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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第九日谈(下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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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sir带着忿意吐出的那几个字,在我听来连挠痒痒的程度都够不上,更谈不到对我会有一分一毫的杀伤力,可是港生显然不行,因为他一听见那句话,脸色立刻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吓得我心里咯噔一声,急忙去扶他的身子,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向后倒去——当然我这是有点多虑了,他虽然踉跄了一下,但并没有倒,可他却也不肯顺势依偎在我怀中,只是挺直了脊背,略带些勉强的抬起头来,与那李sir对视了片刻,终是缓缓开口,只说了四个字:
“我,很抱歉……”
“这就完了?”
那李sir一听此言,两个眼睛的尺寸顿时又大了一倍,脱口便叫了一句,我看了只觉好笑,差点绷不住,可港生对他的这种反应似乎还是很在意,本能的避开了视线,李sir却哪里肯放,张口便道:
“一句‘抱歉’就是你给我的交代么?作为你的上司,我曾经那么看好你,一心把你当作重点对象加以培养,只希望你能好好干,做个好警察前程似锦,结果你就是这样对待身上的那套警服的?华港生,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对于那李sir的气急败坏,只觉得心头暗爽,要不是为了港生,我真想挖苦他两句,而他的眼光随即便在我脸上一扫而过,又恨恨地瞪向港生,逼问道:
“你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因为他?是不是他给你洗的脑,才让你偏离了正道?你倒是个重感情的人呐,对这个半途杀出来的弟弟,你还真是有情有义得很!”
我自然听得出对方话语中的阴阳怪气,不过不要紧,我听着心里高兴,他越是这样,越是反过来证明了港生对我的一片真心,我且巴不得呢——可是我满意不代表对方也满意,而且人家还没过够嘴瘾,两个眼睛直盯着港生又道:
“真应了那句老话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怎么,因为他对你不错,为了救你连命都能豁得出去,所以你感动了、心软了,什么责任、义务也都不要了,就想从此和他一块亡命天涯了?就因为他对你一个人好,所以哪怕他双手沾满了别人的血也不要紧了,是吗?”
哎,真是服了,这个姓李的说出的每一句话,怎么听上去都那么顺我的耳呢?老实讲我对秀恩爱这种事原本没什么指望的,港生对我俩的关系讳莫如深的,叫我哪敢秀啊?谁能料到这会儿居然有个外人从天而降不辞辛苦,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字字句句都在为我们的感情作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哟?这个李sir,莫不是上天派来帮我的吧?
那一瞬间的我内心欢畅无比,就差没冲上去一把抓住那李sir的手,感谢他如此直白的替港生向我表明心迹加昭告天下,分文不取便充当了我们爱情的见证人。但我一瞥见港生的神情,立刻便消减了这点感激和欣喜,只因我看到港生的脸愈发惨白,双眼也似不敢再与那姓李的对视,仿佛对方说出的每个字于我是糖,于他却是扎在心口的刀,我觉得有多甜,他便觉得有多痛——而这我可就不能忍了,于是我大步上前,用身子把港生一挡,冷笑着对那个讨人嫌的家伙道:
“李警司,你有话就冲着我来,跟我一对一,那才算你的本事。除非你没那胆量,或是惹不起我,只敢找你昔日的下属撒气!再者请你搞搞清楚,这里是谁的地盘?你有搜查令么,就敢举着枪擅闯民宅?这就是你堂堂皇家警察的做派?若论知法犯法,您不也是以身作则、堪称典范么?”
“哼,就凭你?”
姓李的家伙同回一声冷笑,抬起眼角又向我扫了一下,那股赤|裸裸的轻蔑劲儿顿时引得我心头火起,可对方显然并不在意我的这点怒气,对我点到即止,炮火依旧只对准港生一人,而且还专挑他的软肋戳:
“我把话撂在这儿了,华港生,如果你什么都听信他的,由着性子跟他一起胡闹,却抛弃你做人的原则,那么你和他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就算是再深厚的兄弟情也不行!你不要觉得我说话难听就不往心里去,常言道‘忠言逆耳’,我全是看在你是个警察的好苗子,觉得你还有救,才对你费这些口舌——”
“李sir,你别说了!”
