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竹枝词》方兰亭

21、顾灵鹤番外

　　顾灵鹤很想寻个无人的地方，练剑也好，或者只是打坐。
　　但是不行。
　　前几日与李景秋一战受的伤正近手肘，他草草包扎，反复绷裂，紫虚一脉的各项事务却不等人，积得老高，对于那日莲花峰上的事，也得与其他各脉商量个章程，该罚的罚，该安抚的安抚。但要直面静虚弟子的事，顾灵鹤全都推给了别人，惭愧，或是难过，这两种情绪顾灵鹤都很不适应，就让他暂且逃避一下吧，也许，等纯阳五子归来弄清事情真相，他才能再去见李景秋。
　　顾灵鹤揉了揉眉心，疲惫下床穿衣，从柜中取出金疮药纱布，开始换药。
　　突然，一阵“咚咚咚”地拍门声响，顾灵鹤手一抖，半瓶金疮药全撒在了伤口上，顿时疼得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拍门声音还在持续，顾灵鹤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开了门，门外还是华清源。
　　“你到底怎么回事……”
　　“师兄……”华清源抖着嗓子半天说不出话，顾灵鹤不详的预感更重了。
　　“进来说。”
　　顾灵鹤让华清源进屋，华清源几乎扶着墙才勉强挪了进来，他倚着柱子，看向顾灵鹤。
　　“师兄……洛风师伯他……没了……”
　　顾灵鹤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没了”是什么意思。
　　“这……这怎么可能？洛风师伯现在不是在宫中神武遗迹吗？”话音刚落，顾灵鹤意识到这个消息完全是那信中所说，不一定是真的。
　　“就……就是在宫中神武遗迹……”华清源的眼泪都快急出来了，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了下去，“是师祖……是师祖杀了他！”
　　顾灵鹤先是愣了半晌，然后笑了出来。
　　“你们又收到什么信了？且不说别的，这前后两封信如此矛盾，你们怎么能……”
　　“是真的！是真的！”华清源不得不狠心打碎顾灵鹤所有的希望，“的确是收到了信，但那封信是张钧师伯写给静虚弟子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洛风师伯死在了师祖的剑下……今日天色还没亮的时候就有静虚弟子离开了华山，剩下的也已经在莲花峰哭成一团了！“
　　顾灵鹤打了个寒颤。
　　事情真相现在终于要明了了，前一封信果然是阴谋，就是为了挑起纯阳内部的纷争，可究竟是谁如此处心积虑？而李景秋……
　　顾灵鹤强迫自己在这三个字面前停下，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师兄……你我都明白，师祖虽然严厉但绝对不会故意残害同门！可是……我们现在要如何……如何和其他弟子交待啊……”
　　屋内一片死寂。
　　良久，顾灵鹤才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师父呢……”
　　“我已经让师弟去请师父出关了……”
　　“好。”
　　顾灵鹤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挺直了腰杆。
　　“师兄……”
　　他把手放在门栓上，用力推开了门，门外竟然站着一群紫虚弟子，有大有小，众人沉默而希冀地看着他，但顾灵鹤什么也没有说。
　　“我不相信师祖是那种人！”说话的是个两眼红肿的半大少年，顾灵鹤记得他也是之前闹事被罚的人之一，被抽了几十棍，不知怎么爬得下床。
　　那少年继续说道：”之前是我不辨是非，听信了谣言去闹事，我认错，领罚！若是他们觉得不够，我可以任他们处置！若有半句怨言我愿自请被逐！但是……但是我绝对不相信师祖会故意对静虚下死手！“
　　有人点头附和。
　　“都回去。”顾灵鹤的语气肃杀沉冷。
　　众人面面相觑，那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弟子扯住，冲他痛苦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弟子们慢慢散去了，顾灵鹤继续往前走。
　　说什么“任他们处置”，顾灵鹤想，他现在愿意把命赔给李景秋，只是恐怕，李景秋不愿收。
　　顾灵鹤路过太极广场，整个广场都是一静，本来还在议论纷纷的弟子都看向他。杀害同门无论何时都是重罪，怀疑，审视，不满，各人神情不一，但都不约而同地离他更远了些。顾灵鹤只觉得被那些目光扎了个透，脚步微顿，然后将背又挺直了些。
　　他一路茫然，行过漫漫天街，莲花峰已近在眼前。
　　上山的路途雪落寂寥，越近峰顶，越听见此起彼伏的哭声。
　　顾灵鹤刚一露面，就被一个眼尖的静虚弟子看到了，他两步冲过来，剑架上了顾灵鹤的颈间。
　　“你们居然还敢来？！”
　　锋利的剑刃划破了顾灵鹤的外衣，但他生生忍下了想反击的本能。
　　另一个静虚弟子走了过来，看也没看顾灵鹤一眼，按住了剑柄。
　　“师弟，收剑！”
　　“师兄！他们……”
　　“你也想和祁进一样吗！”
　　那人恨恨地收回了剑。
　　“顾道长，”另一人拱手道，“莲花峰素来偏僻荒凉，恐怕容不下您，还请即刻便下山吧！”
　　顾灵鹤沉默地站在那里盯着地面积雪，一言不发。
　　双方对峙了好半晌，那年长的静虚弟子忍不住道：“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看静虚的笑话吗！”
　　“抱歉……”顾灵鹤觉得道歉实在太轻，但除了这两个字，他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免了！我静虚，受不住你这两个字！若要说，你们去九泉之下和师伯说！你不愿走？好，你就在这里继续站着吧！师弟，我们走。”
　　那男子拉着不情不愿的师弟离开了，远处聚集的几个静虚弟子看到这一幕，也各自回房，重重关上了门。
　　整个莲花峰好像只剩下顾灵鹤一个人。
　　顾灵鹤还记得，曾经有一次，李景秋多喝了几杯酒，硬拉着他深夜上了莲花峰，蹿到了房顶上赏月，那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现在，却已经全变了。
　　顾灵鹤在李景秋房前静默了良久，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空的。
　　李景秋走了。
　　没有给他留下一个字，决绝，义无反顾。
　　柜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了，只有桌上放着一块玉佩，那是顾灵鹤送给李景秋的唯一一样东西，几乎花光了顾灵鹤身上所有的钱，却骗李景秋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李景秋一直把它缀在剑穗上，现在，物归原主了。
　　顾灵鹤死死地握住了那块玉佩，咬牙不肯发出丁点儿声音。原本质地坚硬的玉石却不知为何在他的手中突然碎成了两半，依稀成了玉珏的模样。
　　划破的掌心流出了鲜血，沁入了玉的缝隙，有一滴水坠落下来混杂其中。
　　那是，顾灵鹤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