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债还恩》松风吹雨

4、故人来

　　今天是他们回都城的第一天，月余的舟车劳顿，人人都疲乏着，秦晋却不敢有差错，比对过去在宫里的规矩，领着几个丫头去唤卫远珩起身。

　　一行人到了他榻前，却见两双鞋胡乱扔着，地上还落着床棉被，不知床上光景，丫头们你看我我看你，竟无人敢近前。

　　秦晋暗自叹气，他自知成绯与殿下自小就亲昵得有些过头，以后还是逮着机会还是要劝一劝。

　　他神思活络间那边成绯悄没声儿地下了床，身上还是昨日那一身衣服，头发乱糟糟的，坐在床沿上，光着脚去踩自己的鞋。

　　秦晋身边的小丫头是他们戍边时救下的流民，往日里当妹妹一般养在身边，虽有昨日那一出却还是放纵惯了，见成绯这样居然轻轻笑了一声。

　　成绯刚穿好鞋，听见这一声倒手足无措起来，连忙看向秦晋，见秦晋点头立刻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他摇摇头，弯腰走到床边，轻声唤道：“殿下？”

　　卫远珩应了声，两个丫头走上来撩开帐子挂好，方才发笑的女孩儿捧着洗漱的用具跪到他面前。

　　许是昨夜没睡好，他眼睛有些发红，擦干净脸，他将帕子扔到盆里，看向跪着的小姑娘，“小雁，方才在笑什么呢？”

　　当下里空气都是一滞，秦晋笑吟吟地请卫远珩起身更衣，留小雁跪在那里。

　　成绯换了一身侍卫的衣裳转进来，像是没看见这一幕，只是抱剑立在一旁。

　　“好了，别在这跪着，秦翁你去将府上的人都叫来大厅，咱们主仆间说说话。”他转过身向成绯展展衣袖，一双眉毛挑得老高，成绯笑了笑，俯下身将他腰间的佩玉扶正。

　　卫远珩进大厅时却见多了不少人，心中惊讶可姑动作倒是麻利。

　　他落了座，左手边是他自边关带回来的心腹，右手边则是可姑或雇或买的人手，四五个年轻姑娘七八个壮实汉子，还有年纪更大些的婆妇们和秀才模样的账房先生。

　　他心里盘算着，家里的人最好不要出自宫中，天知道那位皇后娘娘会给他挑些什么人。

　　最迟明日宫里就要来送俸禄和使唤用的仆从，提前打点着，能少要些人就少要些。

　　可姑的眼光他自然信得过，挑来的人必然不错，倒是自己带回来的几个，关外野惯了看不清状况，提点了几次都没个正形。

　　“各位来我府上做事只消做好分内之事，旁的再没有苛刻之处。我既是皇子，府中规矩自然更重，主仆之间更是泾渭分明，我不愿有一日你们惹了事叫我来处置，我是个心狠的，地位又尊崇些，人命嘛在我眼里便算不得太值钱的东西。”

　　他这样说着话，像是叫大家都听好，目光却是稳稳地落在左边，叫他们畏惧得低下了头。

　　料理好家务事，他又闲下来，扯着成绯跑到书房练字。

　　成绯是皇帝当年亲口许给他的半个兄弟，和他一同长养在先皇后身边，文采武艺都有专门的人教授，虽及不上皇子的待遇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师父教出来的。

　　他在武学上原本很有些天赋，只是小时候落了伤受不住练，卫远珩又心疼他，叫他武艺练得七七八八，书法上却颇有一番造诣，笔墨功夫就连当世大家也开口赞许过。

　　“你就好了，写得一手好字，从小就没人说过不好，边关这么些年也没见你正儿八经写过什么，瞧瞧，还这样好呢！”他捧着成绯刚写好的字夸个不停，成绯脸皮薄抢也抢不过来，被引着满屋子转圈。

　　“啊呀，”他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门口的那只耳朵动了动，把宣纸递到侍候在旁的丫鬟手里，“走了小狗儿，咱们有客来啦！”

　　话音刚落，可姑就来请人，她对着卫远珩行了一礼，道：“是太子。”

　　成绯脸色大变，忍不住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剑，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似的，顿了又顿才将长剑取了下来，放在书房的桌上。

　　卫远珩耸耸肩，表情无甚波澜，还同他说笑，“兵器是该好生放着，免得吓着我太子哥哥。”

　　说着三人就往正厅走去。

　　他六年前远赴边关，走得又快又急，也没个具体的由头。当今陛下一向专横又大权独揽，他亲自下的旨，自然无人敢问。

　　只是稍一想，当年先皇后仙逝，她膝下两个皇子，一个被派去守边，一个送到舒贵妃身边。次年皇帝便立了这位舒贵妃为后，紧接着又将她的皇长子立为太子。这些事一桩连着一桩，其中微妙之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只是如今为何又将这个早已被群臣当作弃子的皇子召回来，倒叫有心人们想不通了。

　　卫远珩自己心里有几分猜测，只是总要亲自见了皇帝才能觉出个大概。

　　这次回宫，他自然有许多故人要见，也知道第一位找上门的定然是这位太子殿下——诸位皇子中最年长、最爱护兄弟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