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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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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夫人,您是不是很好奇,既然七月已经失忆,却还能紧咬您不是我的娘亲,且始终不与您照面?”
江夫人的镇定终被击溃,惨白着脸色,极不甘愿的点头。精打细算的谋划,竟会被连环笑语轻易击破。失忆的人儿,理应会家庭对身世心怀慕求,她怎会冷静如斯?
“纵使是心冷如铁,提及生养父母,总也怀有一线柔软,像七月这般决绝,夫人难道就不曾想过,我根本就没有失忆么?”江七月轻笑着说出惊人之语,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碧痕惊呼,小明掐臂,就连冷寒秋都忍不住抛了眼色相询。
她却还是旁若无人,笑容生冷:“像七月这样,自称失忆,莫名出现的慕容山庄的,生平过往又全无痕迹可寻,多半被猜想为细作。事实上,我就是。正因为我被选中做细作,所以身上不能有任何弱点。我的娘亲,被我握着刀,一刀刀,一片片地亲手虐杀,红色的血液沾满我的手,染红了脚下的整片土地,直到痛极断气,她的眼睛都没能闭上。我的幼妹,未满足月的婴儿,我看着她被丢进鼎镬,沸腾生嚼。断情绝爱如我,怎会相信突然出现所谓的娘亲,怎会相信片状血肉自动拼接千里寻女?”
阴柔的话语,把六月炎暑浸透,凉入肌理。江夫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游移着视线,不敢再看那样的笑容。江七月出人意表的坦率,让她有了极不好的预感。
“江夫人定是在琢磨,七月怎会将深藏的秘密轻易说于您听?是啊,秘密是要保守的,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江夫人发现此刻自己的双腿竟有向外狂奔的冲动,那绵绵的笑容仿佛刀锋的锋利,刺得她心惊肉跳。无论草莽江湖,还是深宫内院,秘密,需要保守,只对一种人例外,死人。她曾经也对他人说过这样的话,而原来,听到是这样的感觉。
“这种情况就是,我在说谎。”
于至高处突然挣断的心弦,如断线风筝飘悠,不能着地,江夫人隐忍克制的惶恐突变成了呆滞。她,听错了么?
碧痕使劲揉着手臂上冻出的疙瘩,心有余悸地抱怨:“姐姐,你可吓死我了,我都差点信以为真了呢。”
小明可怜兮兮地端量被自己掐成青紫的皮肤,他若早夭,定是七师父的心灵摧残。
只冷寒秋不明心思地笑了,不单媚,更生魂,招人的眼多了两分清秋之色。
“江夫人,您三番两次欺哄七月,我小小回报也不为过吧。啊,我该称您金夫人才是,这般雍容气度小家小户可是教养不出的。”同样的弧度,此刻尽显烂漫无邪。
金夫人,名秀,金蝶生母的贴身婢女,嫁与了金家一房堂亲,也是金蝶的奶娘。扮演她的母亲竟要请动这样的人,她是不是该受宠若惊呢。
“既被你识破,我也无话可说。”努力找回的声音,依旧破碎,逞强的话语,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
“那怎么行呢,七月的清誉还等着您澄清呢。”甜甜软软,像极了撒娇。
金秀猛一抬眼,有些失态地尖声笑道:“任你机关算尽,此刻拆穿了我,可到了人前,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你还是免不了众口铄金的下场。”
她,不能松口。当初小姐让她出面,就是唯恐平常妇人经不住三哄两吓。夫人小姐对她的好,她无以为报,拼着皮肉受苦,她也要达成小姐的愿望。
江七月笑说:“就算您不怕累着,想再演这么一出,七月可是无力作陪了。我要这么急急火火地操心着,人该说我是心虚了。所以呀,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消您主动承认了,那自然就水落石出。”
“你觉得我会么?”金秀冷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不是电影中的孤胆英雄,背了黑锅要披星戴月地千里索证。认亲闹剧,谁起头的,谁收场,合理得很。人,总是有弱点的,不受威胁的人就没了生存的意义,她谙熟此道呀。
一声啼哭,把众人目光引向内室。
碧痕奇道:“姐姐,你什么时候藏了个小娃娃呀?”
