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野》吴居山

4、生日烧烤

　　真是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得亏刚才暗自吹牛的话没说出口，就算说出口了高曈庆也听不懂，要不然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顾百川捏起一块鸡架骨，穿针引线似地往铁签子上扎，没成想铁签子的尖在鸡架骨里被骨头挡了个弯，一个横冲直撞就扎出来戳到了顾百川的指甲糜子里，那叫一个钻心疼。
　　众所周知，尅人只尅一点肉，那是尅人界的老手，扎人只扎指甲糜子，那就是扎人界的韩美娟！
　　顾百川一个激灵把铁签子甩到了桌子上，把被扎的大拇指按在了虎口里，嘴里嘶啦嘶啦喘着气儿，高曈庆没有半点反应，依旧沉浸在自我的穿串儿世界中。
　　顾百川还没从销魂般的疼痛中缓过来，就听见从堂屋里走进来两个人，俩人肯定都趿拉着拖拉板，走道都啪叽啪叽的，一边走还一边有说有笑。
　　顾百川瞟了一眼，个头高的那人塑料袋里装的是罐装啤酒，个头矮的那人提着的是大瓶可乐雪碧冰红茶。
　　仨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得有五六秒，高个往堂屋里看了眼给人找快件的小哥，又转过头来继续看着面前抑制着脸上疼痛的顾百川。
　　得！一波尴尬未平，一波尴尬又起！顾百川似乎已经麻木了，人难过到极点就哭不出来，同理，尴尬到极点，也就不感到有多尴尬了。
　　“岩子！”高个的又回头往堂屋里喊了一声，“这人谁啊？”
　　小哥朝这边看过来，炖了两三秒说：“朋友！”
　　高个子一听说是朋友，就把手里的塑料袋堆到一边地上热情满溢地上去和顾百川握手，“你好你好！没见过啊！我叫张叁，人民币上‘壹贰叁’的‘叁’！”
　　幸好张叁握住的是顾百川拿签子的右手，而不是被炸了指甲糜子的左手，否则这会儿早就吃上顾百的拳头了。
　　“你好，我叫顾百川。”
　　顾百川看了眼个矮的，个矮的也打了招呼说：“李肆，‘叁’后面的‘肆’。”
　　顾百川心想，好嘛！赵潜孙礼，赵钱孙李，一胖一瘦！张三李四，张叁李肆，一高一矮！这四个人不凑一块搓桌麻将都对不起这么整整齐齐的名字！
　　相互打过招呼后，四个人开始穿串儿，顾百川也不好意思再露怯，又拿起一个签子去穿比较好穿的圆白菜。
　　顾百川看了眼被扎的指甲糜子，一小块肉和指甲已经分离了，但没流血，这种伤只能让指甲自己慢慢长出来，但没个俩三月是长不齐了。
　　“你是岩子家亲戚？”张叁问。
　　顾百川估计他口中的岩子应该就是堂屋里的小哥，回答说：“不是。”
　　“不是？”张叁眼珠子转溜了一下，“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是这儿的人。”顾百川说。
　　“不是这的？”张叁更是一脸疑惑，“那你和岩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是那边录节目的。”顾百川拿手指指了指田妈家的方向。
　　“录节目的？”张叁乐了，“那不应该有人拿摄像机追着你拍你么？你就没有，和我这逗乐！”
　　顾百川点头示意他看向院子角落里的一台摄像机，“呶，在那呢！”
　　摄像机被顾百川放到了一个方凳上，镜头正对着他们这块。
　　“哎呦我去！”张叁惊讶又好奇地去看那台摄像机，“真高级嘿！瞅着就便宜不了！”
　　张叁好像突然突想起点什么，躲过镜头的拍摄视线，用手正了正衬衫，抹了抹头发，不敢大声地招呼着李肆，“哎！瞅瞅我中不中？”
　　李肆的表情一脸嫌弃，但还是口是心非地点了点头，张叁这才重新走回到了小桌的位置。
　　“那你和岩子是怎么认识的？”面对镜头，张叁这会儿的语气明显比刚才矫揉造作。
　　这都上门来蹭饭了，不能说自己连他的名字还不知道呢吧！顾百川在叙述从上午到下午这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怎么碰到高曈庆的到高曈庆硬把他拉进来吃烧烤，要提到小哥名字的时候，他就同样用“岩子”来代替。
