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册》张长攻

113、荆棘

　　时间被无限拉长，顾渊和江弈安冲过去的时候，箭已经毫无回天之力地将人直接贯穿。

　　季子雍挥开迎面而来的所有障碍物后，他看到废墟间有一个不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缩着。

　　楚轩弯腰背，数只弓箭穿过他的身体里，而他低着头，紧紧地把季晏如环在怀里。

　　顾渊看着楚轩直到他身上的箭消散，周围的一切声音也在同时消失殆尽。

　　楚轩勉强维持着意识，等季子雍来到他身边时才把把季晏如送到季子雍怀里。

　　“楚轩……”季子雍跪下去拉着他。

　　“我师父……我师父他……”

　　季子雍抬手给楚轩续命。

　　“他不是……”

　　“我知道……”季子雍皱眉看着他，“我……知道的。”

　　楚轩的声音消失了。

　　季子雍抬手用仙气将他包裹起来，众人仰头看着，直到一股淡淡的气体从楚轩胸口飘出来，然后便在空气里消散了。

　　人死后身体里的灵会生入天空，正如江弈安那年在卜罗沼一样。

　　“你……”江弈安颤抖着转头看向顾渊

　　此时顾渊红色的瞳孔闪着光，却失去了人该有的神色。

　　顾渊呆望着一缕缕被火烧尽的尘灰从他眼前飘过，火星伴着风让现在的长生门变得星星点点，可除了长生殿，周围的一切都已经被自己摧毁。

　　楚轩的尸体缓缓落进结界里，知道他看着长生门弟子的目光从楚轩的身上朝自己移动过来。

　　“……”布满红血丝的眼里，只有快要溢出的眼泪还有人的活气。

　　长影唰地握回在江弈安的手上，他咬牙看着顾渊对季子雍吼：“给我抓住顾渊！！”

　　说完，江弈安飞速冲向顾渊，他握着长影一剑划过他的胸口，鲜血四溅，随着顾渊周身的红光混成一片。

　　顾渊低头一看，胸前的伤口豁然裂开，鲜血一下子浸透了他的衣服。

　　顾渊依旧呆滞着，恍惚间，他是能感到胸前有一股热流，却不觉得疼痛。

　　“我让你走你便走，为何要回来？你为何要回来！”长影指着他。

　　这一瞬间，他好想回到宣州。

　　长影在江弈安手里发出一股清澈的银辉，而剑面上的血却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一边是因为战损而成的红，而一边却是高洁的白。

　　“我……”楚轩死前的模样刻进了他的心里。

　　“顾渊，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留在长生门以命抵命，要么你现在就抵命。”江弈安冷冷地看着他，“你自己选！”

　　顾渊抬起手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腥，又尖又长的指甲和黑色的筋脉，还有一张不人不鬼的脸。

　　顾渊缓缓抬头看着江弈安，一滴泪终于从他的眼里落了下来。

　　选……选什么？

　　他看到长生殿前看着自己搂着季晏如的方小棠，还有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全身是血的楚轩，周围弟子伤的伤一片狼狈，此时都在长生殿门口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突然，一切重压就像是蓄力一般从天而降，一股鲜明又霸道的触感就从顾渊的四肢冲向顾他的心脏。

　　他慢慢抬起手按到自己的额头。

　　“啊啊……”顾渊头疼欲裂。

　　“啊啊啊啊！！”

　　霎时间，红光再次从顾渊的身上迸发出来，他弯下腰去，痛苦得将手指扣进皮肉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渊周身的气焰将周围的一切推开，红焰在空中被震了个粉碎，变成无数块尖锐的碎片刺向周围，季子雍托起争鸣挥开碎片，而同是站在一边的江弈安却一动不动。

　　“啊啊啊啊！！”顾渊嘶吼着，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他全身燥热不已，他恨不得撕扯自己的身体，恨不得将周围的一切毁个干净。

　　我杀了楚轩？我毁了长生门？是我……是我……

　　无数交杂的记忆流窜着，他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混乱，而记忆中那一张张熟悉却不想面对的脸此刻竟已被无限放大。

　　顾渊的身体里好像有两个灵魂共处，让顾渊的躯体难以负荷重压。

　　不！我没有错！不是我想变成这样的！不是我！我只是想找到万辞！我只是想护着江弈安！

　　我只是……不想看他难受。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

　　顾渊蜷着身子，周围沉沉的光线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如今的他才是真正荆棘。

　　突然他爆发出来，无数根尖物四散飞来刺进江弈安的身上，霎时间，血将他白色的衣裳全部染红，而江弈安不过是退了半步，然后将脚挪回了原本的地方。

　　他看着顾渊片刻，然后慢慢凑了过去。

　　“江弈安！”季子雍看着顾渊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江弈安抬起手止住季子雍，他听着顾渊刺耳的悲鸣，看着他肮脏的脸。

　　“选好了吗？”

