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野》吴居山

36、你好骚啊

　　“搭把手！帮我个忙！”顾百川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放在两张床中间，摊开田妈给卷好的大饼。
　　“干嘛？”高诗岩像看神经病似地看着顾百川。
　　“我不想吃瘦的！”顾百川吧唧了一下嘴，“啧！快点着！搭把手！不对！是搭张嘴！”
　　“啊？”高诗岩一脸狐疑地瞅着顾百川。
　　“张嘴！”顾百川感觉自己面前的是个傻子！
　　高诗岩傻了吧唧地张开嘴，顾百川就跟母鸟给雏鸟投食似的把瘦肉一片片地塞到了高诗岩的嘴里。
　　“卧槽！”高诗岩囫囵着嘴呜囔道，“把我当成泔水桶了！”
　　顾百川一听不乐意了，“这瘦肉块给你吃你还不乐意了！不吃我给狗吃去！”
　　“诶诶！”高诗岩探手挽留，“我意思是我嘴里都快塞不下了！”
　　“田妈说了，该吃吃，该喝喝，昨晚上的蘑菇炖鸡差点毒死一大波人！这顿瘦肉就当大补前稍稍聊表的小歉意吧！”顾百川说。
　　“合着你这是借花献佛，用田婶买的肉讨好我？”高诗岩说。
　　“有人讨好你你就偷着乐吧，还挑剔！”顾百川说。
　　“那你到底是为了让我吃还是真不喜欢吃瘦的啊？”高诗岩问。
　　顾百川作出一副满心担当的责任脸，“为父的只能做这些了，我的好大儿莫要嫌弃！”
　　“丫的占我便宜！”高诗岩挥拳就要砸向顾百川。
　　“诶诶！小心着点啊！”顾百川躲到高诗岩够不到的地方，“一会儿血液回流导致个大血崩什么的我可不给你叫医生！”
　　高诗岩瞅了眼手背上的输液导管只好作罢，“你等着，一会儿输完液我不整你一顿！”
　　“那什么，跟你说件正事儿呗！”顾百川摆正身子说。
　　“你能有什么正事！”高诗岩撇嘴道。
　　“田爷也在这个医院，你看啊，本来田爸田妈轮流照顾田爷就够累的了，现在我又出了这么一码子事，我想替他们干点什么！”顾百川说。
　　“田爷还没出院呢？”高诗岩说。
　　“没呢！总是喘，老毛病了！”顾百川说。
　　“那你想怎么做？”高诗岩问。
　　“我想替他们给田爷看床！”顾百川说。
　　“那破烂厂下午的工作你不干了？”高诗岩说。
　　“挣多少钱也没有身体重要，我想让田爸田妈休息几天，总是连轴转，估计身子早就累了！”顾百川说。
　　“那上午的学不上了？”高诗岩问。
　　顾百川叹了口气，瞅了眼墙角阳光下扬起的细小灰尘，喉结滚动，欲言又止。
　　“这么说吧！你以为我去学校就能学到什么东西么？”顾百川说。
　　高诗岩似乎听懂了顾百川言语之内的意思，没有嬉皮回应。
　　“这个节目只是一场游戏，会当真的只有电视机前的人。”
　　高诗岩无可辩驳，学习先不说，顾百川初来乍到，就算熟悉环境，这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估计也就才刚好够用。
　　能够感受到，节目组一切环节的设置都在潜移默化中“纵容”着矛盾的产生和发展。
　　说白了，谁愿意盯着一杯清水看？人们愿意看的，是波澜壮阔大海上的浪花拍礁和风起云涌，最好再有一艘即将撞上礁石的轮船，看它是否能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只有这样人们才会神情投入拍手叫好。
　　这档子节目也是，节目组会把局势控制在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这样剪辑出来的节目才会有看点，才会吸引人的眼球。
