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绿野》曲圆

9、第 9 章

　　小九端着一碗荷叶粥进了书房，轻声道：“上神，吃完夜宵也早点歇息吧。”
　　青晔“嗯”了一声，依旧没从手里的折子上抬起头。
　　“上神，今日你去天徼上课，可有什么新鲜事？”
　　听小九如此问，青晔的脑中跃现出了敖沧悦的身影，遂放下折子，接过碗，嘴角有些上扬：“有一人竟说出了我心中所想，道出了这天地善恶的虚妄。”
　　小九就是顺嘴一问，本以为青晔定要说诸如 “哪里有什么新鲜事”此类的话，却没料到，他心情似是不错，且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小九不明白，上神所言是什么意思？”
　　“小九，你如何看待魔族中人？”
　　小九没有丝毫迟疑，“都是一群穷凶极恶之人，他们残害生灵，扰乱三界，杀我们天界那么多将士，连我父母也……”小九虽对父母已没什么印象，但提及他们仍旧是心头一梗，头也耷拉下来。
　　青晔低头喝了口粥，眼神也随之暗沉下来，一时两人皆无言。
　　“早点回房睡吧。”青晔将碗递给小九，打破沉默。
　　“那上神？”
　　“我看完这份战报就去歇息，明日不用给我备早膳，我去天徼吃，你可多睡一会。”
　　小九点头，退出书房正要关门时，想了想又轻声问道：“上神，我方才可是说错了什么？”
　　青晔被他问住，怔了片刻后方苦笑着摇摇头道：“也许错的是我和她。”

　　月色如水，泼在窗前的白玉砖上，泛出淡淡光华。
　　小九离开时所点的安神香已快燃尽，青晔仍伫立在窗前，一动不动，眸色比这黑夜还要暗上几许，令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隔日清晨，当青晔现身天徼的膳房时，众人皆以为看错了人。
　　敖沧悦也有些呆愣：“连大哥，白二哥，我没看错吧？”
　　白疏摇摇头道：“你没看错，是真君。”
　　“真君今日怎会来这膳房吃饭？”连执也是不解。
　　“谁能猜到这些上神心思，快点吃沧悦，吃完赶紧离开。”白疏催促道。
　　敖沧悦连忙将手中的包子一股脑塞进嘴里，因吃得过急，竟一下卡住。
　　连执和白疏见她突然脸色涨红，眼睛瞪大,不停捶着胸口，也顿时慌住。
　　白疏正要伸手拍她的后背，一只仓健有力的手却猛地将他的胳臂拍落。

　　见敖沧悦的面色已有些发青，青晔先挥手隔空击了一下她的腹部，但见无效，便只得伸出左手揽住她的腰身，用右手手指摸索到她肚脐所在的位置后，将整个右手掌覆上，施术强逼她的真气倒转，揽她腰身的左手施力向内挤压着她的脊骨。
　　“呕……”，敖沧悦终于身体向前一缩，喉咙中的包子也随着她的动作吐出，不偏不倚地掉在了旁桌敖涟的汤里，湿哒哒地溅了他一身。
　　本也在围看的敖涟回过神，有些气急败坏，但看到“真君”在此，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瞪了正在大口大口喘气的敖沧悦一眼。
　　青晔见她重有了呼吸，连忙松开她那盈盈一握的纤腰，挥挥衣袖压住鼻息间的淡香，移形回了净虚池。
　　刚起床的小九见青晔双眉紧蹙，脚步匆匆地就回来了，不解问道：“上神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天徼吃早膳？”
　　“不想吃了。”青晔别开小九的目光，掩住了眼底的异色。
　　听青晔将门“砰”的一关，小九一脸的困惑，不过又想自家上神向来捉摸不定，况且他今日也没课，还是不去打扰他为好。

　　敖沧悦喘了好一会，才渐渐平复下来，回头一看，哪里还有真君的身影。
　　“还没跟真君道谢呢……”
　　见白疏皱眉看向自己，且脸上写满了担忧，这才惊觉到刚才“真君”竟是与自己紧紧相贴，遂也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连执见两人的眼神一来一去，甚是古怪，问道：“你们俩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敖沧悦深吸了一口气，正不知如何开口，白疏抢先道：“没有没有，就是想责备沧悦，怎这般不小心，若你今日被噎死了，可真要载入天徼史册了。”
　　连执听他这么说，也附和着点点头，“沧悦，你是太过急莽了，不过没事就好。”