　　“岩子说的还真是，庆哥他平常真的不会和陌生人这么熟络，你是个例外。”张叁说。
　　顾百川听到这话心里还挺暖和挺舒心，这么多年了，在他的印象里，很少又人会对他的亲和力表示肯定，突然来这么一下，觉得还挺好！
　　“他是不是爱吃草莓？”顾百川问。
　　“那必须的！”张叁拍了下大腿，一是意识到手上粘满了肉块上的酱料，二是想起来凳子上的摄像机，立马恢复了端庄的君子坐姿，对着高曈庆说，“庆哥最爱吃草莓了，是不是？”
　　高曈庆依旧沉浸在穿串儿的世界当中，好像自动屏蔽了一切外音，开关在他自己手里，只有自己愿意，才会按下开关自己走出来。
　　“你看，才和你认识一天就对你这么热情，又送冰棍又拉你吃烧烤的，我和庆哥打小就认识了，自从这样之后想搭理我就搭理我，不想搭理我看都不看我眼。”
　　张叁用手指在自己脑袋上转个两个圈，摇了摇头表示高曈庆智商这块有问题。
　　顾百川从张叁的话里听得出来，高曈庆不是打小就这样，是后天才变成这样的，刚想要问高曈庆身上发生过什么，小哥就进了后院。
　　“岩子忙完了？”李肆说。
　　“嗯！今个的货件没那么多。”
　　小哥说完就到水槽子洗了把手，想要加入了穿串儿的行列。
　　李肆一把拦住了小哥，“你别沾手了，一会你烤。”
　　“真有你的，今个是我生日，还把我安排得这么明明白白！”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提高效率。”李肆说话一套一套的。
　　小哥把去旁边拿簸箕装从袋子里扒拉出松炭，填在烧烤槽里，拿玉米骨做引子，很容易就点燃了。
　　一阵呛人的浓烟冒过后就渐渐平息了下来，他开始拿盆子里穿好的串儿搭在架子上开始烤。
　　顾百川看小哥熟练的手法说：“手法还挺专业！”
　　“有空就聚一起整一回！”李肆说。
　　顾百川见小哥还是没说话，从上午到现在，自己和他说过的话统共超不过十句，每句更没超过十个字，一直想搭话，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茬和时机。
　　顾百川昨天晚上开始往这边赶，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中午田妈的饭里虽然特意给他放了炒肉，但没什么食欲，只是扒拉了两口饭，塞了两筷子青菜。
　　小哥面前的烧烤架子上已经传来噼里啪啦油爆声，香味悠悠然地飘得到了顾百川的鼻子里，疯狂诱惑着他的味蕾。
　　顾百川频频回头去看，小哥的目光就耷拉在烧烤槽上，手不慌不忙地翻着半熟的烤串，那手竟然还有点儿好看！
　　顾百川正这么想着，小哥拿起一串抬头看向这边，顾百川立刻跟做了贼似地回过了头。
　　“高曈庆！”小哥叫他的声音很大，似乎这样就能把他从穿串儿的世界里唤醒过来，“尝尝熟了没！”
　　小哥见他没反应，提了嗓子又叫了一声：“高曈庆！”
　　顾百川被他叫高曈庆的语气给吓着了，那种语气像是呵斥命令，好像还夹杂着些许的不耐烦。
　　“他不搭理你就别叫他了。”张叁夺过小哥手里的肉串，“我尝！”
　　顾百川看了一眼高曈庆，傻乎乎的表情总是透露着欢欣的样子，脸上没有其他的表情变化，比如说吃惊，嫌弃，愤怒。
　　“完美！”张叁秃噜着嘴皮子说，“剩下的这些就照这个烤就成！”
　　张叁见没人说话，以为别人觉得自己在说瞎话吹彩虹屁，就把肉串往顾百川嘴边递，非得证明自己的清白。
　　“来！百川尝一口。”张叁热情极致，欠揍的做作表情和坐姿又全都被抛在了脑后，“你尝尝！”
　　顾百川被张叁“百川百川”这么热情似火地叫着，还有已经架在嘴边肉串散发出的香味，身体上的受到的香味攻击和和精神上的无力抵抗让他没推辞上三个回合就自动败下了阵来。
　　猪肉被后槽牙嚼碎的一刻，油汁就崩裂了出来，顾百川没想到，原来猪肉用来烤串也能这么香！
　　“嗯！”顾百川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就说成吧！”张叁比出社会手在胸前一摆，“就按这个火候烤，没差儿！”
　　这一口算是把顾百川前心贴后背的饥饿感给彻底勾了上来，他吧唧了一下嘴，突然意识到，自个怎么这么没出息！
