家人的连环call,她不得已给出差在外的亲弟弟买了一张头等舱机票,求着他赶紧回来解救可怜老姐。
霍伍玖觉得她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自己二十八岁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因为就在这一天过后不到三天,一个不知源头当时没有特效药的可致死病毒以所有人无法招架的态势席卷了半个中国。“疫情”成为那一年春节所有人都在交谈的词语,她从未放过那么长的春假,和家人在一起在老家度过了一个焦虑和安静的春节。
病毒的发现被滞后报道,春运加速了病毒在全中国的传播,每一天新闻频道上滚动播放的都是新增的感染人数,无论是政府还是公众人物,都在倡导大家做好隔离措施,减少不必要的外出活动。而霍伍玖所在的城市也没有意外地出现了第一个感染病例,然后是第二例、第三例……身为医生的林一成为了那个春节里所有熟人都在关心的对象。
自己所在的城市情况并不很严重,情况也被控制得很好,所以霍伍玖并不是很担心林一。
“喂,你屋子借我用几天呗,太累了。”
“好,归还的时候记得给我消毒干净。”
“哼,美得你。”
重灾区在华中的经济大省,每天新闻报道里新增的感染人数约莫有80%都来自这个省份。霍伍玖人待在老家,孙辛因为突发的疫情决定留在工作的城市过年,两人每天安排着由于疫情而受到影响的中介生意,四处联系熟知的工厂春节期间加班加点生产合规的口罩和其他医护用品,用最快的速度送往疫情严重地区。
孙辛处理着东亚和东南亚几个国家的中介机构的事宜,国内的事情几乎都是霍伍玖在接手,这个春节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她只能一边盯着加工厂一边盯着网络上任何关于疫情的消息,无论是求助信息还是发展趋势,几乎每条消息都要在她脑子里过一遍,每天凌晨三四点才能睡着。
当这样的日子过到第五天,霍伍玖的情绪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多年前压抑住的惶恐、焦虑、对人生的不安,都像噩梦一样把她拽回那些不想回忆的日子里,紧接着生理上的所有不适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失眠、难以进食、情绪低落。
“替代性创伤”,这是霍伍玖的心理医生远程诊断之后得出的结论,孙辛接到她的电话之后又毫不客气地吼了三小时,并命令她赶紧关手机,关电脑,就在山清水秀的乡下享受几天完全的田园生活。
霍伍玖无奈答应了,心理医生开的药还要过几天才能邮寄过来,她只能暂时放弃了对外界的关注,每天只是循环进行吃吃喝喝睡睡的生活。
疫情大爆发的第十天,霍伍玖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心理医生邮寄来的药和口罩,另一个是在她出门去拿快递的路上接到的,是她和林一的同学。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伍玖,你知道林一要去疫情一线的事吗?”
“什……什么意思?”
“我刚不是微信给班主任拜年嘛,他跟我说的,就在市中心医院去华中支援的名单上有林一的名字!”
霍伍玖从小就是个有着英雄主义梦的人。小学的时候跟着父亲学了几招花拳绣腿就敢和高年级的男生混混对骂叫嚣,凭着身上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愣是救了几个被收保护费的同学。年龄更大了一点之后,争着当班级的班长,年级的段长助理,学校学生会的职位,周围的人一度以为霍伍玖今后想从政所以从小开始培养,但霍伍玖只是想着用更端正的方式帮助那些被欺负的同学。
如果说霍伍玖是个想当英雄的女孩子,那林一的人生理想就是当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世界有你这个英雄就够了,我嘛,就当个乖乖被保护的旁观者吧。”
从他们俩认识开始,霍伍玖就是那个擅长站在人前发声的人,林一是从来不出面但总是给霍伍玖最多支持的人。因为他说了,他不想当英雄,有霍伍玖保护世界就够了。
但现在,那个一直想要被保护的人,要站出来去保护世界了。
霍伍玖那天给林一打了30多个电话但都没打进,她几乎无法冷静,甚至想跑到市里的医院去质问林一为什么这么突然要去华中支援。
可回市里的路都在严管,这个时候更不能去医院裹乱,霍伍玖只能站在院子里紧紧地握着手机,所有想说的挽留的话,甚至是这么多年藏在心底里的话,都一遍一遍地输入在对话框里,又一遍又一遍地被她自己删掉。
“霍伍玖啊霍伍玖,醒醒吧,别添乱了。”
苦笑一声,在这反反复复的挣扎里,她终于还是作为一个最好的朋友发出了最符合身份最无可挑剔的留言——
[去华中一切小心,送不了你了,等你回来请你吃顿大的。]
林一是临时报的名,和其他同事一起在会议室开了一天的动员大会,直到晚上十二点才被科室主任放人。华中疫情严重,时间不等人,医院安排了第二天下午一点的高铁直奔华中。
疲惫地从医院走了出来,林一习惯性地往霍伍玖的公寓里走了过去,等到了门口才想起来他此刻应该回家去收拾东西而不是在这里觅食。
“可惜了我刚囤的菜了。”
林一掏出手机关了飞行模式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跟炸了似的不停冒出新的消息。有快炸了锅的家人,有担心得语音都在颤抖的女朋友,有明明担心得要死但还是跟他插科打诨的狐朋狗友,还有这间公寓的主人——霍伍玖。
看着霍伍玖简单的一句话,林一忽地有一种此生无憾的感觉——纵使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甚至想拦着你做一些心里想做的事情,但还有那么些人没有理由地支持你,鼓励你。
霍伍玖就是他这一生当中难以再遇到的知己。
林一想了一会儿,还是掏出钥匙进了公寓,边收拾自己之前落在这里的东西一边给霍伍玖打了电话。
[睡了吗?]
[没]
[我明天就走了。你公寓里还放着我之前囤了半个月的吃食,你抽空回来一趟把东西带回家吧。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好]
[只给我发一个字的答复,你是想死?]
[少说话才能忍着不哭。你快去收拾东西吧。]
林一收拾了一些衣物离开了霍伍玖的公寓回了家。爸妈仍未入睡就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回来——母亲是个一生都扑在教育事业上的老师,拉着他的手哭得一塌糊涂,一句整话都说不出;父亲是位受人尊敬的人民警察,家里收到的锦旗和他受的伤一样多,此刻坐在自己儿子身边只是嘱咐了几句不能辜负国家这么多年的教育,便紧紧抿着嘴不再说话,默默地给夫人递纸。
林一安慰了几句便起身收拾衣物了,他必须逼着自己硬下心肠离开,霍伍玖是再多说一个字就要哭了,而他自己是再多听一句话就要留下不走了。
他想试着,可能就这么一次了,试着去爱这个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