　　墨儒上仙的阵法课，敖沧悦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待凤鸣钟响，她还在惶神。
　　敖涟经过她身边时，咳嗽了几声。
　　敖沧悦见他指了指自己前襟上的汤渍，连忙回神道：“抱歉抱歉，敖兄可以将衣服换下给我，我洗干净后再还给敖兄。”
　　敖涟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我这是天蚕丝的料子，碰不得油，怎么洗也没用。”
　　“那…那我再赔给敖兄一件总可以了吧？”敖沧悦本就心烦，被他一刁难也有些火气。
　　见她今日如此反常，倒是让敖涟没了脾气。
　　“算了算了，反正我衣物多得是，也不差这一件，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敖涟突然想起什么，坏笑着靠近敖沧悦。
　　敖沧悦瞳孔骤然收紧，身子向后倾去：“你…你要我做什么？可要提前说好，违犯法纪的事情我可不做。”
　　敖涟“哎”了一声，“放心，不是什么杀人纵火的事，再说了，就算你敢做我还不放心呢。”
　　敖沧悦有些狐疑：“那到底是何事？”
　　“你今晚不是要去玄珠阁送策论？你也知道，玄珠阁是真君在天徼的私所，没他的允许，无人敢擅入，但我听父王说过那玄珠阁中有三界中唯一一株紫幽夜昙，我便想让你带我进去看一眼。”
　　敖沧悦心想，这应该也没有违背什么纪法，便点头同意，与他约定晚饭后在玄珠阁前相见。

　　敖沧悦到的时候，敖涟已经在等她了。
　　“怎么这么慢！”敖涟不满道。
　　敖沧悦知道他也是刚到，因为自己从房里出发的时候恰好见他刚走出东侧舍屋的大门，不过敖沧悦也不想与他争辩什么，掏出钥匙，带他走了进去。
　　敖沧悦也是第一次进来这玄珠阁，举目望去，跟天徼别的殿屋也无甚区别，不过花园精巧了一些，栽种了一些敖沧悦未曾见过的奇花异木。
　　“你不是要在园中赏花，那你可千万别乱走，等我送完策论回来找你汇合。”敖沧悦嘱咐他道。
　　“知道啦。”敖涟有些不耐烦。
　　绕过主殿便是书房，敖沧悦本还想借着这个机会感谢‘真君’的救命之恩，顺便试探一下他是否对自己的身份有疑，但见主殿和书房皆没有亮灯，想必是不在这玄珠阁。
　　不过不在也好，想想今日自己的那副窘样，敖沧悦也觉甚是羞愧。
　　虽然书房没有点灯，敖沧悦还是敲了敲门。见无人回应后，推门而入。她挥手将灯点上，把怀中的策论放到了桌上，但掀动衣袖时，桌上飘飞的薄尘让她却觉得有些奇怪，这像是有段时间没住人的样子，可今天上午还……
　　想到这，敖沧悦的脸又有些发红，连忙甩甩头，在心里告诫自己，反正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就别再多想了。

　　今夜有阴云笼罩，看不见月光，故而那夜昙也耸耷着花苞，没有绽放。
　　敖涟自觉无趣，见敖沧悦也没有出来，便在园里瞎转悠起来，溜达到了一座青砖瓦房前。
　　厚重的青铁门上挂了个硕大的铜锁，敖涟本就是个好奇尚异之人，正巧前几日学了个破炸的术法，便手痒一试，将铜锁生生地毁成两半。
　　“喀嚓”的巨响惊醒了正在沉睡的九灵，正在关书房门的敖沧悦只听花园方向传来一熟悉的“吼”叫声，慌了神，旋即向花园奔去。
　　敖涟被摇着头打着呵欠的九头狮吓傻了眼，怎么没想到离开不咸山还能在这里再遇见他。上次考试，他就是因被它追赶而掉进一黑洞，稀里糊涂地就进入了下一关。
　　敖沧悦也被突然出现的九头狮所惊，一摸腰间，却陡然想起那日与白疏夜聊后，因怕他睹物伤情，便把永遇乐收了起来。
　　正在两人瑟瑟发抖着往后倒退时，九头狮却晃了晃头，朝着花园走去，用力一蹬，越出了玄珠阁的围墙，消失在了夜色里。
　　敖涟后知后觉地大叫了一声，抛下敖沧悦和一地残花，自顾自地夺门而出。