　　一边噼里啪啦油爆的声儿对顾百川简直是煎熬，盈满院子的烤肉香简直是对顾百川的酷刑，顾百川的胃已经蓄势待发，就差小哥一句：吃吧！
　　“吃吧！”小哥一声招呼。
　　顾百川心里一惊，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赶紧放下手里正穿完的一串蔬菜，起身接过小哥递过来的一大把。
　　摊开放在铁盘子上，羊肉，猪肉，麻辣烫，旁边要是没人，顾百川早就一口一串招喝上了。
　　“你们手头没穿完的的先放下吧。”小哥又从盆子里拿了把新的排在烧烤槽上，“穿完了的应该够咱们吃了。”
　　“哎！”张叁把小哥从烧烤槽面前揽了过来，“今个祝我们的寿星生日快乐，圆满十八岁，从今往后想干点什么事儿，至少有岁数做底了！”
　　张叁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小哥的肩膀，投去带了点颜色的眼神。
　　“去你丫的！”小哥领会到张叁话里话外的意思后一把把他推到了边上。
　　“还不好意思了！”张叁笑着说，“得了，不逗你呢！岩子，生日快乐！”
　　李肆递给小哥一罐掀开拉环的啤酒，几个人也陆续拿起啤酒撞杯。
　　“生日快乐！”
　　顾百川心说，自己都祝人家生日快乐了，还不知道人家全名，心里一乐，感觉自己特别像蹭吃蹭喝的假亲戚！
　　“我说岩子，你不会还没交过女朋友吧？”张叁问。
　　小哥又回到了烧烤槽面前，认真地把每一串抹油，翻个儿。
　　“没。”小哥回答得干脆利落。
　　“咳！我就多一问，就你成天这个死德性，哪个女孩敢和你亲近。”张叁呷了口酒，还吧唧了下嘴说，“你这张小脸要是长我脸上，我就……我就……”
　　张叁还没说完，脑子里就出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画面，咯咯乐了起来。
　　“得！你快别说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小哥说。
　　“不行，我得说……”张叁笑得满脸通红，脖子都胀出了青筋，“我要是长你这样儿，我就……我就……”
　　张叁想说的话算是噎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就好像小哥的脸已经长在了他脸上似的！
　　他就这么笑着，顾百川就已经脑补出了一万帧带颜色的有声视频！
　　“不说远的，就前两天的事儿。”李肆又往自己手里的肉串上撒了孜然粉，“你要是长得有岩子一半帅，不说一半！三分之一，人家冯思语也不至于跟你甩脸子。”
　　张叁的笑声像是山体滑坡，听到这话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白了眼张叁说：“冯思语，人家不仅名字起得好听，人还长得漂亮，看不上我正常。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我起码……起码个子高！”
　　李肆不照张叁情绪那么激烈，撸了一口肉串说：“个子高长在好看的人身上，那是加分项，你看看岩子，看看顾百川，不仅个子高，长得还好，你除了个子高还有啥？”
　　张叁被气得气不打一处来，掏破了脑袋想着用什么词反驳回去，但怎么也没想出来什么高级词汇，最后抿着嘴愤愤地说：“我起码个子高，你就是个矬子！”
　　李肆依然不把张叁的话放在心上，专注吃串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了句：“冯思语要是单纯喜欢高的，和电线杆子处对象也不和你处，至少电线杆子不像你这么话痨！”
　　张叁被噎得没词儿了，猛灌了半罐啤酒，白了眼李肆，看着小哥的脸，羡慕嫉妒恨地说了句，“暴殄天物！”
　　顾百川也插不上嘴，全程看着他俩斗嘴跟说相声似的，逗得他心里一阵闷乐。
　　顾百川偷偷瞟向小哥的侧脸，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西头，熹红的微光映在他的脸上，这鼻梁，这嘴唇，这睫毛，这小脸，自个都有想上去摸一把的冲动了，竟然没交过女朋友？顾百川心里很是不解。
