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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第四日谈(下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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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针下去之后,我的头脑里最初是一片凝滞的白,毕竟我以前当真从未沾过这东西,这种经历对我来讲也是第一次,而我当时又一心只在牵挂着港生的安危,至于其他的什么感受一概也顾不得了,我就只记得全身脏腑一阵阵剧烈的烫,就像是有人在我的体内点着了一把火,从右臂燃烧到四肢,跟着便是大脑,那种极度亢奋的感觉瞬间便令我飞身向地上一扑,以最快的速度将我那把枪劈手捡了回来,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那扇后门——我能听见那群马仔在对着我尖声大骂,又一窝蜂的扑上来拦阻,我想都不想便冲着眼前连扣了几下扳机,立刻便有惨叫声鬼哭狼嚎地响起,我只管提着那股力道不要命的向前飞奔,就算偶有拳脚落在我身上我也全不知疼——谁让那支药液已在我的血管中蔓延开来,我若不借着这股药劲赶快冲过去救人,那一针我岂不是白挨了么?
对,这就是我的目的,我知道自己势单力孤,唯有借助那短暂的亢奋把自己变成超人,力大无匹,佛挡杀佛,哪怕拼掉最后一口气也要救出我的港生!我只知道他就在那道门后,在那扇屏风的后面,被那群畜生欺辱,而我要把他救出来,要带他离开这里!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鲁德培之外,谁也休想碰他,我可以粉身碎骨,可以身陷火窟,但他绝不能有事,倘若他真的因我而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没法活了,我给他偿命,给他陪葬,要我怎样都行!只要他没事啊!
阿贵,别怕,我来救你了……
我带你走,我这就带你走!你是一个天使,从身体到心灵都是那么的纯洁,那些龌龊的魔鬼,怎配玷污你分毫?
包括我自己,其实,也不配……
我借着那股汹涌的药劲杀出了一条血路,一脚踹开那后门,将那碍事的屏风几乎撕成两半,终于看见那屏风背后果然藏着几个马仔,见我这般疯狂地冲进来,早已吓得纷纷后退,露出了那个被他们围着的、侧卧在地的身影,我看到他背对着我,头上被套上了面罩,身体被一张薄被严密的遮盖住,一动不动,一声不响,顿时心脏便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我叫着他的名字一头扑了过去,将他连同那条被子一并从地上抱起,揭去他脸上的面罩,可是——可是刚这么一揭,我心口便猛地一窒,手上的动作也僵住,和我抱着的那个人一样一动也动弹不得——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那个被我裹着被子抱在怀里的男人,那张揭去了面罩的脸,头发凌乱,下颏略方,分明是一张——国字脸???
而他,虽然也生得浓眉大眼,肤色却有些偏黑,鼻梁宽宽大大,嘴巴尽管被胶带死死缠绕住,却也足够看出他是那种很明显的类似东南亚混血的长相,正瞪着他那双大眼警惕地盯着我瞧,我手上稍一松劲,原本裹住他的被子便顺势掉开一角,只见他身上穿着全套的西装衣裤,就连脖子上打的那条领带都没少,只是他似乎也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打斗和挣扎,衣服已皱皱巴巴,手脚也都被牢牢的反绑着——可是这副面相,怎么……怎么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好像是先前华京生在我病房里,告诉港生有个“李sir”曾去他家找他,还说那个李sir“个子挺高,梳个背头,国字脸,粗眉大眼,长得有点像东南亚混血”……
这,怎么会是他?!姓马的口口声声“在医院捉到的警察”,怎么——会是这个家伙?!
我浑身的热血在刹那间凉了下去,从我接到第一个电话开始,到彼时彼刻亲见到这令我跌破眼镜的一幕,期间种种言语场面,霎时间便从脑海里翻滚而过,我那高度兴奋的神经隐隐约约的提醒着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是被我忽略了的,而我却原不该忽略,原本该想得到的——然而那究竟是什么呢?这中间的每一个环节,我究竟忽略了哪里?
我那几乎沸腾的头脑只顾转得飞快,一时便忘记了自己正身在何处,这一分神的工夫,我便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声怒喝,回头却见一根手腕粗的铁棍已横在了我的眼前,被一只带着宝石戒指的胖手紧紧抓住,若非如此,那一棍定会趁我分神而敲在我的后脑上,让我凶多吉少,而那个抓住了铁棍的人竟是那姓马的,只见他面带怒容,冲那个持棍偷袭的男子质问了句你想干什么,我顺势向那男子一瞄,却登时愣在了当场——那个不怀好意想对我背后出手的人,那不是——孙小棠,孙叔吗?!
在看清对方的面孔的一瞬,我的头上倒真像是被甩了一闷棍一般,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而那孙叔先是对着姓马的讪笑了两声,满口赔小心的请马老板不要误会,说他没想要我的命,只是一时气不过,有心给我一点教训而已,说完便立刻放开了那根铁棍,又极尽殷勤的给那姓马的掸了几下衣服,那副模样跟我记忆中他服侍我父亲时的场景毫无二致,姓马的则是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丢给他一句警告,道:
“我知道你和他有仇,巴不得他死了才好,不过既然你决定跟我合作,那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我现在留着他还有用,你就不能动他,否则,我一样对你不客气!”
“是,是,我知道,知道!您放心,我一定按规矩办事!您放心吧,马先生!”