　　制作电视节目的人之所以成为制作电视节目的人，是因为他们知道观众喜欢看什么，知道节目该怎么剪辑才会出现看点，甚至会在下集预告中狠狠地勾起你的好奇心让你恨不得马上就能看到下集的内容，所以，超前点播出现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高诗岩问。
　　顾百川抿着嘴眼巴巴地瞅着高诗岩，“借我点钱呗！”
　　“好嘛！原来半天在这儿等着我呢！”高诗岩白眼道。
　　“你要钱干什么用？不怕被节目组发现？”高诗岩说。
　　“被发现正好，你不是惦记着想让我留下么！我违规，节目组就给我延长变形天数，我一直违规它就一直延，这样我这辈子就能留在这儿了！”顾百川说。
　　“我发现你的脑思路是真的清奇！”高诗岩竖起大拇指。
　　“合着你承认了呗？”顾百川说。
　　“承认什么？”高诗岩问。
　　“舍不得我呗！”顾百川嬉皮道。
　　“还是那句话，人民币都做不到人见人爱，就你？”高诗岩一脸不屑。
　　“谁不爱人民币？谁要是不喜欢人民币你告诉我，让他把人民币都给我，我喜欢！”顾百川说。
　　“马云啊！”高诗岩缓缓道，“马云他不喜欢钱，他最喜欢在山村当支教的日子……”
　　“槽！算了算了！”顾百川摆手无奈苦笑。
　　“我认识他！”高诗岩掰着手指，“还有马化腾、李嘉诚……”
　　顾百川简直没有耳朵再听下去，看沙雕一样看着高诗岩说：“停停停！打住！你说的这些个人，我也认识，可惜了，他们不认识我！”
　　高诗岩呵呵一乐，“我发现我被你给耳濡目染了！”
　　“怎么？和我一样高瞻远瞩、智慧超群、出类拔萃，无人能敌、无人能比……”
　　“停停停！你也给我打住！”高诗岩笑着说，“再和你待着，我就真变成和你一样的沙雕了！”
　　“仔细一琢磨，我们好像都变了，你说奇不奇怪！”顾百川说。
　　“难不成我更加英俊潇洒、才貌双全、玉树临风、气宇不凡、风流倜傥了？”高诗岩也稀里哗啦地说了一大堆。
　　“说完没？”顾百川挑眉道。
　　“差不多、大概、暂时就这么多吧！”高诗岩嬉皮道，“我的优点指定不能就这么点，我们可以深度探讨、深度挖掘一下！”
　　“别盲目自信了！你的表象现在只能骗骗外面的小姑娘，对于我已经毫无作用了！”顾百川摇头道。
　　“那我就去骗外面的小姑娘，反正你也不稀罕被我骗！”高诗岩仰头躺在了枕头上，“到时候我身边有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小女朋友，某人看了可别吃醋！”
　　“某人？某人是谁？”顾百川一副不明不白的表情。
　　“诶呀呀！某人不会姓顾吧！”高诗岩笑吟吟地说。
　　“诶呀呀！”顾百川学作高诗岩的语气，“接下来被我揍的人不会姓高吧！”
　　“哈哈哈！”高诗岩抿嘴苦笑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说真的，你变了，变得像个‘人’了！”顾百川说。
　　“诶你怎么骂人呢？”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顾百川抢话道，“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似的，板着张扑克脸，光跟你说话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现在呢？”高诗岩问。
　　“能说会道，调侃，打趣，开玩笑、样样能行！”顾百川笑着说。
　　“其实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只不过被你给发现了，或者说，我是心甘情愿被你发现的！”高诗岩说。
　　心甘情愿？这个词语让顾百川的心里像是被微弱电流通了一下似的一阵酥麻。
