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番外 十日谈录》绿窗寓客

24、第二十四章 第九日谈（上午）

　　那天我和港生就是那么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的出门去的，虽然确切一点说，他只是牵着我的左手手腕而已，并不符合我心目中的“牵手”定义，但他既肯陪着我去，又能说得出那句“不管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于我而言就已足够狂喜，所以我愿包容他在面对外界目光时的软弱，更不去纠结到底何时才能与他光明正大的牵手，毕竟他的不离不弃已经给了我太多的欣慰，让我实在没有办法对他再起贪心，总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无不依从，反正我已经拥有了他，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能与他并肩而行，夫复何求？

　　我俩戴着帽子口罩，一路七拐八拐绕到了车站，然后搭乘小巴前往香港仔，中间还换了两次车，这一路上我们两个可谓是耳听八方、万分警惕，不敢放过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为此我俩连句话也没工夫说，交流全靠互相递眼神，搞得我心里埋怨了自己一路：早知如此，当初干嘛把那房子买得那么偏远，导致今日这般折腾？当然这也就是事后诸葛亮，当初我如何想得到，自己竟然也会沦落到连私家车都没得坐、要靠挤公交出行的地步呢？可话又说回来，当初我雄心勃勃踏上这片土地，准备大展拳脚之时，也同样想不到自己竟会在这座城市里遇到那个让我沦陷一生的人，与他历经生死、甘苦与共，说到底，这冥冥之中的，都是命啊。

　　庆幸的是，命运待我，终究不薄……

　　我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去勾港生那只握在我腕子上的手，他察觉到了，但大概是由于我的动作并未太过放肆，加上车上人多拥挤，无人注意到，他便没有反对，可是他也顾不上回应我的温情，只将两眼警惕的四下扫视，稍微觉得不对便将身子前倾，把我护在背后，看得我是既心酸又感动，一面愈加坚定了要带他离开香港、远走他乡的决心，我发誓无论如何也要顺利拿到那些储备资金，钱一到手我们立刻就走，有多远便走多远，不管是回归台湾还是环游世界，谁能有我经验丰富？只要离了此地，天下间何处不是我俩的栖身之所？我会用我全部的爱来治愈他内心的伤痛，他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他，只愿从今以后，我和他，此生再不分离……

　　我越想便越是精神大增，勾住他的手指力道也跟着大了几分，可他只顾着探路了，似乎没注意到我的亲昵之举，我也不介意，反正有我拉着他就行了，我不放手就是，而接下来一直到我们下了小巴，他轻晃我的手臂，问了我好几声“下面我们该怎么走”后，我才回过神来——敢情我净顾着神游天外，差点就把正事给忘了！

　　“哦，跟我来吧，我带你去！”

　　我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随即便仍旧勾着他的手，抢先迈步向前走去。要说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到这边来过了，也是边走边回忆，才找到了那套房子的具体位置，将右手食指指肚向那指纹锁上一按，只听“滴”的一声，那大门便应声而开，我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还好，当初我不惜花费重金，为这房子配备了最先进的指纹识别门锁，免去了遗失钥匙的风险，能最大限度的保证我的备用资金安全。不过那时我可没什么心思为自己的英明决策喝彩，只忙着拉港生进门，望着虽然面积广阔但却落满灰尘的客厅，一瞬间竟也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回想起我大手一挥买下这房子时，是何等意气风发、无所畏惧，一心要把这小小香港搅得天地翻覆，可如今才过去一年不到，我的人和我的心便皆已不复当初，现在的我就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功名财富皆看淡，所求无非是和自己的意中人平安喜乐，仅此而已——想来老天之前对我的惩罚已经算是够了，那么，从今往后，我和我的港生，是不是就可以万事顺遂、长相厮守了？

　　我只管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直至听见他连声呼唤着我，问我道：“你说的那些钱，放在哪里了？”

　　我“啊”了一声，终于想起了此行来的目的，忙说：“在主卧的保险柜里，还有在厨房里也有一部分，我这就去取！”

　　我说完便向卧室跑去，他也跟了进来，我熟练地按下密码键，从那个同样蒙着灰尘的保险柜里取出厚厚的数沓钞票，拿在手里看了一下，便带着几分得意，笑着回头递给他，却见他的眼神猛地一痛，眉心也随着一拧，尽管他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了表情，强扯着两侧唇角冲我笑了一下，略有些僵硬地伸手来接过那钱，收拢五指攥住，可我却分明看见他的手在发抖，好像我递到他手里的不是钞票，而是定时|炸|弹，还是眼看就要引爆的那种，而我也只能装作没注意到，一面指了下门外，一面笑着说：

　　“我去找个袋子或是背包来，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用手拿着钱，在外面招摇过市的吧？你就在这儿等我就好，厨房里的金条我去拿，不用你管——”

　　“Julian——”

　　他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叫，引得我转头向他看去，他却把目光挪向一旁，喉结颤动了几下，到底也没说什么。我便趁机跑出卧室，到储物间里找了一个带锁的行李箱和一个登山包来，又去厨房取了打包好的金条，清点了一下便放入行李箱中，然后回到卧室，可一进门我就看见那几沓钞票正堆在保险柜上，他却站在了露台边，隔着窗子向外眺望，我连忙松开行李箱赶到他的身旁，抓住他的双肩，问他怎么了，在看什么？他没有动，只将眼睛一垂，低低地回答我道：