小孙又是鞠躬又是赔笑地应着话,姓马的又向他轻蔑一瞥后,便将目光转向了我,得意地龇牙一笑,推波助澜地道:
“喏,你的这位孙叔,你应该很熟吧?不愧是令尊生前调|教出来的左右手,的确是个人才!这次多亏了有他从旁指点,不然我怎么知道鲁大老板的软肋在哪里,又怎么能请得动您大驾光临?尤其是我治下不严,派去捉人的那几个全是一堆废物,让他们去抓那个守在你病房里的警察,结果可好,他们竟稀里糊涂的把这个躲在你病房外面、鬼鬼祟祟偷看的家伙给绑了回来,虽然一问才知道他的确也是个警察,但,这算怎么回事嘛?真叫人哭笑不得——”
我脑中的神经已经就快要绷断,姓马的则满脸兴奋,看着倒像他也磕了药一般,翘起他的大拇指向小孙指了一指,又笑着问我道:
“你是不是很好奇呀,为什么我明明抓错了人,却还能将错就错,把你轻松请来?都是你这位孙叔给我献的计啊,是他说他有办法探出你兄弟身上的特征,比如胎记之类的,你听了一准儿会上钩——这不,还真让他说中了!”
我将视线从那姓马的脸上移向了小孙的脸,语气分外平静的张口问他道:
“关于那胎记的事,你是从那个女人的嘴里探出来的吧?我早该想到的,能对他身上的隐秘部位特征如此熟悉,他的亲生母亲,也可以做得到——”
“哈,真不愧是少爷,果然聪明啊!”
那张在我的印象中一贯堆满谄媚的脸,还有那个在我的记忆中始终做小伏低的声调,终于双双向我袭来,在我那紧绷的神经上猛地揪了一把,一瞬间险些让我呕吐出来。而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么几句对话的光景,那帮反应过来的马仔早已一拥而上,仗着人多势众又将我按倒在地,偏偏我体内的药劲已耗了个七七八八,单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与他们对抗,被他们夺下手中的枪,捆了个结结实实。那小孙一见我这副形象更是精神大振,竟将两手一拍,纵声大笑道:
“委屈你啦,少爷!你别怪孙叔,孙叔也是没办法呀!谁让孙叔当初一个不小心弄死了你爸爸,而你又是孙叔看着长大的,孙叔太清楚你这孩子有多么心狠手辣,万一给你知道了,孙叔就是死路一条,没法指望你看在你妈的份上放过我,但我又不想死呀,我想和你妈妈平平安安的白头到老呀,那你说怎么办呢,我只好出此下策了嘛,反正马先生的大哥也的确是你杀的,你也欠着人家一条命呢,老天有眼让我遇到了马先生,还能有幸跟他合作,这叫什么?这叫我孙某人福大命大,注定命不该绝!你就放心吧,少爷,今后你妈有我照顾,她会过得很好的——”
“我爸爸——是被你给——?!”
翻腾的怒火在刹那间又给了我一丝蛮力,虽然我很快又被制住,只能任由那姓孙的畜生站在我面前哈哈大笑,毫不忌讳地说道:
“对呀,是我干的,他不死,我怎么上位?再说,难道你们父子俩手里的人命就比我少了?所以你要恨要怪也不要冲着我来,既然做了这一行,就要有送死的觉悟——”
“混账!”
我一面竭力挣扎着,一面破口大骂,那种被愚弄的耻辱之感让我恨不能一死后快,当然,就算是死我也要跟那个仆街同归于尽,为爸爸报仇,也为被玩弄得彻底的自己报这一箭之仇!尽管我的反抗换来的只有雨点般的拳脚和辱骂,以及那畜生和姓马的一道畅快不已的大笑,俨然我已经是块案板上的鱼肉,随便他们怎么宰割,因为我分明听到那姓马的在边笑边叫道:
“轻点,轻点,下手别那么重,别把他真打坏了!到时候名字都签不成,我那一针上好的药剂岂不是白费啦?反正挨了这一针,那就由不得他了,管他有多少财产,也得乖乖给我奉上,不信你们就看着吧……”
我在那刺耳的嘲笑声中拼尽了最后的力气,被他们如破抹布一般嫌弃地丢在地上,丢在那个同样动弹不得的李sir身边,血从我的额头上流下,模糊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耳闻目睹了这一切的他,脸上是何种表情。不过那似乎也不重要了,我只知道自己这一次是输得毫无余地,连一丝一毫翻盘的机会也没给自己留:孤身贸然赴会,自己身染剧毒,赴汤蹈火“救”下的却是一个和我没有半点干系的人,而我真真正正想救的那个人,却——
阿贵,港生,他……
我的心在想到那个人的一霎,竟又忽地柔软起来,仿佛这地狱般的一切都只是噩梦泡影,纵然万刃加身,终究还能在黑暗之中见到一缕微光,只因我突然想到,救错了人也好哇,这不恰恰证明港生没有落在他们的手上吗?只要他是平安的,那便也不枉了我为他拼命这一场,就算我输得血本无归,只要他没事,我也就安心了,甚至连那李sir落在我眼中也显得可爱起来,幸好是他,幸好不是他……
天使本当徜徉于天国,自由自在;而恶魔只配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所以,这样的结局,真的挺好的,对他对我都是公平。如果我死在了那一天,想必也能瞑目,不至于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太过含恨九泉吧?
可惜,结果你也看到了,老天他,偏不让我如愿。
而且,他似乎铁了心般,就是不让我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