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绿野》曲圆

8、第 8 章

　　白疏在心里替敖沧悦捏了把冷汗，太乙真君最重纪法，这下又被他抓了个正着，这顿责罚恐是在所难免了。
　　然令众人意外的是，“太乙真君”连看都没看，只是将纸团扔进了纸篓，五指一伸，将之瞬间燃为了灰烬。
　　“上节课讲到了哪里？”青晔用食指敲了敲敖沧悦的桌子。
　　本就做贼心虚的敖沧悦被他的动作所惊，一个激灵，弹起身道：“回真君，上节课讲到了远古史中四祖所设定的仙神飞升路径，仙分五类九品，五品之中人仙和鬼仙是最末类，根据其修炼前的出身而定，其次是地仙、再上是天仙，最后是神仙，而神仙又分九品，由高到低分别为上仙、高仙、太仙、玄仙、兲仙、真仙、申仙、灵仙、至仙，而只有成为上仙才有机会通过八十难后成为真神的候选人，成为候选人……”
　　“所以下面该讲什么了？”青晔打断她。
　　“啊？”敖沧悦看了一眼“太乙真君”，本以为他是想苛难自己，但见他神色如常，更像是他真的不知道一般。
　　敖沧悦只得继续说下去：“远古史讲完了，就该讲魔族异心从而导致仙魔大战的中古史了。”
　　“中古史。”青晔双唇微抿，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三字。
　　敖沧悦点了点头，不知再该说些什么。青晔示意她坐下，望向众人道：“关于所谓的中古史，你们想知道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今日这“真君”是怎么了，以前他可是恨不得将这史书上的每一个字都要讲解一遍，生怕学子听不明白。
　　见一时没人发声，青晔挑挑眉：“既然你们对这中古史不管兴趣，那我就不讲了……”
　　“真君”，连执举起手，“学生有一惑不解。”
　　青晔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开口。
　　“在天界所修撰的史书中，对十二万年前的仙魔大战总是一笔带过，但学生一直不解本应和睦相处、相互制衡的仙魔二界怎就突然势不两立，那场大战的源头到底在何？”
　　连执所问的恰也是众人皆好奇的问题，正等着“太乙真君”解答时，却只听他反问道：“那你们是如何想的？”
　　见众人再次沉默，青晔挥手指向敖涟道：“你来说。”
　　敖涟平日上太乙真君的课，十次有九次都在神游，故而支吾了好一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青晔也没有为难他，随手又指向他左手边的白疏：“那你呢？”
　　白疏刚要站起身，就被青晔挥手压下，“以后上课回答问题时无需起身。”
　　“回真君，史书上没写，学生不知。”
　　青晔皱了皱眉，返身走回讲堂，倚在讲桌边，沉声道：“我并非想问史书上的所谓正解，而只是想知你们对这段历史的想法，就算是猜也是想的一种。尽信书不如无书，所读不代表所思。”
　　“那请问真君正解到底为何？”有一学子举手问道。
　　青晔星目含威，眼神中闪过些许冷意，“后人看历史，不应分对错，只需看立场。所谓的正解，不过你想选择信什么罢了。”
　　敖沧悦睁大眼，被“真君”的言论震惊到，再环顾四周，众人也皆是一副惊愕之态。
　　“真君，那我可以试着猜想一下吗？”敖沧悦谨慎的小声喊道。
　　青晔循声回头，见是她，便“嗯”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我记得史书中曾说过远古四祖中，只有犼有不定百态，而且多为兽形，所以地界，也就是后来的妖魔二界中异形者众多，与天人两界生灵在外貌上有诸多不同。但我想不论是仙人、魔人还是人类应该都喜欢择与同类相处吧，长此以往，魔界就慢慢的跟我们渐行渐远了。”
　　听完她的话，青晔微眯起眼睛，又打量了她一眼，恰好她也抬头望他，四目相对间，青晔忽地又想起月夜中，她恳求自己开门时那如小鹿般的双瞳，今日她眼中倒是没了怯懦，反而更显明净。
　　“鸿毳沉舟，世间所有的矛盾都非一日积成，也无法归结为某一个单一的原因，不过你所说的确是最初仙魔两界互生嫌隙的重要原因。”青晔点点头，肯定了敖沧悦所言。
　　“真君，如果按您所说，历史没有对错，那善恶岂不难辨，也不再存在什么天下大道了。”连执举手反驳。
　　“你说的善恶是什么，天下大道又是什么？”青晔勾起嘴角，生了几分兴趣，似乎这天徼也没预想的那般无趣。
　　“在学生看来，魔界心怀不轨，不尊天界，挑起战乱，毁三界天平，此乃恶；天界秉公执法，镇压魔界，先秋神以元神祭天，护天地生灵，此乃善。而天下大道就是惩恶扬善，是为正。”
　　青晔见众人皆点头表示赞同，扬眉道：“只是我有一个问题，假若我们并非是天族中人，而是魔族子弟，你们还会做这样的善恶判定吗？你们别忘了，天地人三界可是共享你们口中所说的这片天地，所以天地正道，何方为正？”
　　被青晔这样一问，众人一片哗然，窃窃私语起来。
　　青晔也不拦阻，任由他们讨论，自己坐在讲坛上翻起了书。
　　“我想也许三界不存在统一的正道标准，但人心的善恶却不会因种族而不同……”
　　青晔右耳微微一抖，在嘈杂之声中听到一清丽的熟悉之音，抬头见又是她，轻咳几声让室内静下，抬颚引众人看向敖沧悦。
　　“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敖沧悦指指自己，“我吗？”
　　青晔没有说话，只是微眯眼睛看着她，敖沧悦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想也许三界不存在统一的正道标准，但人心的善恶却不会因种族而不同。例如尊老爱幼，孝敬父母等准则是三界的共识。不论是仙人还是魔人，若每个人都能坚持人心之善，天下正道也许就会日益分现。”
　　敖沧悦讲完，侧头对上他射来的目光，不知怎的，她双颊“唰”地红起来，连忙别过头。
　　敖涟见“真君”盯着敖沧悦，也以为他不满敖沧悦的言论，正以为敖沧悦要被斥责时，却听青晔夸赞道：“说得很好，不过……”青晔顿了顿，“并非所有人都会如此想。”