冷寒秋亦笑:“那可是你姐姐的宝贝呢,为了见他跑死了三匹良驹,八百里加急护送过来的。”
说着就进了内室,抱起一个小婴儿来回地哄着。从侧面可以看到,那孩子七八个月大,围着一个红肚兜,脖子里套着一个银项圈,粉妆玉琢的,就像个小雪团。
冷寒秋不太熟练地拍着孩子,温言软语:“宝儿乖乖,你可得待稳了,这么重的身子,一会要扭下来,我可接不住你呀。”
“宝儿?”江夫人听清孩子名字,又听他啼哭,神色大变,作势要冲上来。
“江夫人,您也站稳了,您这一晃,冷先生又是个最顾惜女眷的,为了搀扶您,少不得顾不了孩子。”江七月仍是笑眯眯的,轻飘一语却有千斤分量,“其实,您家上下十八口人,我都请来做客了呢,不过此间腾挪不开,就只好让宝儿一人与他的奶奶见个面。”
“你,宝儿与你无冤无仇,你竟拿他作胁?”金秀气急败坏。
“那七月与夫人何怨何仇,您竟对我下手?”人哪,总是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血缘弱点既可以让事情简单化,她何乐而不为呢?
金秀咬咬牙:“我绝不会如你意的!”
“不过说两句话的力气,您觉得比宝儿更重要么。鼎镬喧腾,生嚼狼吞我是做不出来,但也有斯文内秀的法子。比如说,这个。”江七月自桌上抽出几张纸,顺手把一杯水泼了上去,拈起一张,在金秀眼前晃两下,盖到她的脸上。一阵气闷,金秀立刻恼怒地扯下来,却骇然地看到那头宝儿正努力抓着冷寒秋手上一张湿透的纸,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我泡茶用的铜芫纸,韧性十足,吸水绝佳。您说,我盖上几张,宝儿的小手会再也抓不了纸了呢?”此刻,她的笑容一如方才假言曾经时。假作真时真亦假,平白演那么一段就是为了做足心理暗示。已经认定她是残酷的人了,凡事才会往最糟的方向想。
金秀全身都在颤抖,仿佛已经看见了宝儿失去活力的样子,上齿死死地抵住下唇,透过鲜血可见清晰的齿痕。
“金夫人,您固然愿意舍身,可结果难保取义。您不说,那七月只好请金小姐来说。”江七月用笑容摧毁她最后的信念,“冷先生前些日子购得一批玉润堂的脂粉,给庄内各家小姐送去的。七月刚巧得知,冷先生在送出之前,在脂粉了下了一味‘离魂’,原是为成全他的偷香窃玉。那夫人可知,这‘离魂’不但会使人如坠梦中,更可诱使说出真话?”
为了金蝶的心气受损心疼,牺牲孙子也要护住主子,精神可嘉,可牺牲也护不住的时候,还能够义无反顾地牺牲么?
“你是说我家小姐中了‘离魂’?”
“七月可不是息事宁人之人,遭人构陷,必加倍偿还。我倒是没想好,是成全了冷先生呢,还是在众人之前让金小姐将心中隐秘一吐为快,似乎,双管齐下也未尝不可。”
“青衣总管,我会还你一个公道的,请到时把宝儿送到我家小姐身边。”金秀突然静了下来,整好衣饰,郑重交待着,似做出了重要的决定。
“庄内沸反盈天的前因后果篇也不是从你们这儿传出去的吧。”江七月随口问了一句,见她诧异,一笑,“宝儿这孩子这么可爱,夫人还是尽早接回去吧。”
目送金秀的身形渐行渐远,这厢听得碧痕惊奇:“这孩子不是李婶家的小三子么,怎么金夫人如此紧张?”
江七月回身笑说:“正是,那真正的宝儿距离慕容山庄八百里,等谈判破裂再请不迟。”
请动八百里外的客人的成本太高,所以,只需相同的红肚兜,相仿的银项圈即可,金秀大起大落的情绪自会干扰判断。兵不厌诈,不是么?
“那,那我也不必将冷先生送的玉润堂脂粉扔了?”这次,碧痕也懂得推断了。
小明撇着嘴笑:“那‘离魂’的价格高不可攀,我师父才舍不得下在脂粉中呢。”师父的一张脸就是天然的“离魂”了,这不,只一笑,碧痕的脸就红了。
“七月只要正名就好了么?”冷寒秋把孩子扔给水衾,笑问。
承接着那晃动的笑意,她慊然而笑。
那些形同说书的认亲故事定不是金蝶一手传播出去的,当流言甚嚣尘上,反而不可信,金蝶犯不着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金秀回去细思那些莫名的流言,就会发现事件之中还有他人插手。
有人怨,有人爱,那只手,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