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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第四日谈(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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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好意思,田小姐,今天晚上也要请你出来继续听我的讲述,因为我实在很想把那天发生的故事一口气讲完,不愿让它断层,所以辛苦你,吃了晚饭再在这里多坐一阵,听我把那一天之中的事,全部讲给你吧。
放下了心头重担的我终于松懈了下来,只管闭目待死,随便那姓马的和小孙要怎么对付我,我也无所谓了,唯一不甘心的就是他们极有可能会把我的尸体和那个姓李的警察埋在一块,让我和他“死则同穴”,真是要多荒唐就有多荒唐。而接下来我果然和那李sir一道,被那些人从地上架起,用胶带缠了嘴巴、黑面罩套住头脸,便拖着向外走去,我凭着对地形的熟悉,猜到他们是拖着我进了电梯,下到一楼后,又听见有刹车声传来,想是他们要把我装车带走了,可也就是在那刹车声刚刚入耳的一瞬,我却又听到警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将我铺天盖地的笼罩,还有那些诸如“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的警告更是此起彼伏,紧接着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枪战,混乱中我被丢在地上,还被踩踏了几脚,直到有人在那遍地枪声中将我一把扶起,又给我扯掉面罩,让我清晰地看见了那张骤然出现在眼前的面容——那圆润清秀的轮廓,斯文和善中却又带着几分忧郁的神情,尤其是那对眼睛,是那么的清澈温柔,让我为之着迷,更为之忘情沦陷,沦陷到连我自己事后想起时都不敢相信,那个可以为了他的安危奋不顾身、只要他平安便能死而无憾的人,竟会是一贯自私自利、无视人命的我——为了他,我还真是,豁出去了啊。
这个名叫华港生的男人,果真就是我鲁德培,命中的劫数呢。
不过,他怎么会来的?我一心只盼他脱险,可这会儿枪声震天的,他怎么反倒出现了?不成,不成!他得赶紧走!就算是他报的警,警方是为救人而来,那子弹也不长眼睛,万一伤到他怎么办?那我的这一切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啊?!
我本能地张口便要喊他快走,却忘了自己的嘴巴已被胶带封住,根本发不出声来,而这工夫港生已毫不犹疑的将我从地上拉起,借着那些车辆的掩护奔向了对面的马路,而由于时间紧迫,他来不及为我解开绑在脚上的绳索,导致我的双脚根本使不上劲,只能靠在他的怀中,被他半拖半抱的一路向后而去,不时便能感到有子弹从我们身边擦过,随时都有命丧当场的可能。万幸的是关键时刻又听见急刹车声,再看竟是阿标驾车冒着弹雨赶到,一面打开后侧车门催着港生带我上车,一面持枪在手向我身后连开数枪,激起了几声惨叫,显是为我们逼退了追赶而来的敌人,待我与港生双双跌入车内,车子便飞驰而去,听着耳边的枪弹声越来越稀疏微弱,我终于能够确信,我们安全了。
我和他,终于都逃出了虎口,终于都安全了啊……
而他,是特意来救我的么?难道在他忍辱含垢冲出病房之后,却终还是放不下我,还是回来找寻我了?即便在他的心中,只能当我是弟弟,但他——终究是舍不得我的?
即便他对我的这份不舍,只是出于责任,甚至只是出于善良,对我来说,也已经——
我是不是,应该知足了?
我靠在后排的车座上,看着他动作飞快的为我解开了周身的绳索,又尽可能小心地撕去我嘴上的胶布,掏出纸巾轻轻擦拭我脸上凝固的血迹,一见我盯着他看,他便将视线移开,手却止不住的颤抖,而我只是对着他傻傻地咧开了嘴角——我想叫他一声,可是,我该叫他什么呢?
阿贵?可我明明知道,他压根就不叫这个名,所谓的“孤儿叶成贵”不过是骗局一场,那一声声“阿贵”,全是我被他欺骗的证明……
港生?可我又明明知道,这个姓名的主人是个卧底警察,他要毁掉我的江山,让我身陷囹圄,我也杀害了他的女友,还把他生生玷污,他与我已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我若叫他的真名,岂不是等于在提醒彼此这个血淋淋的事实么?
