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令》公输吟尘

24、第二十四章

　　客人，自然是要请到自己家来的，阙如居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所以，当看到清幽的堂屋里绑着位略微富态，颇显贵气的中年妇人时，江七月忍不住睨视一步之遥的冷寒秋：“霁雪，我们可是失礼了。”
　　冷寒秋拊掌而笑：“对什么样的人，行何等样的礼，不是么？”
　　“这大热的天，可是教夫人受苦了。谁知他们摆着好好的点穴不用，而非要塞棉絮呢。” 她叹口气，上前把那妇人口中的棉絮取出，解开绳索，“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中年妇人一边慢慢活动着手脚，一边用闪着精光的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不敢，夫家姓江。”
　　江七月正欲接话，那江夫人却突然瞧清了缩在她和冷寒秋身后的水衾，竟不顾腿脚酸麻，踉踉跄跄地奔上前去，一下栽倒在水衾面前。毫无预兆的行径，唬得水衾花容失色，连忙躲到碧痕身后。
　　“孩子，我是你的娘亲啊，你还是不肯原谅娘么？”江夫人显然对眼泪收放自如。
　　江七月看得有趣，冷寒秋兴味盎然地对她眨眨眼，她挑挑眉回以“你也是一样”的眼神。
　　听了半晌哭喊，水衾的苦恼愈加浓重，别扭地问：“青衣总管，这位夫人是把我认作你了么？”
　　江夫人脸上的泪痕顿时刹住，江七月笑道：“江夫人你看，我竟还未自我介绍，我是江七月，人称慕容青衣。”
　　江夫人脸露狐疑，一双美眸倒未停止释放哀色。
　　认衣不认人，江七月瞧瞧自己的一身雪白，笑容明媚。每次换了衣装颜色，都有趣事发生，真是要感激秦总管呀。想着，又笑意盈盈地转向冷寒秋，他却是轻咳两声，侧过脸去，显是不愿回想起自她身边过却视而不见的尴尬。
　　见状，她笑容更甚：“江夫人不必惊疑，七月确是慕容青衣，只是今早有个小丫头毛手毛脚的，把一盅热汤倒在我身上，故而七月换了身衣服。”
　　这，又是她的故意。屋外阳光艳好，那些许水渍早就蒸发无踪了，且她的青衣这两年间可是塞了满满一柜，她偏就穿上了一身纯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呀。
　　“再说，青色可不比皇家之明黄，不曾拘囿在七月一人身上。七月兴起可换彩衣，其他姑娘愿意，亦可身披青色，如夫人眼前的水衾即是，她是冷先生的侍婢。”她看着被迫身着青衣，似被衣料硌得难受的水衾，睁眼说着瞎话。
　　“孩子，娘这两年忧思成疾，眼力是大不如前了，只听人说，慕容山庄中着青衣之人就是娘牵肠挂肚的女儿了，不想其中还有这等曲折，倒叫七月看娘的笑话了。”江夫人听完她的解释，反应迅速地舍了水衾，落落大方地回身亲近于她。
　　小明瞪圆了眼，暗赞这位江夫人的演技，更叹服七师父的料事为先。这认亲大事，果然是阳谋碰撞，不是须臾可以拆穿的呢。
　　江七月也不恼，和颜悦色地扶着江夫人回了座，还如贴心女儿般替她揉开绳索勒出的淤肿：“七月十六离家，两年时光竟落得与娘亲对面相逢不相识，夫人是因眼力不济，七月不免心中惶恐呢。”
　　江夫人颜面微热，倒还强撑着，冷寒秋却是憋不住，笑了出来。这夹枪带棍的台词，可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但愿这江夫人不但有演技，更有定力。
　　江七月睇过江夫人红润又丰满的脸颊，神色真挚：“或许，是这两年夫人思女心切，形容憔悴的缘故。”
　　待江夫人缓下心神，又道：“认亲这等事，口说无凭，娘亲是最熟悉子女的，那请问夫人，七月左臂上的胎记是弯月形还是花形？”
　　“我一时情急，竟忘了胎记这回事，早说出来，就没有这么多误会了。七月左臂上的胎记，是春阳花形。”江夫人放松下来，语气笃定，神情恳切。
　　江七月在她的期待下缓缓捋高袖子，白嫩的手臂上怒放着一朵春阳花。江夫人暗中深呼口气，脸露喜色。
　　“这般私密之事，夫人都知晓得一清二楚，您与七月，也许真的关系匪浅。”江七月不急不躁地说着，不错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但是夫人，七月却记得，这春阳花不是与生俱来的胎记，而是七月在六岁时，调皮去玩耍烤火的铜盆留下的呢。”
　　江夫人一僵，马上又展开温婉：“七月连小时候的事都记得分毫不差啊。你因为怕冷就跑到铜盆那去玩耍，学了大人的样子分离炭火，却失手被炭块打到。当时被烫得皮开肉绽的，你还抱着娘哭了好半天。伤愈结疤后，就留下了这个春阳花形印记，因它的面积大，把原先的胎记也给覆盖了。”
　　一番说辞，随口拈来，竟也似模似样，滴水不漏。
　　“七月自两年前入庄起，就因变故忘了所有前尘往事，所谓孩提贪玩，不过是无中生有，夫人却可按图索骥，当真是心记卓越，连杜撰的往事都历历在目。”江七月似笑非笑，看她作茧自缚。
　　“夫人为了这胎记形状，特意遣了婢女将热汤泼在七月身上，七月虽不是娇贵千金，可夫人也真不怕烫坏了您口中的宝贝女儿。”
　　“我，我哪里遣过谁？”江夫人掠过惊色，仍勉强正坐着，保持坦然。
　　“您能说得出这胎记形状，那背后主使就只有您，或是，您身后的主子了。”江七月浮出的笑，犹如暗夜中花之精魂，娇娆，又无比鬼魅，侵蚀人心。
　　江夫人抿紧了唇，却不再答话。
　　“您现在觉得多说多错了么，可惜晚了，当时您就不该自认是七月的娘亲呢。您自诩聪明，却毁在一个胎记上，其实，您喜欢什么形状，我可以让水衾给您做一个的。”江七月的指尖抚过左臂，那一片春阳花的胎记随之脱落，露出毫无瑕疵的肌肤，她招手示意水衾打开荷包，“看，菡萏，日光花，绯蔷，但凡您能叫得出名字的，水衾都能做出来。”
　　“这春阳花我就贴了今天一天，只被烫伤我的婢女撞见，您却未卜先知，这是什么缘故，夫人聪慧，就不用七月陈述了吧。”这招，她是和CCTV学来的，青歌赛上的选择题，四大名旦有几个是女子。
　　A选项和B选项，答案却是C。这可不怪她呢。
　　江夫人，或者说，是金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