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册》张长攻

82、目临

　　抬眼间，顾渊看到面前人一袭白衣，宽宽的肩膀下面窄腰被腰封端正地围着，依旧是那副谁人不让的模样。

　　“你……”

　　顾渊一嗅，扑面传来一股酒味。

　　江弈安抬剑跃到半空，霎那间身后无数银剑齐齐朝那女子飞去，女子一惊化成黑雾瞬间消失，而江弈安转身不顾顾渊，又转移目标冲向黑衣人。

　　黑衣人一看立马逃开从屋顶跃了出去。

　　顾渊紧接在后跟着江弈安只听他道：“那人来得蹊跷，我不知路数，你千万要小心！”

　　顾渊一听单脚蹬地往上一越落到黑衣人面前，而江弈安则紧随其后堵住了那人的去路。

　　此时深夜寂静，三人却兵戎相交，和周围的月色好不相称。

　　“你是何人。”江弈安举剑开口。

　　黑衣人哑言，向上跃起就打算逃离，顾渊一看抬脚对着那人一劈，那人来不及闪躲就被顾渊打了下去，可落下一瞬间却趁机抬手一割划向顾渊的手腕，顾渊下意识地退让，江弈安见此就立马冲了过去，抬手就将那人的面巾撕扯了下来。

　　黑衣人打算再做遮掩，可此时脸已经被江弈安看了个干净。

　　“段洪！”江弈安瞪着眼。

　　段洪暗怒，趁江弈安吃惊之时转身化成一道黑烟消失，顾渊一看刚要抬脚追上去，江弈安却伸手抓住了他。

　　顾渊看着江弈安心道他肯定还另有打算，于是便也没再执着。

　　深夜，两人回到什草集，方进门，顾渊跟在江弈安身后便把门轻轻带上，刚站定，顾渊就二话不说就上前抱住了江弈安。

　　他微微弯着身子把头沉进江弈安的颈窝，牢牢地把他搂在怀里。

　　江弈安一怔，抬手抓着顾渊的衣服。

　　顾渊抱得很紧，只是两月未见，却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顾……”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顾渊说，“你一去没个音讯，我又找不着你，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江弈安任由着顾渊的话语慢慢地流进自己的耳朵里，不知不觉中，抓着他衣服的手竟已搭上了他的后背。

　　“你若要回来你就早些回来，就算告诉我一声也好，何苦让我天天盼着，就像个待嫁的姑娘似的，”顾渊的声音夹杂着笑意，“不过你回来就好，那日你说的桂花酒我还留着，就等你回来喝呢。”

　　江弈安没有说话，顾渊微微笑着继续道：“这次来了就不要再……”

　　哐当！江弈安手中的剑清脆落地，突兀的响声打断了顾渊的话语。

　　顾渊低头一看发现银剑掉地，接着他感觉手里一重，怀里的江弈安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江弈安！”顾渊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捞在手里。

　　江弈安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苍白，此时闭着眼已经失去了意识。

　　顾渊连忙环手撑着他的肩膀要将他抱起，猛然间却看到他的腹部有一团红红的血渗出，将他的白色腰封染红。

　　一到卧房，顾渊将他放上床榻，伸手朝他的脖颈探去，这才感受到他的皮肤已经接近冰凉。看到他这副模样，顾渊整个人也跟着凉了下来。

　　“江弈安……”顾渊靠过去试图唤一唤他。

　　几声无应答后，顾渊扯开江弈安的腰封，掀开衣摆才看到江弈安的肋间有一个骇人的窟窿正在渗血，伤口边缘已经结痂，可中间的有些皮肉却和纱布长在了一块儿。

　　怎么回事……

　　顾渊皱眉，他与江弈安不过两月不见，怎会伤成这样？

　　是何时受的伤？刚才？看这般伤口绝不是一般人所为，那是谁……

　　这般伤到骨头的伤口，居然、居然就这般随便包扎。

　　顾渊轻轻撕开江弈安腰上剩下的纱布，纱布展开，那血红的伤口停在顾渊面前，顾渊看着蹙眉，鼻尖立马涌上一股酸劲，酸劲冲上眼眶，他只能强忍压制。

　　他抬手往江弈安的腹部徐徐注入仙气，咬牙看着不敢离开视线。

　　可过了半晌，江弈安腰间的伤口却一点要愈合的意思也没有。

　　顾渊纳闷，伸手探住江弈安的脉搏，一摸才感到江弈安的脉搏微弱，而且体内正渗出一股寒流正霸道地侵占着江弈安的身体。

　　这又是什么？江弈安走之前好像并没有这样的病症，就算有我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他已离开两月有余，难道真的是走后才受的伤？