　　正在书房写字的青晔听见“吼”声，笔尖顿停，在宣纸上晕出一个墨点。
　　“上神，好像是九灵？”同样听到声音的小九推门而入，亦是一脸紧张。
　　“糟了，我今日忘了喂食。”
　　说罢，青晔连外袍也没顾上穿，便直奔玄珠阁而去。

　　敖沧悦看着花圃里一片狼藉，再看看一分为二的铜锁，欲哭无泪地环膝蹲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青晔见玄珠阁门大开，大叹不好，进门一看，只见着红衣便装的敖沧悦正蹲在一堆被踩踏的七零八落的草木中间，耷拉着头，脚边是一分为二的黄铜玄锁，哪里还有九灵的影子。
　　一双黑色缎面的勾金靴突然映入敖沧悦的眼帘，敖沧悦顺着靴子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黑发半束，俊美无比的高挑男子正低头看着自己。
　　敖沧悦对上他幽邃的黑目，目光如炬，眸中有光华流转，好一双风情绝代的眼睛，敖沧悦在心底悄悄感叹。但他神色中的凉薄和紧抿的薄唇却透出了他的不满。
　　“九灵呢？”青晔沉声问道。
　　敖沧悦反应了下，才明白这九灵是指的那九头狮，连忙指向花园的另一侧，“往那里跑了，对不起仙友，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来给真君送策论，然后……”
　　听她唤自己为仙友，青晔才发觉自己竟忘记了隐没真身，不过此时也计较不了这么多了，昆仑虚上有通向人界的入口，万不可让它去那里惹是生非。
　　“仙友可是太乙真君的弟子？现在可如何是好？”敖沧悦不安道。
　　“你先回去，回头自会有人跟你问责。”青晔只顾着看地上的脚印，没有理她。
　　敖沧悦瘪瘪嘴，有些委屈，正想要站起身离开，却因蹲了太久，脚有些发麻，一个趔趄，生生朝青晔的大腿方向扑去。
　　被她这一扑，青晔也差点没站稳，再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脚被她压在身下不说，双腿也被她紧紧环住。
　　敖沧悦也感知到了身下的异物，连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替他抻了抻被她压皱的衣角，“嘿嘿”地尬笑了两声，对着他抱了抱拳道：
　　“…那个，仙友冒犯了，小仙先告辞了，有缘再会，有缘再会。”说完，一溜烟着跑出了大门。

　　青晔顺着九灵的脚印一路追踪而去，在行至人界入口时双眉一紧，果然不出其所料。青晔遂闭上眼，将拇指抵在额间，用元识搜寻着九灵的气息，不出片刻，他便定准了方向，想来它并未走远，但青晔怕它惹出祸端，动用真气封住了九灵的元气，然后循着自己元识所指的方向而去，竟在山脚下一农户屋前的鸡舍里找到了它。
　　青晔先对九灵施了个隐身消声咒，以防被人看到。
　　看着一地鸡毛，青晔叹了口气，好在没有伤人。
　　九灵本是上古神兽，两万年前在不咸山顶被青晔收服，成为他的坐骑，与他多次共赴战场。此次青晔跟小九来净虚池小住，久青殿中无人照顾它，便将它也带了过来。
　　九灵素日最怕青晔，方才肚子饿时顾不了那么多，此时见青晔不悦神色也知自己犯了错，九个脑袋耷拉着哼唧了一声。
　　青晔知道九灵食量极大，一顿不吃便受不了，今日是自己理亏忘了喂它，便也没有斥责它，只是捋了捋它脊背上的毛。
　　“若有下次，决不轻饶，听到没？”
　　九灵听他如此说，低“吼”了一声，伸出前爪挠了挠青晔的大腿跟他示好。
　　青晔不知怎的想起了刚才敖沧悦匍匐在地，紧抱自己双腿的窘迫模样，心中竟觉得有些好笑，跟个兔子一样。
　　九灵虽说没有伤人，但总归是吃了人家十几只鸡，青晔想了想，将腰间一腻如羊脂的环形玉佩解下，放到了鸡舍的顶棚上，然后骑着九灵返回了净虚池。

　　小九见青晔回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上神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发生了什么？”
　　青晔指了指九灵，睥了它一眼：“你问它干了什么好事。”
　　小九见九灵嘴角还粘有鸡毛，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总是将九灵关在玄珠阁也不是办法。小九，你回天庭去找太上老君求几块北海沉香木，沉香木可祛湿提神，回头放到九灵的棚房里，让它舒服一些。”
　　“是上神，明日我就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