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册》张长攻

83、交错

　　顾渊没有立刻回答。

　　江弈安继续道：“我说过的自是不会反悔，但你最好尽快做决定。”

　　他看着向自己投来那种带着些许情绪的目光，顿时感觉不自然起来。

　　这时顾渊笑了笑：“你在说什么？”

　　江弈安迷惑。

　　“什么我要办完再走？什么多带一个人？”江弈安皱起眉，顾渊接着问，“若我跟你回长生门楚轩是自然要跟我们一起回去的，听你话里有话，这里除了楚轩还有其他人吗？”

　　“我说的是……就是……”江弈安支支吾吾，并不想让他知道昨夜自己就在门外。

　　“江弈安，”顾渊压低声音故意玩笑道，“难不成你不愿信守承诺罢，还不想当坏人，然后就用这些莫须有的借口来推辞我？”

　　“我都说了我不会反悔，只、只是我想更周全些……”江弈安的声音慢慢弱下去。

　　“周全？周全到要我造个人、造个缘由出来才叫周全？”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江弈安心道顾渊有婚约的事不愿承认罢，自己如此迁就他还装聋作哑。

　　可他知道明明是自己先管起顾渊的闲事来，他与顾渊也毫无瓜葛，自己又为何这般忸怩。

　　几秒的沉默，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我的意思是，你若走了留下妻子也是不义之举，你既因长生门深陷困境，长生门也自会……”

　　“妻子！？”顾渊一惊，“蘅芜君你在跟我说笑？”

　　江弈安奇怪：“我没有。”

　　“那你说妻子做甚？谁的妻子？这里哪里有这类人物？”

　　江弈安一听立马道：“昨晚……”

　　这两个字一出口，顾渊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半晌他故意拉长了声调道：“哦……你是昨日傍晚就回来的，对不对？”

　　江弈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直接愣住。

　　“太阳下山之前你就回来了。”顾渊略微严肃的说。

　　“嗯、嗯……”江弈安不自然道，“韶山之事尚有余温，我见你跟楚轩无恙就……”

　　“就去喝酒？”

　　“没、没有的事！我只是……”

　　“伤成这副模样还去喝酒？”顾渊质问，“小伤小病也罢，喝酒就是你的不对……难道是因为……”

　　顾渊“我”字只出一口气，江弈安察觉立马打断：“真的没有，只是恰巧路过罢了。”

　　“你撒谎。”顾渊道，“你不愿说实话那我来帮你理理，你昨晚上回到什草集，然后听到我与别人交谈说我喜事将近，所以你就去喝酒了。”

　　顾渊看说着心里不禁升起一股高兴来。

　　“你在意我。”顾渊小声说着，声音极附肯定的意味，“蘅芜君是在意我的。”

　　江弈安僵在原地，他怕他只要动一下，顾渊都可以猜到他心里所想。

　　“我、我的意思是，娶妻生子本就是人之常情，我们修仙之人尚且如此，何况是这明屿中的人，”江弈安转移话题，“我说过，你可以带着她去长生门，我……”

　　“你不觉得你很断章取义吗？”顾渊反问。

　　“什么？”

　　顾渊悠闲地靠坐在椅子上：“你就听我们那样几句寒暄，就断定我要与别家女子成亲？”

　　“世人都说这蘅芜君大气凛然，我看倒是小气得很。”

　　“你这是何意？”

　　“你就听了个墙角就认定我要成亲，然后你还不回来找我，而是去喝酒了，这就是小气。”

　　“我……”

　　顾渊故意说：“你知不知道听墙角下面会变小？”

　　江弈安坐起：“谁跟你说的？别胡说八道！”

　　谁说的？是啊，这句话怎么说起来那么顺口呢？

　　“你不必管谁说的，反正今天我说了。”

　　江弈安皱眉转口：“顾渊，我没有与你玩笑，阿洛她们一定还会找来，倘若你因长生门受伤我……”

　　“那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跟我留在这里保护我，”顾渊悠闲道，“什么成亲不成亲的你倒是能编，中秋那日我问你的你还没给我回答呢……”

　　江弈安微微叹了口气：“我自然是要回长生门的，况且你要成亲，我又不是楚轩去哪儿能跟你到哪儿……”

　　顾渊抱腹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江弈安看着他。

　　“我、我笑你堂堂仙门一绝，居、居然在为这等小事苦恼。”

　　“我没有苦恼，这是解决的办法。”