我到底该怎么叫他,于我而言,他又究竟是谁,这个问题,真的是太难了……
我的喉咙艰难地悸动了几下,面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爱恨纠缠的面庞,几欲抬手去摸,却终究又默默放下,只望着他躲闪的眼神,笑着唤了他一声:
“哥……”
这一声称呼出口,我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离了去,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轻松还是更加沉重,就只见他微微一震,猛的抬头看我,那种难以置信却又略显欣慰的目光顿时令我胸口一痛,果然这也是他一直在期盼的结果么?他对我好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声“哥”?
好吧,既然你喜欢,那么,我就成全你吧……
我又牵动自己的嘴角勾勒出一个笑容,一面对他轻轻地叫:
“哥,对不起……很多事情,其实我不想的……”
我无力地闭拢了双眼,不忍再看向那双泪光闪动的眼,只任他双臂一收将我揽入怀抱,在我的耳边叫着:
“我知道,我知道!”
怎么样,听到这里你是不是觉得怪耳熟的?没错,这就是电视剧里那场重头戏的原型,被编剧改动了一下,把前来接应的人从阿标改成了华京生,又把我写成了孤身对抗警察因而伤重濒死,在车上与港生诀别……当然真实世界里的我虽非“人之将死”方才“其言也善”,却也是真心真意地叫了他这一声哥哥,尽管这一声叫得我自己也已是千疮百孔,但既然是为了他,我便甘愿把这个好人做到底,然而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却又偏离了剧本的设定,偏离得猝不及防,因为就在我被港生抱入怀中的一刻,我突然感到车身一晃,跟着便猛地减速,“嘎”一声停在了路边,巨大的惯性差一点将我从港生的臂弯里甩出,让我大感不快,而港生则是警觉的单手扶住我,将头伸向前方,刚问了阿标一句“怎么了”便霍地打住,然后竟将我一把推开,伸手便去抓阿标,我只听见他语气急促,连连高叫道:
“喂!你坚持一下啊!你等我送你去医院——”
被推到一旁的我原本正满心不忿,纳罕港生什么时候竟对阿标这般关心起来,甚至为了他推开我,可一听港生这动静,心中也不由一惊,忙支撑着起身向驾驶位上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阿标的头已经软趴趴地靠在了方向盘上,被港生向后一拉,立刻便露出他胸前的一大片红色,而那个子弹造成的破口处已然看不到有多少血液涌出,天知道他在中弹后是怎么撑下来的,居然还能一路将车开出了这么远,再一看他的脸色,我顿时心知不妙,忙和港生一起呼叫着他的名字,总算他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缓缓睁开了眼,还冲我笑了一下,气若游丝地道:
“对不起,老板,都是我的错……是我忘了告诉你,前几天你母亲突然从夜总会辞了工,还和那个姓孙的一块失踪了……果然是他在捣鬼……要是……要是我早点告诉你……”
“别说了,已经不要紧了……”
我心头倏地一涩,对于这个追随我多年的下属,我并非全不顾念,电视剧里大约是为了突出我的狠戾,加上篇幅有限,才把我描述得对阿标等手下一概冷血无情,全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但如果我真是那样,他们又怎会数年如一日的对我忠心追随,就算我财大气粗,可若光靠金钱收买人心如何能持久呢?当然我对阿标确实仅限于上下级之间的情分,他想要的那种感情,我的确也给不了他,他心里也都清楚——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离别竟说来就来,这个在美国与我一起白手起家的人,这个陪我一同闯过无数风浪的人,这个从来对我都是百依百顺的人,如今,居然也要离开我了……
港生还在大叫着让阿标振作点,他却只望着我笑,还向我颤颤地抬起一只手来,连同他掌中的那支手|枪一块递向了我,我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握住,在他的笑容和逐渐涣散飘零的目光中,听着他最后的遗言:
“把我的尸体……留给警察……你们快走……公司的资产……在……我的瑞士户头……密码……你知……”
对,我想听到这里你一定都明白了,在我被港生救走的那天,中枪身亡又被警方通报找到遗体的是阿标,之后驾车一起逃离的其实是我和港生。虽然我们两人也都没逃过被警方通缉的命运,名字双双登上了当天的晚间新闻,只不过警方并不知晓我俩的真实关系,于是导致一夜之间,全香港市民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警察败类,做了卧底却反水,竟掩护一个犯罪集团的主脑在警方的枪战中逃脱,实在是寡廉鲜耻、罪大恶极,根本就是玷辱了他所从事的光荣的职业,简直是警界之耻!正义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