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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算盘噼啪作响,连带着窗外的雨声都变得有节奏起来。
      早已过了三更,黄字捌肆却还披着衣裳在柜台后兢兢业业地算着账。突然,一声巨响,大门被人踹开,黄字捌肆正想拿算盘抵挡,待看清来人时,却将算盘一扔,拍手大笑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顾道长!”
      他笑,顾灵鹤也跟着他一起笑,笑着笑着,黄字捌肆自觉就噤了声。
      “咳,道长这是从白帝城出来了?”
      顾灵鹤完全不想搭理这种废话,揪了一把滴水的衣角,走到桌边坐下,自己斟了一盏茶。
      黄字捌肆绕着他踱了一圈,若有所思:“道长不是用在下的方法离开的?”
      顾灵鹤伸出手,语气毫无波动道:“剑和包裹呢?”
      黄字捌肆为丢失了一条可能的财路心中惋惜,却也还是乖乖返身回柜台内取来了顾灵鹤的东西。
      “完璧归赵。”
      重新握剑在手,顾灵鹤顿时心定了。
      “道长不妨先换身衣裳。”
      顾灵鹤也没有推辞,向黄字捌肆讨了伙房钥匙,自己烧了水,匆匆收拾了一下。
      换回了道袍的顾灵鹤回到大堂,黄字捌肆打着呵欠迎了上来,语气散漫道:“道长的事情可是都办完了?白帝城中现在怎么样了?”
      “你打探消息,都利用到贫道头上来了?”
      黄字捌肆的散漫顿收,嘿嘿一笑,白帝城中虽然也有隐元会的人,但谁能比顾灵鹤更接近事件正中心的那几位呢?
      “不过现在的确有一件事,若你可以给出满意的回复,贫道不介意与你交换一下消息。”
      黄字捌肆越发开怀:“道长可是想问月影菇?”
      “看来雨楚二人的情况你知道的不少。”
      黄字捌肆拱手:“不敢,只是知道些大概,还要仰赖道长详叙。”
      “那就不要废话了,把月影菇的消息拿来。”
      “慢着,”黄字捌肆大马金刀地坐到了顾灵鹤对面,“这月影菇也算得是天材地宝,众人追逐,它的消息,仅凭道长所知道的白帝城的消息,恐怕……换不来。”
      “你想怎样?”
      顾灵鹤现在真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之前都折价付给了黄字零玖,但顾灵鹤觉得,黄字捌肆并不是想向他要钱财。
      黄字捌肆上下打量了顾灵鹤一番,开口道:“不如顾道长就说说你与那李景秋李道长的关系,如此,加上白帝城的消息,在下便给道长一个面子,将月影菇的消息告诉你。”顾灵鹤与李景秋的关系,他可是好奇很久了。
      顾灵鹤的笑容带上了一丝杀气,黄字捌肆的眼中却更见兴奋。
      半晌,顾灵鹤缓缓吐息:“好,就这么说定了。”
      “慢着,道长请先知晓,我隐元会天下各处皆有耳目,道长若是想编些谎话……可是行不通的。”
      “自然。”
      黄字捌肆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景秋本是静虚弟子,贫道与他是同门,旧识。”顾灵鹤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交情不浅。”
      黄字捌肆笑着摇了摇头:“道长,这样说可是不能作数的。李道长于你,难道不是高山流水,平生知音?”
      顾灵鹤眯着眼看他:“你从何得知?”
      “李道长日日去落雁峰,总会有人看见,也总会有人好奇,道长你就不必深究了。”
      顾灵鹤心下微沉,也不知隐元会究竟知道多少。
      “你既都知晓,何必再问。”
      “总还是有些不知道的,比如……二位为何会在宫中神武之变前夕反目成仇,拔剑相向?”
      顾灵鹤一瞬不瞬地望着对面的人:“你都说了,是因为宫中神武之变。”
      黄字捌肆意味深长地翘起嘴角,顾灵鹤猜,这大概又是要他详叙的意思,他冷笑了一声:“道相同,故而合,道不同,故而分。”
      “哦?”
      “在宫中神武之变前,贫道与他就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往来了,因为南华祭礼上,贫道对他视而不见。”
      “为何?”