　　其实稍微用点脑子想想也能够想得通高诗岩为什么这么说，他打小的脾气秉性天生就是天真无邪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后天的种种因素造成的，而改变的起点，就是那场车祸。
　　自己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高诗岩尘封多年的本性，即使还没有权然释放，但也解了压，不再紧绷着毫无缓解的空隙可言。
　　“你一开始答应我戒烟，我还觉得你做不到，但这些天你不也是忍下来了么！”高诗岩说。
　　“你这么一提，还真是啊！”顾百川若有所思地说。
　　“所以说，承诺是双向的，有动力才会有结果！”高诗岩说。
　　“卧槽！话题跑偏了！我和你说要钱的事儿呢！”顾百川突然反应过来。
　　“你微信里不是有钱么？用我手机一转不就行了么？还用跟我借！”顾百川笑着说。
　　“你以为我微信是个自动聚宝盆还是里面的余额能跟蘑菇似的一夜就翻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倍？”顾百川撇嘴道。
　　“你给你田爷看床要钱干什么？”高诗岩问。
　　“杂七杂八要钱的地方多了去了，现在想不到不代表没有！”顾百川说。
　　“你现在……”高诗岩从上自下打量了顾百川一遍，“……还有什么资本借我的钱？”
　　“你不是不舍得我么，我到时候多待两天就算还你的钱了！”顾百川一个伸手就掏过了高诗岩压在枕边的手机。
　　“拿过来！”高诗岩欲上前去抢，“我可不稀罕让你在这儿多待！”
　　“别嘴硬了！”顾百川一顿操作后把手机甩回了高诗岩的床位。
　　“你又转走我多少？”高诗岩赶紧点开微信查看余额。
　　“啧啧啧！瞧你那抠索索的小气样儿！”顾百川连砸么嘴。
　　“卧槽！你他妈抢劫啊！”高诗岩瞪向顾百川。
　　“哈哈哈！我把我的微信登录历史给删了，你就算想转回去也没门儿了！”顾百川洋洋得意地说。
　　“你丫强盗……”

　　“老板，那瓶冰红茶！”顾百川说。
　　“五块！”便利店老板道。
　　“好嘞！”顾百川拿高诗岩的手机扫了付款码后装作一脸浮夸相，“诶呀！老板，我手一哆嗦多按了俩零，五百转过去了！”
　　“我看看啊！”便利店老板查看电脑收账记录，“还真是，没事儿！我再给你转过去！”
　　“行！”顾百川佯装点开手机，“完了，手机没电了！”
　　“啧！”便利店老板一脸犯难的表情，“我这有充电器，要不看看能不能用？”
　　“那多麻烦，您直接给我现钱不就得了么？”顾百川话语引导。
　　便利店老板一手支住柜台，一手摸了下脑袋低头思考。
　　“纸币能有假，难不成您还怕我转过去的钱是假的不成？”顾百川激将道。
　　“成！找你四百九十五！”
　　顾百川拿着现钱出了便利店，高诗岩则一脸苦大仇深的怨妇样等在马路牙子边上。
　　“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钱能给人实在感啊！”顾百川上前把手机揣进了高诗岩的上衣口袋。
　　“费劲吧啦地兑成现钱你也不嫌麻烦！”高诗岩说。
　　“我现在又没有手机，不兑成现钱怎么花？你手头要是有现钱我指定跟你借现钱，但你不是没有嘛！”顾百川把冰红茶攮到了高诗岩的手里，“别一脸谁欠你五百万的臭表情！喝口冰红茶，败败火！”
　　“五百万？你以为我是马云马化腾李嘉诚啊！我微信里就剩三十四块五毛八了！我就不信你没看见！”高诗岩抱怨道。
　　“放心！”顾百川拿过高诗岩手中的冰红茶拧开了盖子，“等我辉煌了！我包养你！”
　　“别跟我整这些个没用的！”高诗岩一把抢过顾百川手中的冰红茶，“这是我花钱买的！”
　　“嘁！”顾百川看着走远了的连背影都是气哄哄的高诗岩，心里一乐，“你买的？我还是你花钱买的呢！”

　　“这些都不便宜啊！”顾百川看着水果架子上的价标。