　　话音刚落，凤鸣钟也敲响了，青晔轻打了个响指，空中现出一行浮字，是策论的题目。
　　“今天就聊到这里，大家可以回去论述一下所谓正道的评判标准，下节史论课再看着这标准异同在何处。”
　　“真君，要写多少页？”敖涟抢问道。
　　青晔睨视了他一眼道：“自然是想写多少写多少，若大家觉得无话可说，完全可以不写。”青晔正欲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指了指敖沧悦问道：“你叫什么？”
　　“啊？”敖沧悦有些错愕，心想虽自己平日在课上鲜少发言，也从未像连执一样在课后找真君探讨过问题，但过了三百年还让真君记不住名字的，也只能是因为自己表现太差了。
　　见她神情有异，青晔也反应过来此时自己是“太乙真君”，连忙咳嗽一声道：“年纪有些大了，记忆力有些衰退……”
　　“哦，我叫敖沧悦。”青晔这么一解释，敖沧悦舒心了不少，且有些庆幸，可以直言自己的名字。
　　“敖沧悦，”青晔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将一枚黄铜制成的钥匙放在她的桌上道：“既然这个问题是你提出来的，那你就负责将大家所写的策论收起来，在后日亥时之前送到玄珠阁的书房里。”

　　待青晔离开，白疏便向敖沧悦靠过来。
　　“可以呀，沧悦，以前从不见你在‘真君’课上说话，原来竟是这般深藏不露。”
　　听白疏打趣自己，敖沧悦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就别取笑我了白二哥，不过你觉不觉得今日的‘真君’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不过能成为真神，自然都不是我们能猜透的，想这么多干嘛，还不如想想今晚吃什么，二哥给你做。”
　　“连大哥，你今晚想吃什么？”敖沧悦回头去寻连执。
　　连执正在低头收拾东西，听敖沧悦唤她，挤出一个笑道：“我不饿，你们去吧。”
　　“砰”敖沧悦把鸡蛋往桌子上一磕，将蛋黄扒出，递给白疏。
　　“白二哥，你有没有觉得今日连大哥也有些不对劲。”
　　白疏眼神一凝，拿起筷子轻敲了下敖沧悦的头道：“快吃你的饭，整天瞎琢磨，怪不得都说女子……。”
　　“哐当”一声，敖沧悦的银筷掉在了地上。敖沧悦不可置信地看向白疏，一脸的惊恐。
　　白疏看着她的表情，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怎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白二哥，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敖沧悦垂下头，不敢看他。
　　疏站起身，看了眼周围，低声道：“跟我走，我们换个地方说。”