      “紫虚与静虚,本就非同路。”
      “那……后来呢?你们对峙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灵鹤咽下一口冷茶。
      “隐元会既然在华山有眼线,自然也该知道那一段时间,纯阳内部是个什么情况吧。”
      顾灵鹤记得很清楚,就是在李景秋背他回落雁峰的那一天,当夜,他被师祖师父召见,得知师父将要闭关,而师祖将要远行。师父素有旧疾,因此经常闭关,几乎不问庶务,这一点,顾灵鹤已经习惯了,但是对于师祖要离开华山这事,顾灵鹤很是困惑。
      “师祖您要去寇岛?”
      “不错。”
      “请恕弟子冒昧,您为何……”顾灵鹤印象中,那是个很小又很荒凉的岛屿,因为被海盗倭寇霸占,早就没什么人住了。
      “灵鹤,你一向行事妥帖,你师父要闭关,紫虚一脉的事便都得交给你,我也不瞒你,此次寇岛之行,不仅是我,包括掌教在内,你的几位师伯祖都会去。”
      “什么?”顾灵鹤真是大吃一惊,纯阳五子都离开,等于将纯阳抽空大半。究竟是什么事……
      “是因为静虚。”
      顾灵鹤猛的在雪夜出了一身冷汗。
      “大约十数日前,掌门师兄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中邀请我等去寇岛宫中神武遗迹一会,将过往之事说个清楚明白,而落款是,谢云流。”
      “是……‘剑魔’来信?”
      “那画押的确是刀宗特有,措辞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但是……刀宗成立又非今日之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传信说要解释什么误会?”
      “师祖怀疑这其中有诈?那为何……”
      “一则,掌门师兄迫切希望冰释前嫌,便是有一分可能也不愿放弃,”祁进哼了一声,”二则,就算不是谢云流传信,背后捣鬼的人也是有意针对纯阳,自然要追根究底,说不定,此事还与之前空雾峰之事有关。“
      顾灵鹤的面色有些沉重。
      “灵鹤,此次寇岛之行乃是密会,你不可对人提起。”
      “弟子明白。”
      “然你留在派内,也要多加留心,尤其是,留心静虚。”
      顾灵鹤的语调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师祖是觉得……静虚会有异动?”他已经尽量说得委婉了,若是静虚一脉趁纯阳五子不在的时候有异动,甚至,传信之事有静虚弟子插手,那何异于叛门?
      祁进摇头。
      “我倒也并非此意,只是这事实在蹊跷,恐怕还会有其他事情发生。无论如何,纯阳不可乱,明白了吗?”
      顾灵鹤深深叩首:“弟子谨遵钧令。”
      第二日一早,纯阳五子便飘然离开了华山。
      起初的十几日,一切平静如常,弟子们只当李忘生等人是有要事处理,虽然五子同时离开是建派以来的第一次,但反正门中还有各脉大师兄坐镇,弟子们并没有多大反应。但不知是从何时起,一个小道消息开始在纯阳内部迅速蔓延:纯阳五子离开乃是受剑魔谢云流相邀,而谢云流不怀好意,借口澄清误会,实则欲谋害纯阳五子。这消息全无凭据,但却正中所有纯阳弟子的软肋,一时间议论纷纷,各种捕风捉影的说法甚嚣尘上,包括顾灵鹤在内,各脉大师兄拦之不及,澄清无用,因为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师父师祖们现在究竟是何情况。几乎是一夜间,静虚与其他五脉的关系再度紧绷到了极致。
      第二十日,纯阳五子没有半分消息传回,有脾气暴躁的紫虚弟子已经忍不住要去找静虚讨个说法,被顾灵鹤强势镇压了下去。
      第二十五日,纯阳五子依旧未归。
      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把火。
      是夜,连日操劳疲惫不堪的顾灵鹤自梦中惊醒,巨大而急促的拍门声让他如陷另一场梦魇。
      “师兄!师兄快开门!!大事不妙了!”
      顾灵鹤匆忙披衣起身,下床时差点又崴一次。他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师弟华清源,而华清源脸上的表情,让顾灵鹤的心慌到了极点。
      “怎么……”
      “师兄你看!”