紧闭双眼的港生终于爆发一般,猛地喊了出来,不等我和那李sir有所反应,他便又攥紧了双拳,颤颤地叫道:
“我不想当警察了,更不想再当什么卧底,我不是那块料!我做不来!李sir,你放过我吧,我知道我让你很失望,我知道我辜负了你和张sir的重托,我知道我对不起很多人,但是我真的——我真的没有办法对Julian下手啊,你不要再逼我了,你就是一枪打死我,我也是不能从命——”
“你!”
我和那李sir异口同声发出了这句怒喝,区别只在于他是冲着港生,我则是冲着他——那一刻我真的是再也忍不下去,受够了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更恨透了他几次三番的挑拨我俩的关系,简直和那个杀千刀的小孙有一拼了,亏他还是个警察!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所梦想的光明未来近在咫尺,只要摆脱掉他,只要出了这扇门,我就可以拉着港生奔赴幸福前景,岂能容他破坏?什么警察不警察,什么责任不责任,关我们屁事?那个扑街的卧底谁爱当谁当,反正港生不当!为了那身警服,他已经受了这么多苦,这姓李的居然还想把他拉回那深渊中去,让他继续遭罪?真是想得美!当我是死人吗?!
怒火中烧的我当即下了决定,判断了一下距离,便猛然出手攻向那李sir的手腕,去锁他的关节,夺他手里的枪,然而对方也当真不是等闲之辈,我虽搞了突袭,他也是应变极快,刚一被我碰到手腕便火速反手一击,身子也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方一避,让我扑了个空,我意识到这对他来讲应是本能的反应,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警察形成的肌肉记忆,我贸然发动攻势,的确是轻敌了。但我的这番突袭也并非全无效果,由于他自从进来就一直站在门口,又大概是担心以一敌二被我和港生包夹,所以他也留着后手,就是他始终都没把身后的门关上,而是虚掩着,这就导致他后躲之时免不了撞在了门上,身不由己的向外跌去,反而歪打正着地打乱了他□□射击范围,让留在房内的我和港生暂时安全了——而我一反应过来,立刻纵身上前,伸手便去关门,谁知就在我的手指刚抓到门框的刹那,我的眼前竟忽地闪过一道诡异的黑影,好像是一个——不,不止一个,是好几个人,正向着大开的房门扑过来,而我下一眼便看清了他们那熟悉的手部动作,仅凭着下意识便瞬间做出了判断:那是——枪!
有——埋伏?!
他们是警察么?是那个李sir带来的?
“退后!!!”
那一瞬我的身体反应绝对快过了大脑,没办法,毕竟是生于□□之家,又小小年纪便在异国他乡的校园暴力中艰难求生,若是没有练就这点对危险的直觉,哪能活得到今日?而我这种直觉发作的结果,就是在我这句“退后”出口的同时,房门也被我一脚踹上,紧跟着便听到一声闷响,那是子弹射击在门上的动静——多亏我动作快了一步,否则离得这么近,那一枪,我岂能躲得掉?
“Julian!”
就在我刚刚逃过一劫的时刻,身后的那个声音也跟着响起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手猛抓住了我的衣服,将我向后扯去,力道之大险些把我掼倒在地,我反手抓住他胳膊,一面借力站稳身体,一面冲他高喊快走,那些条子个个有枪,却听他冲口叫道:
“不是!他们不是警察!”
“什么?”
我闻言立时一怔,电光石火间大脑里一个激灵,不是警察?那还能是谁?虽然答案立即便在我脑海里闪现,但现实已不允许我说出口,因为更密集的枪声和打砸声已经在门外响起,我那扇造价不菲的防盗门在如此疯狂的攻势下也开始摇摇欲坠,港生一把拽过玄关处的大理石鞋柜,往门口狠命一推,然后便牵了我欲向客厅里退去,可才刚跑了一步,他便猛然停住,两眼望着那门,惶然叫道:
“李、李sir——”
港生的这一声呼唤很快便被门外的巨响盖过,眼看着那门板上已有数点弹痕显现,我感到他的右手五指在我手腕上颤抖着嵌了下去,随后便拉着我返身飞奔,还能感到他的左臂正在我的背后护着我,这种在生死关头迸发的、完全出自内心本能的关爱,尽管发于瞬间,却已足够让我凛然无惧,更让我的头脑无比清明,在这敌众我寡的绝境中灵光一闪,发力拖住了港生,对他大喊道:
“跟我走!去阁楼!”