　　不对，修习仙术之人不怕伤病，体内既然有这种东西怎会还留到现在？而且还埋得如此之深？

　　这两月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顾渊一边想着一边运气，他再次探着江弈安的脖颈，可这次江弈安的肩颈却热得厉害，顾渊奇怪，便拉开江弈安的前襟，这时他才看到江弈安胸口还有一个细长的伤口，伤口还在微微地泛着红。

　　“这是什么……”顾渊默念，“这是……”

　　等等！这症状时冷时热，外表看似发热其实内体寒得厉害……难不成是蛊毒！？

　　到底是谁下的如此狠手？仙门还有人修炼这样的勾当？如此强劲的蛊毒江弈安不可能不知道，还把它就这样留在体内？

　　顾渊凑过去再次轻轻喊道：“蘅芜。”

　　江弈安满脸苍白根本没有应声。

　　顾渊俯身抬起手凑过去，轻轻地拨开江弈安额前凌乱的发丝，这时他才发现刚才被段洪划伤的手背。

　　接着他轻轻擦拭了江弈安的伤口，然后跃过江弈安把被褥仔细给他盖好，这时他突然感到背后一丝寒意，转身才发现卧房里的窗户没有关好。

　　他抬脚下榻走过去，就在他刚拉上窗柩的一瞬间，身后的江弈安突然开口了。

　　“顾……顾渊……”

　　顾渊连忙走过俯下身去。

　　“阿……阿洛没有带走并蒂莲……”江弈安咽了咽，“她、她们还会再来……”

　　“现在冷吗？”

　　“嗯？”

　　“若是冷了就告诉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江弈安抓着他要坐起，“你……你还是跟我回长生门，那、那里能护你周全……”

　　江弈安迷糊着眼，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他再次陷入昏睡。

　　顾渊愣在原地然后笑了笑：“好、好，等你好了你带我回去。”顾渊安静地看着他，眼里满是爱惜。

　　他想，杳霭流玉，世间万般也不过如此。

　　一个时辰后，顾渊重新裹好了他的伤口，拿着毛巾擦干江弈安额头上的汗，最后枕在桌上才入睡。

　　不过几个时辰后天蒙蒙亮，楚轩裹着衣服从正堂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院子。

　　顾渊昨晚忙着照顾江弈安等包扎好他的伤口后才想起自己把楚轩遗忘在了偏房，这才连忙过去把楚轩抓出来。

　　楚轩发了一会儿呆，一路走到顾渊的卧房推开门，就看到顾渊半披着氅衣趴在床边，而他的江大哥只穿了个内衫躺在床上。
　　楚轩：……

　　楚轩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叫醒顾渊。

　　他打算悄悄离开，可刚转身还未抬脚，肚子就发出一声绵长由刺耳的叫声。

　　“师父。”楚轩还是开口了。

　　“师父，”不过第二声，顾渊就醒了过来，“师……”

　　“嘘！”顾渊毫无起床气地站起来推搡着楚轩走出去，“小声点……”

　　两人走到门外，楚轩才敢大声喘气：“师父，江、江大哥为何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昨晚……那、那这……”楚轩捻了捻自己的衣角。

　　“你别胡思乱想，”顾渊无奈，“他受伤了，你别去搅弄他啊。”

　　楚轩点了点头：“哦。”说罢顾渊转身要返回去，“师父我饿了。”
　　顾渊：……

　　到了傍晚，夕阳渐渐沉下去，余晖洒到院子里，草坪上的矮树也变得金灿灿的。

　　顾渊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从后院走出来，他边走边往里面呼着气，眼看到走廊上走过来的楚轩就叫道：“过来开门。”

　　楚轩走过来：“江大哥怎么到现在还没醒，师父你怕是配错了药。”

　　顾渊站在门外：“又不是神仙吃的药哪有一副就奏效。”

　　楚轩无奈：“可你不是……”

　　“开门，”顾渊打断他，“他这几天需要大补，你过来扶住他我直接给他灌……”