　　“呼……呼……”顾渊缓缓看过去，然后依旧紧紧抱头，就像一个被激怒的疯子。

　　“我问你选好了吗！！”

　　江弈安充满威胁的话语钻进顾渊的耳朵里，顾渊瞪着眼缓缓放下手去：“江、江弈安。”

　　江弈安没有答应他。

　　“江弈安！”顾渊两眼猩红，几乎快要挤出血来，“江弈安！！”

　　两声过后，江弈安依旧没有应答，

　　下一秒，他眼里的红光并成一条直线，原本黑色的瞳孔缩得很小，眼白几乎占据他整个眼睛。他只知道自己抬起了手朝江弈安冲过去，尖锐的十指几乎是要要了江弈安的命。

　　众人眼看着那道红光如同陨石一般冲向江弈安，可长影飞快掠过，一道浓稠的血从顾渊面前蔌地一下溅出，白光过后，他就看到自己挥出去的右手被长影瞬间挑断了筋骨。

　　“快选。”江弈安握着剑锋带血的长影指着他。

　　“江弈安你……”季子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顾渊垂下右手，他看着江弈安抬起左手又慢慢挪过步子去。

　　“我……唔……”顾渊的喉咙里发出断续不清晰的字调，江弈安这才发现，他似乎已经快失声了。

　　“……”顾渊的手慢慢探向江弈安，心里有说不尽出来的委屈。

　　我想……我想抱抱你。

　　哗——
　　长影闪过，江弈安又挑断了他的左手筋脉。

　　“江弈安！”季子雍大吼。

　　“选！！”顾渊看着江弈安，才知江弈安竟恨他至此。

　　顾渊的手无力地垂在两边，所有期望在一瞬间破灭。

　　“唔……呃呃……”沙哑笨拙声音从顾渊微微上下移动的声道里发出来，他支吾着想要说什么，“我……唔呃……”

　　“……”江弈安看着他，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攥紧。

　　“我、呃……对……不、起，”顾渊艰难地咬着每一个字，“弈……安。”

　　一瞬间，顾渊竟看到面前的举着长影的江弈安落泪了。

　　此时他在唯一清醒地边缘看到了江弈安全身上下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地方——江弈安那身挺拔笔直的束袖白衣外，竟是一对看起来旧得不行的护腕。

　　这时，掩埋在顾渊内心深处的记忆似乎还剩下一丝理智，对啊，那天在栖云阁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戴着的就是这对护腕。

　　或是是长沅赠予他的吧。

　　突然，外体的另一个力量操控着他，再次对江弈安发起攻击，接着一个空旷的重音贯穿了整个长生门。

　　“你不是谁都要顾的蘅芜吗？为什么偏偏就杀我一人！？长沅已死你救不了他，你永远都救不了他！”

　　是“另一个”顾渊。

　　江弈安拿着长影飞速越到顾渊的身后，银光一闪，顾渊双脚筋脉也被江弈安也挑断了。

　　声音戛然而止，只有那个真正的顾渊濒临绝望。

　　顾渊看着江弈安，如今彻底没了希望。

　　他周身的红光像是被打散一样缓缓消失，直到最后顾渊的身上剩下的那些伤口。

　　他抬起头看着江弈安冷漠无比的脸，确定了刚才在他脸上看到的眼泪不过只是错觉。

　　顾渊立在原地半晌，然后双腿无力地跪了下去。

　　“我被你骗得好苦……”顾渊看着他，手腕上的血一滴一滴往下落。

　　季子雍走过去。

　　“你就……这么恨我？”顾渊麻木道。

　　“既然你不选，那我帮你选。”江弈安没有回答他，只是高高抬起长影，远处的天空抹白，橙红色的光辉从山头冒出来，照得长影十分明亮刺眼。

　　顾渊双手垂地，看着周围自己所“造就”的一切。

　　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江弈安的所有苦衷。若自己的师父被杀，门派被毁，或许也会变得跟此时的江弈安一样决绝吧。

　　他缓缓直起身子仰头看着天空那一抹金色的晨辉：“呼……”

　　在宣州时我想过一百种以后离开这世间是自己的样子。

　　病衰、年老……可就是没算到会是今天这副模样。

　　“你就是江弈安的弃子！！你就是个弃子！！”

　　“你连坐他的狗不都不配！”

　　萧暮笛的话回荡在顾渊的脑海里。

　　顾渊抬起眼看着长影，他眼里仅剩的光在看着江弈安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我顾渊如今还能去哪儿呢？

　　霎时间，顾渊的瞳孔里的红光竟然毫无征兆地钻了出来，他黑雾缠身被一瞬间吞没在江弈安的眼前。

　　江弈安抬起的手停在原地，周围一片混沌，顾渊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

　　白光闪过，周围就好像陷入一片死寂，没有长生门，没有同门弟子，没有胡地仙和方小棠，更没有顾渊。

　　顾渊左右地看着周围，连身后的哭喊声都消失殆尽。

　　他抬起长影凝神静气，突然周身银光环绕，江弈安挥起一道气流推向四周，片刻，周围还是一片死寂。

　　江弈安盯着眼前，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一道红光，顾渊飞快从浓浓的黑雾里钻了出来，江弈安瞪着眼看着他朝自己冲过来，不过分秒，自己的脖子就在一瞬间被顾渊牢牢捏住了。