我口里一边喊着,脚下一边改变了方向,拉着他冲上楼梯,劈手拽开了阁楼的门,在那阁楼里我只摆了一个衣柜,拉开柜门的一刹,我顿时心头一松:当年买下这房子时,我曾派阿标来此替我放过几回钱,而他最后一次归来时曾告诉过我,他把一些武器弹药也带了来,就藏在阁楼的衣柜里,以防万一。我当时听了也没反对,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有备无患总是好的。此刻我一看见衣柜里那摆得整整齐齐的手|雷、枪支,立时两眼放光,一面抓起两枚手|雷检查,一面吩咐港生钻进衣柜躲好,那伙人但凡敢上来,我就敢让他们尝尝脑浆涂地的滋味,港生嘴唇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枪声和脚步声便已蔓延至楼梯下方,我反手将他往衣柜里一塞,孤身便冲出了门外,在拉下引线的同时将两枚手|雷先后掷下,跟着向后卧倒护住头脸,在那轰然炸响的爆破声中心神俱畅。尽管我的双耳一时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身上也被飞溅的木屑铁渣等物覆盖,少不得遍体鳞伤,可是我的心里就是觉得畅快,就是觉得——值!
说老实话,时隔多年再让我回想起当时的那一幕,我也是有点后怕的,想想自己那时也真是胆大包天,离得那么近就敢丢手|雷,运气稍差一点,可就是同归于尽的节奏了,但当时的我完全没想到这些,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打退敌人掩护港生,至于我自己的生死,我反而没放在心上。即便彼时我的身上传来了阵阵痛感,头脑也晕沉沉的,耳朵里依然在嗡嗡乱响,可我的直觉告诉我,楼下的敌人绝对比我伤亡惨重,我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足够他们集体扑街的,而我尚且能够大难不死,那被我护在阁楼内的港生就更安然无恙了,我们俩都挺过了这一劫,我们俩,都活着!
感谢上天,让我们都活着,只要活着,还愁有过不去的坎儿吗?
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好好活着,我们,都没食言……
我在满心的快慰中放开了护住头部的手,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睁大双眼向楼梯下方望去,乍一看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地尸体,看得我只想高呼痛快,可我的一声大笑还未及出口,我的视线里便出现了一只颤抖的血手,以及被攥在那只手里的幽黑的枪口,我的潜意识立即提醒我那人还不是尸体,因他的位置比较靠后,冲在前方的同伙替他挡住了一部分爆破,让他得以活命,还将手里的枪对准了我,而我所处的地方和他刚好是一条直线,我要是躺着还好,这一坐起身来,不偏不倚刚好就——进入了他的射程!
我的全身只在一霎时冰冷了下去,纵然身体做出了再次卧倒的反应,但我心知肚明已然来不及了,那骤然响起的枪声就是证明——没错,这工夫我的听觉已经恢复了少许,我甚至能感觉到子弹擦着我的头皮呼啸而过——可是,怎么好像不对?
子弹……从我的身后,擦着我的头顶……过去了?
这射击的方向,怎么——
而且,那个侥幸未死的家伙,这会儿怎么一动也不动了?在他的额头正中,还多出了一个血洞,那只持枪的手也软软的瘫落在地,就仿佛我刚才看到的那惊险一幕只是我的错觉,那家伙是和其他人一样早就葬身于手|雷之下,根本就没机会向我举起枪口,然而,这,这究竟是——
我在万分的惊诧中徐徐转过了头,只见到那个站在我身后的无比熟悉的身影,他的双手向前平举着,手里紧紧攥着阿标留下的那把配枪,枪口对着楼下,还依稀可见缕缕青烟,正从那枪口周围缓缓飘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