　　楚轩站在原地犹犹豫豫地没有上前，顾渊看着他觉得不对劲，一转头就看到江弈安坐在床榻上看着自己。。

　　“不用灌，我可以自己喝。”

　　江弈安抬手接过药碗，一副要一口喝干净的样子。

　　“顾渊。”他喝了一口道。

　　顾渊看着他神情严肃，就想起昨天晚上他未说完的事，于是顾渊就给楚轩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

　　楚轩撅了撅嘴，好奇心被彻底消灭了。

　　“顾渊，”江弈安皱眉，“这药……你放了什么，为什么这般腥味。”

　　顾渊奇怪拿过汤药闻了闻：“腥？没味道啊。”

　　两人坐着半晌直到把手里的药喝干净，这时江弈安开口了：“昨天晚上……”他顿了顿，“是昨天晚上吧？”

　　顾渊笑着：“是啊，为何不是，那难不成还是两个月前？”

　　“嗯……昨天晚上的女子是釜川门的弟子，”江弈安顿了顿，“釜川……就是阿洛的同门，另外那个叫段洪，他也是仙门，玄天教的掌门。”

　　顾渊点了点头，神情却没有一点惊讶，江弈安看着他：“你……你知晓此事？为何一脸平静。”

　　“我该惊讶吗？”

　　“……”

　　“不过你能来我倒是挺惊讶的。”

　　“我……”江弈安微微低着头，想起昨晚上独自站在门外的自己，“我有东西落在什草集了。”

　　说完这句话，江弈安想抽自己一巴掌，可不争气的嘴巴又自然说：“我不是来找你的，你不必误会……”

　　“……”顾渊盯着他。

　　“桂花酒，我想来喝上次没喝到的桂花酒。”

　　“你解释什么？”顾渊说，“你是不是在……”

　　“阿洛！”江弈安插嘴，“阿洛他们趁中秋找上了韶山。”

　　“……”

　　“阿洛和萧暮笛借并蒂莲之事到韶山找无名，听她们的口气，阿洛那天晚上并没有拿到并蒂莲。”

　　“嗯。”

　　江弈安转头看着顾渊觉得他的反应过于平静。

　　“我猜到了。”顾渊还是微微笑着。

　　“你怎么知道……”

　　“昨晚那两个女子我一看便猜到跟阿洛是一伙的，”顾渊看着江弈安一脸不解继续道，“昨夜她俩以为并蒂莲在我身上，就跟阿洛似的过来就把我全身都摸了个遍。”
　　江弈安：……

　　顾渊看着他无奈的表情又笑了起来。

　　江弈安呼了一口气：“不是跟你玩笑，我是得知他们回来才赶过来的，倘若昨天我不来，你或许……”

　　“你不是回来找我吗？真的是为了桂花酒？”

　　江弈安哑言。

　　“比起那些，我更想听听你的回答。”

　　“我……”

　　“你昨天晚上说要带我回长生门的。”

　　江弈安抬眼看着顾渊，窗外的黄昏照得顾渊浅棕色的瞳孔就好像一颗美丽的琥珀。

　　“嗯，我说了。”

　　顾渊笑了。

　　“我说要带你回去是因为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倘若那日我们没有遇到阿洛，她们也不会知道你的存在，更不会在今晚找你麻烦，我是出于愧疚。”

　　顾渊没有说话，江弈安就接着说：“你跟我回长生门定会安然无恙，你不必担心。”

　　顾渊看着江弈安还是没有开口，江弈安又继续道：“若你还要带上其他人也、也无妨，长生门没有这般小气，多一人少一人也是没问题的。”

　　“若……若你想要办完之后再走也无妨，不过要尽快，因为我不知道阿洛她们接下来还会怎样行事。”
　　江弈安感觉自己的语气越说越带着一股不耐烦的意味。

　　“楚轩……应该也会喜欢那里的，同门之中与他有许多年龄相仿的，我想也无碍。”

　　顾渊心道，这考虑倒是又快又周全。

　　江弈安微微低着头有意地避开着顾渊的目光，心里想是结了个疙瘩一样难受。

　　他如今被人追杀涉险，从开始都是因为自己，倘若顾渊真的成了亲，只要带走顾渊，他也不得不要包容和顾渊有关的一切。

　　“阿洛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若留在这里，有些事恐怕你与楚轩都应付不了，我想跟我回长生门才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