　　“江弈安，”顾渊揉了揉眼，“你这一绝当的有些名不副实啊。”

　　“你不要这般玩笑，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有没跟你玩笑。”

　　江弈安被他混乱得一头雾水。

　　“你先承认，”顾渊反击，“承认你就是回来找我的我就给你答复。”

　　江弈安别过头去，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占下风，几番斟酌后他开口：“回来过又怎样，我自然是为了保全长生门的美名才这样做的，其他的……没有的事。”

　　顾渊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说故事的小孩。

　　“还有，我说过我要回来喝桂花酒，这里喝不到我就出去喝这有何不妥？”

　　江弈安慢慢挪动着身子缓缓站起下床，顾渊一看连忙站起伸手过来，江弈安一看挖了他一眼就别过身子：“我又没残废，不需要你扶。”

　　“不扶，那伤是谁弄的？”顾渊顺着他说。

　　江弈安低头看了看伤口位置道：“跟你说了你也不认识，这其中原委你还是不要询问的好，如今仙家纷争，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顾渊点了点头：“行，反正你早晚要告诉我。”说完他转头看了看窗外：“时辰差不多了吧，你该换药了。”

　　江弈安刚站起没走几步，如今又要坐回去。躺在床上都快生锈了。

　　顾渊小心翼翼地撕开他的伤口，江弈安低着头，等纱布完全展开，江弈安居然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一大半。

　　“怎么……”

　　“厉害吧？你以为我顾大夫的名号是浪得虚名？”顾渊一边上药一边小心地呼气。

　　“谢谢。”

　　顾渊抬眼又放了下去：“不必，救死扶伤本就是大夫的天职，蘅芜君客气了。”

　　“嗯。”

　　“那昨晚上我对你说的那番话……你还记得吗？”顾渊小声问。

　　江弈安奇怪：“什么话？”

　　顾渊一听果然，昨晚在自己抱起江弈安的时候他就已经昏迷了，那番话只字未听进去。

　　“就……罢了，反正……”

　　顾渊话还没说完，江弈安就突然捂着胸口沉下身子去。

　　顾渊急急站起把氅衣披到他的身上：“你背过去我……”

　　江弈安一把抓住顾渊的手腕摇了摇头：“我无碍，你先出去吧，兴许是前些天的内伤还没有恢复，休息一下就好了。”

　　顾渊皱眉：“你不必躲着我，我知道你是中了蛊毒。”

　　江弈安一愣。

　　“只是我不知这蛊来源，”他弯腰给江弈安拉上被子急急道，“不过我猜想伤你之人跟下蛊的定是同一人，出手未免也太恶毒了些。”

　　江弈安皱着眉还没接话，接着一股寒气从他的四肢席卷而来，一次又一次的侵略着他的心脏。

　　他的手在毫不受控制地颤抖，全身上下就好像在□□地暴露在风天雪地之中一般。

　　“江弈安。”顾渊看他神色不对凑过去。

　　“我、我无事，阿洛此蛊本就是为了折磨我，等过、过了时辰就无碍，只是刚刚……”

　　“阿洛？是那日在北山的女子？！”

　　“！”江弈安的声音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他的胸口先是冒出钻心的疼痛，然后这种疼痛感又从胸口划到自己的右肋，之后脸上、四肢全身上下都冒出来一阵阵熟悉的疼痛。

　　他狠狠抓着被褥颤抖着，到了此时他才慢慢回忆起来，身体的记忆在这时候比什么都清晰。

　　他意识到如今所有的疼痛并不是来自寒冰蛊，而此蛊就好像是一个引子，这个引子将他全身上下曾经经历过的疼痛都在一瞬间都迸发出来。

　　就像此时，他正在感受被阿洛拔骨的痛感。

　　太清晰了，这种痛感就好像是在临摹，眩晕感、撕裂感就好像是正在经历一般。

　　顾渊看着他急切地抬起手，江弈安一看挥手将顾渊推到门外，不过刹那，整个房间都被结界包裹了起来。

　　“江弈安？”