      华清源塞给他薄薄一张纸,顾灵鹤僵硬地接过,进屋点了灯,不过才看了两行,顾灵鹤已是如坠冰窟。
      信中说,谢云流联合东瀛人在宫中神武遗迹设下了埋伏,纯阳五子和其他门派受邀作见证的武林前辈中了计,都受了伤,而李忘生尤重,命悬一线。不仅如此,信中还详细叙述了纯阳五子离开华山后的行踪,附上了宫中神武的舆图,并仔细描述了谢云流的计策,甚至讲到了洛风等人,时间,地点,全部吻合。
      “师兄!师兄你说句话啊!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顾灵鹤一下子坐了下去,五指蜷曲,将那封信攥成了一团。
      “这件事……不许传出去。”
      “什么?!”华清源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这封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华清源正待说话,门外却又是一阵跑步声。“咚”地一声,一个紫虚小弟子扒上门边,几乎喘不过来气。
      “师兄……不……不好了……”
      顾灵鹤额头青筋直跳。
      “高剑师兄让我来通知你,有几位师兄……知道了掌门受伤的消息……已经联合起来,去莲花峰闹事了!”
      华清源大惊失色,而顾灵鹤已经提剑冲出了门。
      “师兄等等我!”华清源也追了上去。

      顾灵鹤一路轻功赶到了莲花峰,满头热汗,心中却一片冰凉。
      莲花峰上,数十弟子将静虚一脉的屋舍包围,顾灵鹤打眼望去,虽然也有金虚灵虚等门下,但绝大多数还是紫虚。而在那包围正中,守着屋门的,是横剑在前,神色讥诮的李景秋,藏在他背后的,是被吓坏了的谢晓元。
      是了,洛风张钧肖孟等人都常年不在山上,方轻崖也早就离开了纯阳,静虚一脉剩下的能主事的,也就是李景秋了。
      “李景秋!你们静虚弟子今日必须给纯阳一个说法!”人群中不知是哪个弟子大声喊道。
      李景秋想冷笑,说得好像他们就代表了纯阳,说得好像静虚就不属于纯阳,说得好像静虚真的亏欠了他们一样!
      “你们若真有凭据,就拿出来给我瞧瞧,否则……今日谁也不可能伤我静虚门下半分!”
      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宫中神武距此千里万里,他们怎么可能有什么凭据?但那信中写得如此详细,言之凿凿,谢云流对纯阳的怨恨有多深谁都清楚,纯阳五子又的确连日音信全无,怎么可能有假?
      “怎么,说不出话了?”
      “李景秋,你休要狡辩!你就是算准了时间,才敢说这样的话的吧!”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
      “谢云流伤了师祖他们,若是要挟他们做些什么怎么办?”
      “那就先把这些静虚弟子关起来!若是谢云流真敢这样做,我们就拿这些人换回师祖他们!”
      “没错!就这样!反正我们暂时又不会伤害他们!”
      李景秋真的被气笑了,这世事能有多荒唐?自从纯阳五子离开华山,静虚一脉闭门不出,难道他们还不够潦落,不够低调?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还是会被无端揣测,被深夜打上门,甚至还要被关起来?
      “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李景秋的寸步不让更加激怒了对面的弟子。
      “好啊,你们静虚果然有鬼!”
      “你说不可能便不可能?今日我们这么多人,一定要将你们全部抓住!”
      “谢云流是那样的人,说不定他们……”
      嘈杂话语间杂着长剑出鞘的声响,血液冲击着耳膜,李景秋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箭。
      “都给我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顾灵鹤凌空而来,挡在了李景秋身前。
      “你们在做什么……深夜吵闹,寻衅滋事,对同门刀剑相向!若是你们不将门规放在眼里,可以现在就滚出纯阳!”
      顾灵鹤的目光严厉地扫过众人,的确有几个胆小的紫虚弟子面色怯怯,但更多的人还是神情激动。
      “顾师兄为何要替这群静虚弟子说话!难道还不知道掌教他们受伤的事吗?!“
      顾灵鹤沉声道:“不过是些无凭无据的流言,你们也不想想!若非这背后有人捣鬼,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消息遍布纯阳!”
