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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马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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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可是将一行人折腾得够呛。
马车早早地下了,步行过好几个宫门,又要奉文书,又要受侍卫官员的跪拜。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兼有这好大一身衣服,压得卫远珩直翻白眼。
眼看着将要进延和殿的地界,卫远珩突然扯住成绯腰上的佩玉,惊得秦晋差点叫出声来。老内侍在心里求了千遍万遍,临到这个节骨眼上,我的好主子,万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大殿外的禁卫自然发现了这一出,派了几人往这边来。卫远珩低着头,不发一言,手里拽着那块做工很是一般的佩玉。而成绯垂手不动,后背打得笔直,秦晋急得快要大不敬地上手拉人时,他才唤了声“殿下”。
这句“殿下”不知与平日里叫了千百遍的有何不同,被叫的人收回手拢进广袖,回身对上前来的禁卫。
原是巧了,成绯腰间的佩玉在禁卫行礼前碎成两半,被他用手接住。
卫远珩笑着同禁卫们解释:“我戍边六年身无长物,连自己弟弟的佩玉都寻不上一块好的,见天颜前竟生生裂开了。诸位莫怪,快些带我们入内觐见要紧。”
一旁的秦晋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跟在卫远珩后头。
近前的禁卫甲胄加身,长枪在手,腰悬佩刀,抬手行礼时露出右手背上狰狞的伤痕。他朗声道:“三殿下请。”
“便有劳李统领。”
日头正盛,卫远珩一人在前,秦晋与成绯在他身后,四位禁军护住左右,那位李统领在他右手边引路。
几位从延和殿出来的大臣见他走近,恭敬地行礼问三殿下安,等他们走远,卫远珩嗤笑道:“鼻子眼睛可真灵。”
说完他有意去看那禁卫头领,头领却目视前方旁若无人。哎呀呀,他在心里又笑了声,还是这般不好应付。
行至正殿外,李将军又道:“陛下忙于政务,烦请三殿下在殿外等候通传,卑职等先行告退。”
其余黑甲走远,他却径直入了殿中。卫远珩摸了摸鼻梁,心道原来是下马威。他又看向朱漆的大门,不时有官员来往,悄无声息,果然是好大的威风。
一个时辰过去,那边半点不见有通传的意思,秦晋低着头汗如雨下,眼珠子转得快要抽筋。
站在前面的卫远珩忽的回身,秦晋连忙抬头,只见他两手握在成绯手臂上,俊秀的眉毛拧在一起。
是了,成绯腿有旧疾,哪里耐得住这样的久站,一张脸霜雪似的,额头上全是汗。
成绯这时反应却快,一瞬便将卫远珩的双手抚下,秦晋也轻喝,殿下,天子跟前不得胡闹。他哪里不懂得这些,冷着脸转身,迎着刺目阳光,嘴角缓缓勾出个温吞可亲的笑。
三人站了快两个时辰,那边才慢吞吞走出个眉眼带笑的内侍。三人都认得他,不由得将身板直了一直。
“哎哟,六年未见,三殿下可是长成了。”
卫远珩扶着他的臂膀,阻了他行大礼的动作,“宁翁请起,往日得宁翁照料颇多,不必与我拘这些礼数。”
老人笑了,不动声色地避开半步,端正行了大礼,中气十足道:“恭迎三殿下回宫。”
他的嗓子原是练过,这一句,掷地有声又声韵绵长,直传到延和殿外被另一人接起,一传数十,浩浩荡荡传遍高墙之内。
看来今夜这宫中又要有人睡不着了,卫远珩眯着眼笑得好不畅快。正殿大门仍旧关得死紧,看来今天是见不着天子了。
“宁翁请起,不知陛下他……”
“殿下莫急,”宁鹤又向着成绯行一礼,“陛下他政事繁忙,好容易歇下。天子的意思,三殿下此番风尘仆仆,不若改日由皇后在宫中举家宴,为殿下洗尘。”
“皇后?”
日头渐西,卫远珩脸上一半是温暖日光,一半是婆娑树影,他双手拢在袖中,肃穆的盛装包裹着年轻的血肉。他的声音从来柔和,字句间总是有些粘黏,听来便叫人觉得一团和气。
不知怎的,秦晋听见这一声“皇后”周身都泛起冷意。从他的眼中看去,此刻只能看见卫远珩绣着大团云纹的黑色衣摆。在这位金尊玉贵的殿下还是个婴儿时他便随侍在侧,再没有人比自己更能读懂他的情绪。
他在发怒。
“是了,”他笑得眉目舒展,“我也是许久不曾见过皇后与太子,心里颇为挂念。”
宁鹤立刻接到:“那便请殿下回府,等待陛下召见。”说罢又是一礼,转身将拂尘甩出个完满的弧度。
闭门羹,下马威。堂堂一国之君,卫远珩想,如此就算过了第一关。
他终于向天翻了个彻彻底底的白眼。
出宫不比入宫便宜多少,出得最后一扇宫门,天色都暗了下来。
成绯伸手扶他上马车,这都是他从小做惯了的事,以往他安静寡言绝没有多嘴的时候,此时他却说:“殿下,我们回来了。”
秦晋牵着缰绳霎时便盈了满眼的泪。
卫远珩撑着他的手臂,借力直起身,一双眼睛望向很远的长街尽头,说:“是啊,回来了。”又伸手拍拍成绯的脸,“你也还在。”
马车晃晃悠悠向落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