　　“没什么，只是刚刚注意到，这窗子外面，就是海……”

　　我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笑道：

　　“嗯，对呀，这是间海景房嘛，虽然买了之后一直空着没人住，倒浪费了这好风光了！”

　　他侧过脸来，对着我轻轻的笑了一下，尽管只是一个很轻很浅的笑容，却看得我胸口微漾，让我在那一刹就只想守住他这一笑，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于是我搂紧了他的肩膀，手指向窗外的大海，大包大揽地道：

　　“你喜欢看海？这有什么难的，等我们离开这里，也找一处有海的地方生活不就得了？到那时你想怎么看海，就可以怎么看海，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我陪着你一起看，好吗？”

　　他又侧过了脸来，这一次他虽然没有再笑，但那眉眼间熟悉的温柔之色却仍令我于瞬间沉醉，更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内心那澎湃的万丈深情，一探头便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又搂住他脖颈，往他的怀里蹭，而他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抬起手掌回应了我，我们就那样偎依在窗前，和一对俗世中的恋人没有什么分别，而我，早已周身飘飘然，两脚都快站不稳了——奇怪，明明没喝酒，怎么头脑里却有了微醺的感觉呢？

　　我的好哥哥，我的绝世珍宝，我鲁德培上辈子是积了多大的功德，才换来今生得他相伴？我知足了，真的知足了，倘若接下来我能和他一起顺利远走高飞，就是让我吃长斋我都愿意，谁知就在此时，我却听见他发出了一声有些凄凉的笑，跟着又低声地问：

　　“我真能有那样的好运气吗？可我怎么觉得，老天不会眷顾我呢？”

　　他语气中的悲伤和苍凉听得我胸口一酸，刚要说话，便又听见他自言自语地道：

　　“只怕老天还是不会放过我的吧……也许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拥有安定的生活，而是注定要如浪花般飘荡，永无安稳，永远颠沛流离……”

　　“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可能呢？”

　　我佯装生气地皱了下眉头，果断出言打断了他，一面直起上身凑近他的脸，双手将他紧紧环住，既是占有，亦是保护，我对他说：

　　“没可能的，你放心！别忘了你现在有我了啊，有我在，怎可能让你再孤独飘荡、颠沛流离？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要想！我只要你知道，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保护你、信任你、永远不离开你！你也答应我，不要再胡思乱想和自己过不去了，放心让我照顾你，给你想要的幸福和安稳，OK？”

　　那对水光潋滟的眸子在我的眼前闪动着，我能看见他的眼底泛起了浅浅的红色，也能看清他的嘴角在微微翘起，尽管那一丝笑容转瞬即逝，尽管他并没有吻我，只是轻轻地说出了两个字：

　　“谢谢。”

　　“谢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抬起头来对着他笑笑，望着他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我是一秒钟也不愿再等，当即动手将那些钱都扫进登山包中，往肩上一甩，又一手拉着他，一手拖了那行李箱，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叫道：

　　“我们这就去码头，这就走！不过是雇一艘船的事儿，交给我就好了！反正证件和钱都在身上，我们也不用回深水埗了，免得夜长梦多，我这就带你走！”

　　“啊？这就——”

　　被我拽着向外走的港生诧异地叫了一声，我就知道他会这样，便柔声哄着他，说既然钱已拿到了，再回去一趟也没意义，搞不好还容易暴露目标，直接在这边租船走人最妥。而另一方面我怕他不依，嘴上哄着，脚下可不敢停，说话间已经把他拉到了门口，一抬手便打开了门，一只脚还未踏出去，却被一个黑影生生堵在了屋里，完全是出自警惕的本能才没被他撞个正着，可是我已然看清了那人手中的漆黑枪口，这么近的距离，只要他食指一动，我就必死无疑！

　　“哥！”

　　我脱口大叫了一句，同时手腕一抬，发力将那行李箱狠命向来人砸去，另一只手则将港生甩向我的身后，可我那只举起箱子的手却立刻被人从后锁住，行李箱也掉在地上，跟着便听港生在我的身后高喊：

　　“Julian，别！是李sir！”

　　其实不用他喊，这会儿工夫我也看清来人的相貌了，港生一步上前，把我轻轻推开，对着他那个沉着脸、没半点笑模样的上司道：

　　“李sir，你，你怎么会——”

　　“这话恐怕该我问你才对吧，华港生？”

　　姓李的警察冷声反问一句，手中的枪口依然对着我们，港生脸色微变，他则继续问道：

　　“你们俩跑到这里，是做什么来了？这提箱背包的，又是打算到哪儿去呀？是想一起逃走么？幸好老天有眼，让我今天凑巧路过那巴士站，一眼就看到了你们——说起来你的反跟踪能力倒也不算差了，中间有好几次我险些就被你发现，可谁让我是你的顶头上司，好歹比你多吃了几年盐米呢？你输给我，不冤吧？”

　　“你跟踪我们？”

　　眼看着我的计划被这个碍事的家伙打乱，我的心头陡然生出一股久违的杀意，只恨阿标的那把配枪正在港生身上，要是在我手里，我还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故技重施。港生咬住了下唇，似乎不敢与那家伙对视，可对方却不肯就此罢休，目光如刀子般在他的脸上划过，更冲他愤愤地吐出几个字来：

　　“华港生，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