　　顾渊的瞳孔淬血，看着江弈安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江弈安紧紧抓住顾渊的手挣扎着：“顾……”他抬起长影，顾渊看也没看就将长影一掌挥开，长影就跌进浓浓的黑雾里。

　　“顾……渊……”

　　顾渊用力，他的眼越来越红，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顾……”顾渊的手用力一收，江弈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席卷其周围，乱雾之中，周围的场景逐渐清晰了起来。

　　“顾……”江弈安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上的的仙术竟半点也使不出来。

　　难道又是寒冰蛊？

　　他盯着顾渊发红的双眼，在他的瞳孔里看不出一丝人味。

　　呼——
　　狂风一卷，季子雍透过眼前模糊的场景就看到不远被顾渊钳制住的江弈安。

　　“顾渊！！”不远处的季子雍大惊。

　　大雾散去，萧暮笛也看到了江弈安。

　　她二话不说冲了过去，可还没有近顾渊的身，就被顾渊一掌拍了出去，而顾渊一只手捏着江弈安，一只手抬起就挥向长生门周围的楼宇。

　　长生殿前的白玉石柱、长廊在一瞬间被击打粉碎，乱石朝长生殿外的结界打去。

　　顾渊怒吼，响彻天际的是人兽混合的吼叫声。

　　“都是你萧暮笛，”季子雍咬牙，“都是因为你！”

　　霎时间，季子雍面前一声巨响，他眼看着顾渊捏着江弈安的脖子就把他用力甩了出去，江弈安一路飞到演武抬的碎石中间趴倒在地上面上。

　　“咳咳咳！！咳咳！！”江弈安在重新呼吸到空气之后回味着喉咙的血腥味。

　　季子雍一看顾渊脱了手飞速冲向顾渊，他身后随之冲出又厚又重的咒术，跟着他一路来到顾渊面前。

　　一瞬间，他刚看到顾渊红得可怕的眼，眼前一黑就又被甩了出去。

　　季子雍被打离后，顾渊又看向演武台的江弈安。

　　江弈安趴在地面撑起上身，咬牙与顾渊对视着，顾渊轻飘飘地浮在中间，两人一高一低隔着的不只是楚河汉界。

　　顾渊看着他慢慢飘过来，落地的一瞬间周围的黑雾也随之消散。

　　“顾、顾渊……”江弈安皱眉看着他。

　　顾渊没有答应，就好像一个一只野兽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猎物。

　　周围安静着，顾渊慢慢靠近江弈安跨过江弈安坐到他的身上。

　　“顾……”顾渊的手又紧紧捏住了江弈安的脖子。

　　江弈安用力抓着顾渊的手腕挣扎着。

　　顾渊的手腕上面断开的筋脉依旧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江弈安的手掌也随之变得粘湿，染上顾渊的血。

　　“顾渊你住手！！”

　　顾渊没有回头。

　　“顾渊！！”季子雍扶着自己的胸口，撑着争鸣艰难地站起来然后慢慢跨步走过去，“师弟。”

　　顾渊一听，缓缓转头看着季子雍。

　　“顾渊……”季子雍试探性地看着他，可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顾……”

　　顾渊的手有所松懈，季子雍提快了速度靠过去。

　　可一瞬间，顾渊转头用力，江弈安的手又开始挣扎了起来。

　　季子雍冲过去：“他是你师兄！！他是你的师兄啊！”

　　一瞬间，顾渊脑海里的一根弦好像断了。

　　谁是……我的师兄？

　　“顾渊他是你的师兄！！”季子雍观察着顾渊尝试着。

　　这时候萧暮笛冲了出来：“季子雍你在说什么鬼话！快给我杀了顾渊！江弈安会死的！快！”

　　顾渊愣在原地。

　　“他是你的师兄，他是江弈安，五年前……十七殿，真武阁。长生冠，他亲自给你戴上的，你想起来了吗？”

　　季子雍话一出口，顾渊周身的黑雾又徐徐冒了出来。

　　“季子雍快杀了他！你说什么废话！！”

　　红光乍现，在此季子雍刚才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的理智已经完全被吞噬，只是专心地对付着对视可以捏断的江弈安的脖子。

　　这时，季子雍抬起掌冲了过去，瞬间一道金光汇聚手心直直对着顾渊。

　　“你要干什么！！季子雍你要干什么！！”萧暮笛吼着，“季子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么做！！！”萧暮笛也随之扑了过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

　　“季子雍不！！！”

　　季子雍一掌下去，顾渊神魂分离后又再次聚拢，顾渊无神的瞳孔一瞬间亮了起来。