　　“你要干什么！为何要把我关在外面？”顾渊呆呆地看着江弈安。

　　江弈安看着他无力地垂下手去，再次咬牙强忍着疼痛。

　　这寒冰蛊来得突然，他缓缓抬头看着窗外昏沉的天空。

　　入夜了，对……阿洛说这蛊到夜晚便会发作。

　　此时，江弈安的痛感开始转移到了左胸，这时的疼痛感变成了一种剧烈割裂感，江弈安咬牙，立马回想到了那年的卜罗沼。

　　郑齐将他的胸口切开，大刀横立，鲜血漫流。

　　他咬牙痛苦地捂着胸口，已经遗忘的疼痛毫无保留地因为寒冰蛊被再次想起。

　　江弈安慢慢斜靠在床榻上，眼前的视线变得逐渐模糊。

　　“江弈安你怎么了？！”顾渊看着倒在床榻上一言不发的江弈安。

　　江弈安昏沉地看着眼前的木桌，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过片刻，江弈安的疼痛感又从胸口回到心脏，而这时的感觉却是飘渺又虚幻的。

　　江弈安站在长沅的面前。

　　“师、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

　　长沅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师父……”

　　“江弈安！”顾渊在结界外吼着，似乎想用外力让江弈安保持清醒。

　　长沅消失后，江弈安突然又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全身上下的仙力在不断流失，一种空虚的感觉就是魂魄被抽走一样，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又是何时留下的痛感？江弈安已经快分不清了。

　　“你让我进去吧！”

　　楚轩闻声过来就看到屋里屋外的两人。“师父这……”

　　顾渊不顾楚轩，抬起手用仙术不断地击打着结界。

　　“师父！你放开我我要救师父！你给我送手！我要救师父！”

　　“你在干什么！你在犹豫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这是……我在跟谁说话？

　　此时脑海里的画面混乱着，江弈安想，是谁……到底是谁在那里。

　　“江弈安！”顾渊敲打几次结界都丝毫不破，“你让我进去！”

　　可此时江弈安根本听不到顾渊的声音，他只是无力地看着卧房的天花板。

　　“江弈安你清醒点，你看看我！我是顾渊啊！”

　　“师父他舍命为你，你就要这般糟蹋自己！罔顾师父的意思吗！”

　　“你不许这么做！我不允许！”

　　“你一直在一意孤行，你一意孤行！！”

　　到底是谁？我的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此时近深夜，寒冰蛊的效用越来越明显，江弈安从以前受过伤痛在此时都堆积在自己的身上，火辣的、寒冷的、麻木的所有触感都一触即发。

　　这种来自心底的痛感，竟是比皮肉之苦还要难耐。可他似乎已经变得麻木了

　　“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江弈安！”顾渊焦躁着，“你让我进去，我可以救你！”

　　顾渊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就像是心灵感应一般，让江弈安转了头：“顾……渊。”

　　“对不起……”江弈安小声脱口而出。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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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相信我，快让我进去！！”外面的顾渊看着江弈安，语气渐渐充满了乞求。

　　江弈安看着顾渊，突然一股钻心的痛一下子席卷全身。

　　顾渊每叫一声他的名字，江弈安就感觉自己的疼痛感又加深了几分。

　　“江弈安！！”顾渊一声而出，江弈安再也止不住从口里吐出一口血来。

　　顾渊失色，他看着江弈安整个人都凉了下来。

　　“你不要这样你放我进去。”顾渊微弱的仙力根本无法与这个结界抗衡。

　　这时他心里也一阵绞痛，那日在北山时发过的感觉也再次出现。

　　“你不要这样……师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江弈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谁在叫我师兄？

　　“江弈安你放我进去有这么难吗？！你快放我进去！”

　　“师兄对你来说跟我说句实话就这么难吗？！”

　　“你愿意跟我留在宣州吗？”

　　“师兄你跟我回去……”

　　“顾渊，只要你跟我回长生门，我会护你周全……”

　　“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你险困，我定会此生都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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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乱的记忆挤压着他，江弈安的全身上下的神经在一瞬间崩塌，他看着被自己困在门外的顾渊，眼泪划出眼窝，竟觉得几月的相识有一种就久别重逢的感觉。

　　顾渊的声声呼喊霎时间变得混沌不堪。

　　“顾……”江弈安昏昏沉沉。

　　“顾渊……”他看着顾渊声音有些颤抖。

　　我是不是……我是不是以前做了什么错事。

　　江弈安彻底失去意识。

　　就在外面的顾渊打算用仙术再次撞击结界的时候，结界就随着江弈安昏迷的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他连忙冲过去抓起衣服就把江弈安整个人围抱起来。

　　“江弈安，江弈安？”

　　楚轩着急地跟进来看着，顾渊皱眉，突然就在楚轩面前猛地抬起手来。

　　“师父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