　　小哥挑了几串肉串，几串蔬菜，把它们从签子上撸下来放在一个盘子里，端着走进了东屋，出来到后屋的橱柜里拿了个叉子送进东屋，这才又回到了后院。
　　难不成是家里有什么人去世了，小哥拿了烧烤给上供？顾百川这么想着，又不好意思问，如果真的是上供，自己这么直白地问不太礼貌。
　　但又转念一想，连人家名字都不是知道是什么呢，问什么问，好好吃自个的肉串吧！
　　小哥刚坐下，就又起身去了后屋，顾百川听到高压阀冒气儿的“呲呲”声，没两分钟就端出来一个铁盆。
　　顾百川一瞧，是盐水毛豆和花生，冒着腾腾的热气。
　　几个人算是吃痛快了，特别是顾百川，对自己这次“蹭饭之旅”相当满意。
　　顾百川起身摸了摸肚子，不知道下次再吃到肉要什么时候了，提拉起摄像大哥的摄像机，道了别，顾百川走出了快递铺子。
　　“你个朋友挺好啊，爽快！”张叁对小哥说。
　　小哥低着头收拾着桌子说：“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张叁一脸不相信，“那你把他拉进来和咱吃烧烤！”
　　“高曈庆拉他进来的！”
　　张叁看向继续嘬鸡骨头的高曈庆，默默地嘟囔了句：“庆哥啊庆哥，怎么没见你这么稀罕过我啊！”
　　顾百川吃的心满意足，往回还没走到田家，就见摄像大哥可怜兮兮地蹲在巷子的一边，摄像大哥见他出来了赶紧迎了上去接过摄像机。
　　“录了？”摄像大哥问。
　　“自个儿看！”顾百川回了句。
　　天已经完全擦黑了，树上的知了拼了命似地叫唤，小孩子在巷口里三五成群地嬉闹，自行车的铃铛被拨得叮叮作响，炒菜时锅碗瓢盆咣里咣当的声音传出屋外，就这么一段路，顾百川感觉到，小镇上的烟火气儿是真的能抚拨人心。
　　回到田家，田爸田妈已经做好了饭，正招呼着赵潜孙礼，田妈见顾百川回来了，连忙对顾百川说：“百川呐，回来得正好，吃饭啦！”
　　顾百川已经不饿了，看到桌子上的饭，除了一盘新炒的小白菜，还有就是中午吃剩下的菜又热了一下重新端了上来。
　　顾百川有点纠结，说是纠结，更多的是不好意思，自己吃了顿好的回来了，田爸田妈都把饭做好了，自己要是不吃，就显得自己事儿妈一个，说不定还显得特别矫情。
　　顾百川帮忙从后屋橱柜里拿来了碗筷，正好赵潜孙礼从西屋掀门帘子出来，俩人看了顾百川一眼，没说话坐到了凳子上。
　　赵潜脸上被顾百川扇出的大嘴巴子已经非常清晰明了，巴掌印的边缘还泛着微微的荡漾殷红。
　　田妈清了清嗓子，看得出来她组织语言组织了好久，“今个儿百川也到了，吃饭前，田妈有件事情要和你们仨说。”
　　几个人点头。
　　“这么回事儿，田妈的闺女田绮去了孙礼家，所以她不在的这一个月，学校空出来的位置要你们其中的一个人去顶替。”田妈说。
　　“那剩下的俩人呢？”顾百川问。
　　“剩下的俩人也不能闲着，就和我去破烂厂干活。”田爸说。
　　听完这话，仨人个子都有自己的想法。
　　赵潜和顾百川非常不对付，今天自己光和他待了这么一会儿就被揍了一顿，更别说是成天和他在一块干活了。
　　孙礼可是把顾百川揍赵潜的全过程都看在了眼里，心里对顾百川的恐惧已经陡升到了一个极点，独自和他待在一块，光想想就已经心生寒意。
　　顾百川今天到破烂厂看过，自己的耳根是非常敏感的，不要说是摸、碰了，噪音稍微大点都能给他震个臊红，还有那迷之气化工味儿，闻一口都犯恶心。
　　无论各自有什么样的想法，什么样的理由，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不爱去上学！在家整天被父母唠叨着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不容易逃到了这边，谁还想上学？
　　无论怎么难抉择，该做出的选择还是要做，仨人各自在心底权衡利弊了一番，几乎同时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去上学！”赵潜指向顾百川。
　　“他去上学！”孙礼指向顾百川。
　　“我去上学！”顾百川指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