　　白疏带着敖沧悦穿过花园，走到了花园尽头的竹丛处。
　　白疏握住敖沧悦的手腕，腾空而起，原来竹丛后面并不是一堵围墙，在竹叶的掩盖下，还藏有一个小露台。
　　“今天把这个秘密基地跟你分享。”白疏对敖沧悦眨了眨眼睛。
　　“白二哥你……”
　　“你不是想问我什么时候知道你是女儿身吗？”
　　“嗯……”
　　白疏盘腿坐下，拍拍露台，也示意敖沧悦坐下。
　　“我在不咸山上的时候，就知道了。”
　　“什么？”敖沧悦瞪大眼睛看向他，深吸了一口气。
　　白疏指了指敖沧悦腰间的竹骨笛，“恐怕沧悦你自己都不知道，这永遇乐只择女子为主。”
　　敖沧悦见白疏依旧是一副平静模样，突然觉得这百年来从未读懂过他，不过一想自己都是戴着敖旸的面目在招摇撞骗，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
　　“你一定又想问我是如何知道的。”白疏打破沉默。
　　敖沧悦点点头，一脸的愧疚神色。
　　白疏叹了口气，语气中竟有些哀伤：“因为这根竹骨笛是我母神所造。”
　　“母神，先秋神…你是说，你的母亲是先秋神白莜？”敖沧悦一下子接收的信息过多，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疏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就是那个在史书上被一笔带过，仅用一句爱好音律便总结了的白莜。”
　　敖沧悦听白疏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如此，当时在敖旸成人礼听长辈提及此位真神，除了她擅长音律，也别无其他。
　　敖沧悦将永遇乐从腰间取下，摸了摸上面的笛孔，虽有些不舍，但还是将它伸到白疏面前道：“白二哥，将永遇乐还给你。”
　　白疏被她少见的严肃神情逗笑，蜷起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推回。
　　“永遇乐择主后便不会易主，而且我很开心是你拿着它。我不知道沧悦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来这天徼读书，但人都要有自己的秘密的。白二哥不在乎这个秘密是什么，只知道沧悦是很纯真善良的妹妹，千万别因为这个跟白二哥生分。不管什么时候你想说，白二哥都愿意与你共担这秘密的重量。白二哥知道，这说不出口的秘密，太沉了。”
　　敖沧悦连忙摇头，“我还怕白二哥不想理我了呢。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们。”
　　白疏摇摇头：“谁都有秘密的，再说你也从未说过你是男子，不是吗？”
　　敖沧悦转了转眼睛，伸出小手指道：“白二哥知道了我的一个秘密，也说了你的一个秘密，不如我们就相约做双方的秘密守护者如何？”
　　白疏笑着勾上她的手指：“好，一言为定。”

　　两人分别后，白疏径直去了厨房，做了点夜宵后朝着西侧连执所住的舍房而去。
　　他敲了敲门。
　　“谁？”
　　“是我。”
　　连执打开门，见是白疏，连忙请他进去。
　　“我就不进去了，见大哥晚上没吃饭，来送点夜宵。”
　　连执打开餐盒，见都是自己喜欢的吃食，很是感动：“真是谢谢二弟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白疏正要离开，似又想起什么，转身喊住要关门的连执道：“大哥，不论我们是否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不同，但情谊总归是不会变的，而且你也知道沧悦她心思单纯，心直口快的，大哥千万别多想。”
　　连执一愣，随即不好意思起来，拍拍白疏的肩膀道：“多谢二弟提醒，是大哥狭隘了，沧悦那边……。”
　　“大哥觉得她走出清光阁后还会去想那课堂上的东西？”白疏笑道。
　　听他这么一说，连执也笑了。
　　“夜深露重，大哥不耐寒，快进门吧，我也回去了。”
　　连执点了点头，再次跟他道谢后目送着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