　　“你这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新时代大少爷！”高诗岩说。
　　“别叫我大少爷！我最膈应别人这么叫我！”顾百川说。
　　“不叫不叫！”高诗岩摆手道，“那你到底还买不买？”
　　“买啊！看病人不都是要买水果的么？不能空着手去看田爷啊！”顾百川说。
　　“那你就一样都买点组个水果篮子！”高诗岩建议道。
　　“别！显得我多不乐意给田爷花钱似的！”顾百川说。
　　“那你还嫌贵！”高诗岩说。
　　“怎么？它就是贵嘛！抱怨一下还不行了！”顾百川说。
　　“那你就多抱怨两句，兴许这些个苹果橘子香蕉葡萄猕猴桃听了就和自动降价，降到免费也不是没可能！”高诗岩调侃道。
　　“那我平常还抱怨你人冷嘴臭做事绝呢！怎么没见你自动降价？”顾百川边挑水果边说。
　　“那我就自动降价一回，倒贴给你怎么样？”高诗岩凑上前说。
　　“就你？”顾百川瞥眼打量了下高诗岩，“能干什么用？”
　　高诗岩意味深长地邪肆一笑，“解你寂寞难耐之苦！”
　　顾百川呵呵一乐，“怎么解？吃什么灵丹妙药还是服什么琼极仙丹？”
　　“吃蘑菇！”高诗岩言语神秘莫测。
　　“拉倒吧！一想起来扛着摄像机的蘑菇人追着我跑，我就想吐，更别提吃了！”顾百川说。
　　“不一样！”高诗岩蹭了蹭顾百川的肩膀。
　　顾百川回头顺着高诗岩目视着自己身体的部位瞧了过去，“卧槽！你丫好骚啊！”
　　“我的蘑菇，吃不吃？保证一口病除，两口沉沦，三口飘飘欲仙！”高诗岩语气骚里骚气。
　　“高诗岩啊高诗岩！”顾百川摇着头无奈苦笑暗戳戳道，“早晚我要让你吃我的蘑菇！”

　　“田爸！”顾百川和高诗岩提着大包小裹进了病房。
　　“诶？百川来了！”田爸眼睛里血丝明显，看向顾百川身后的高诗岩，“二岩也来了！”
　　顾百川噗嗤一下，回头小声道，“二岩！”
　　高诗岩狠狠地杵了顾百川的腰窝一下。
　　“他待着没事儿，就跟我一起来转一圈！”顾百川说。
　　田爸从墙角拽过来两把塑料椅子，“快坐！”
　　“这些个是给田爷买的！”顾百川把大包小裹零零碎碎的都放在了床头柜旁边。
　　“诶呀！你们……”田爸硌几着眉头面目纠结，“你手头上又没钱，拿什么买的？况且你田爷现在也吃不了这些！”
　　“这您就放心，没偷没抢！”顾百川突然反应过来田爸的后半句话，“田爷现在还不能吃东西么？”
　　田爸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病床上的田爷，“这次的病发不是偶然，你田爷岁数大了，肺有毛病，总是喘，卡不出痰，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老年病，希望这次你田爷能挺过来吧！”
　　顾百川没想到田爷的情况会这么严重，以为就是简单的气管病，顶多住一阵子院就能好了，但现在田爸竟然用“希望能挺过来”这样的词句来表述，着实叫顾百川心头上埋了层霾霭。
　　看向田爷，有一根疏痰胶管顺进了喉咙，进来时以为在睡觉，其实是睁着眼睛的，只不过被微肿的脸挤得看不大清楚。
　　“你田爷说不了话，但是你说什么他能听见。”田爸说。
　　顾百川看着田爷的脸心头一阵发酸，半天才憋出一句安慰的话，“田爷，会好的，我们在家等你！”
　　田爷没有回应。
　　“要听见了，就动动手指头！”田爸说。
　　田爷的手指关节微微曲动。
　　“看！动了！你田爷听见了！”田爸略显激动。
　　顾百川心里更不好受了，想不到一个人回应的方式不是言语相告，而是手指微微的颤动，那样孱弱，给人以生命在飘摇的感觉，仿佛是雨中伞，风中烛，下一刻就会倾然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