      “那师兄可有凭据证明这信上所说不是真的?”
      顾灵鹤一噎。
      又有弟子说道:“我听金虚大师兄说,掌教他们就是去了宫中神武遗迹见谢云流!”
      单纯的谎言并不难分辨,但当谎言与真相交织,那就轻易会将人困入其中了。
      “顾师兄一向与静虚没有交情,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是了,师兄前几日还处罚了一位要找静虚讨说法的师弟。”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连带着他们看向顾灵鹤的眼光,都变得不信任。
      “顾师兄如此袒护静虚,跟荆师兄有何分别!”
      “无论如何,今日我们一定要把这些人抓住!”
      顾灵鹤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压下众怒了,但如果自己都不行,谁还能让这些紫虚弟子回头?他下意识地看向李景秋,李景秋眼里却没有丝毫温度。
      顾灵鹤的心仿佛坠向了无底深渊。
      “你们想打,那便来吧。”
      李景秋将谢晓元推到门内,挽了一个剑花,众弟子也纷纷起势。
      “慢着……”顾灵鹤转身正对李景秋,“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我来和你打……”
      众人一片诡异地静默,这样傲气的话可不是顾灵鹤平素的作风,但是,仔细想想,顾灵鹤也的确有底气这样说,毕竟他曾经在门派比试中以一敌十,而那十个人,可都是一轮轮筛选出来的好苗子,在场有几人敢说自己能比得上呢?
      “若是我输了,你们便立刻各自回房,不得再来寻事!若是我赢了……”
      “若你赢了,静虚弟子,任由你们处置,在场诸人,皆可见证。”李景秋一字一句道。
      顾灵鹤倒吸一口凉气,连人群中对这规则有异议的弟子都被震住了。
      “好……”
      “请赐教。”

      顾灵鹤和李景秋曾经比过很多场,但从来没有哪一场让顾灵鹤觉得,自己还没比就要输了。
      他也不能赢。
      月色与雪色之间,长剑相交,化为两道银练,苍穹茫茫,星辰散落,二人身形轻快如夜风,晃乱了周围人的视线。顾灵鹤握剑的手心都出了汗,他本就有意退让,更兼心神不定,走了几十招便见了明显的颓势,人群中不满的议论更是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一个分神,他来不及后撤,便被李景秋一记大道困锁,欺身上前。
      “顾灵鹤,你瞧不起谁!”
      顾灵鹤张着嘴,失语地看向李景秋,可逆着光,他看不到李景秋的眼神。
      顾灵鹤咬紧了牙根,屏气凝神,凭虚脱出围困,剑之所向,紫气浩荡。气场再度铺开,两个人终于都忍痛咽下了所有情绪,拼上了全力。
      顾灵鹤起剑,两仪化形,四象轮回,李景秋回身暂避其锋芒,随后抓住空子再度近前,顾灵鹤不得不横剑格挡,步步后退。
      他们离得那样近,隔在这中间却是冰冷的剑刃与仇恨。
      顾灵鹤的节奏乱了。
      李景秋毫不留情,挥剑向前,顾灵鹤只来得及侧身躲避,那剑刃便正中顾灵鹤左手小臂,衣料被刺破的呲啦声响伴着溅落的血滴,宣告了这场比试的结局。
      “我输了……”顾灵鹤丝毫没去管那流了满手的鲜血,平静说道。
      “师兄!”
      “李景秋你竟然下这样的狠手!”
      顾灵鹤怒目看向周围的弟子:“你们究竟要丢人丢到什么时候!”
      没有人敢再说话了。
      “让一下,都让一下啊!”华清源姗姗来迟,而他的身后是他请来的才得知消息的其他几脉的大弟子。
      “哎呀灵鹤!你的手!”
      “快去包扎一下,我那儿还有上好的止血药,你跟我回去。”
      “不用了。”
      顾灵鹤兀自谢绝了所有人的好意,转身下山。
      “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也不想去看李景秋的神情。
      其实也不算反目成仇吧,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这样好的月色与雪色,可惜。

  •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把它当两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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