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令》公输吟尘

11、第十一章

　　若把眼光坐实，金蝶此刻正将她抽筋扒皮。凉且薄的锋利，像极了闪着银光的手术刀。任前一刻再怎么妩媚风流，对上仇敌，是半分柔软也没有的。她真的就因为一个故事，成了金蝶的仇敌了。这个世界的是非仇恨都这样简单而浓烈，即使她再说自己无心，金蝶也是不会信的。况且，无心么？
　　她只好笑着，笑着等金蝶的下一步行动。以不变应万变，先出手的，占了先机，却断了后路。
　　金蝶眼中的冷一点点地下沉：“青衣善言，名不虚传。”
　　“主子曾说七月牙尖舌利，登不得大雅之堂，金小姐谬赞了。”人人说她善言，个个都咬牙切齿。这赞美，分外沉重。
　　“若今日青衣的对手是他人，金蝶必赞你独辟蹊径，取人七寸。可在众人面前受辱的换做自己，金蝶做不来打落牙齿和血吞。”话语，掷地有声，挟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笑意未收，竟遇得上这样实打实的威胁。可诚实，总是有条件的。
　　又一声巨响，船身剧烈地晃动，稳稳站着的金蝶镇定地发出惊叫，似失了平衡，无措地挥动着手朝她扑来。那慌乱的手掌，始终保持着伸展的外翻姿势。
　　言辞朗朗，偏偏用上这样的手段，好矛盾的一个人呢。
　　直觉要闪避，可麻木的腿无法跟上头脑快速的反应。
　　竟要拖着半僵的身子落水么，她至今未学会游泳。眼看着金蝶离她越来越近，避无可避，她干脆放弃，等着灭顶的那一刻。
　　不过一瞬，心思万点。这样的结果，也很好吧，金蝶成全了她一直以来不敢做的事情。自穿越来，她挣扎求生，机关算尽，心中无时不刻念的，还是希望回到自己熟悉的时代。没有人牵挂，不打紧的，她只是需要习惯的现代化，习惯的历史背景，好让自己不要像一个茫然的弃儿。
　　因为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的，她不敢贸然，身体确确实实是自己的，损伤了得不偿失。没有人爱她，她早立了志，爱自己，只爱自己。没有自伤的决绝，少了因缘巧合，她这一留就是两年。无数次午夜梦回，睁开眼总是失望。希冀越多，摔得越重，以前没有试过的，在这里她尝了个透彻。
　　金蝶要害她，可或许，是在救她。她的笑更加放松，轻盈得像重获翅膀的鸟儿。
　　金蝶的手终于攀上了她的肩，手掌直推，比惯性更强的力道，该是内劲的作用。身体在下一秒就应直直飞出，坠入水中。
　　排山倒海的力量传来，可是，没有水声。江七月蓦地睁开眼，她的身体纹丝不动地扣在甲板上。体力气息乱窜，撞击着她的神经，唯一的感觉就是疼痛。试着挪动下肢，却发现腿脚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原本只是穴道久封带来的麻木，眼下的状况分明是足三阴彻底被制。竟有人在不动声色间封了她的经脉，是要救她么？
　　希望又一次被斩断，取而代之的是求生的本能，不给金蝶第二次机会。避无可避的绝望，一次就够了。借由落水可以回去，是她的自我安慰，一旦有转机，她的意志就容不得自己软弱。
　　如果金蝶推无法闪避的她下水，无论能否穿越回去，她尚会谢金蝶，那是她独自不敢尝试的，可既然她好端端地留在了船上，附赠了不明的内伤，那她怎可不给金蝶回馈呢？忽然懂了飞红的感受，心中的隐痛无法传递，那么皮肉的承受度总是相仿的。（此句见《飞红》第5章）
　　七星银针扣在掌中，果断地在伏在她身上的金蝶的背部下针，然后，轻轻借力，任金蝶跌向船边。
　　在外人眼中，不过是金蝶因站立不稳而倒向了她，两人相撞后，金蝶又跌出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从来不是良善之辈。
　　金蝶惊恐的脸越来越远，双手真正慌乱起来，寄望着平衡重心，或是抓一根救命的稻草。眸光散乱，肌肉僵硬，朱唇开开合合可发不出一点声音，一点点地向湖水靠近。
　　而她，伸出双手，保持着一寸的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直到金蝶跌出她可救援的范围。同样的事，发生到自己身上，才懂得痛苦，金蝶应该品尝到了。
　　在金蝶即将坠落的时刻，一只纤细素白的手送到了那慌乱的手掌中，似乎是要拉住，又像任她拉去。最终，纤柔的身影随着耀眼的金光一同跌落。
　　翻滚的水中，金蝶的浑身金饰拖着她不断下沉，即使她奋力一次次地浮了上来，探出水面的部分确却是一次比一次少。过重的金器，快速地消耗了她的气力。炫耀的资本，也是夺命的元凶。很快，她呛了好几次水，两眼翻白，神智已然不清。手脚本能地继续扑腾着，抓住了身旁一物，就死死缠住，再也不肯放下，甚至想将那东西按下，换取自己离开水面多一寸。那被她死缠的缃色，一动不动，任她摆布。
　　一道雪影掠出，飞至金蝶上方，将她稍稍提起，用手刀劈昏，掰开她箍如铁桶的手脚，把她拎上船。同时，一抹玄色也将缃色救起。众人齐齐地跟着奔进了船舱。
　　江七月看着变故的发生，无声叹息，她还是不能动。
　　妖兰走过来，扶住她：“依着你的性子，该立即冲进舱内才是。”
　　她无奈着：“七月是护主心切，奈何不良于行。”
　　妖兰咂嘴，像逮着什么般地高兴：“慕容青衣竟也会为这小小风波软了腿脚？”
　　她无力理会他的呶呶不休，由他拖着走，重心前移，右脚竟跟着迈出了。武侠小说都说，点穴的功夫也是分门派和手法的。她被封的经脉，会是他下的手吗？
　　走进舱内，只两三步路程。
　　分开人群，金蝶正被碧痕扶着逼吐喝进的湖水。上官眠素躺着榻上一动不动，脸色惨白，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不知是湖水还是泪水，像个被抽去活力的瓷娃娃，我见犹怜。
　　江七月躬身向榻前的慕容榷离禀告：“二少，请让七月先为夫人施针，等船靠岸再请先生诊断。”
　　慕容榷离紧紧地盯着她，直到季逐云轻轻拉他的袖子才把路让开。
　　她缓缓吐纳，定下心神，坐到了榻边，挡住众人的视线。稳住右手，七星银针徐徐落下。
　　银针离体还有一寸，上官眠素倏地睁开眼睛，眼中清明，唇边带笑。
　　那笑容，绚烂，且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